沫瑾只覺得此時的王府靜得像沒有生氣一般,就好似自己正身處於亂葬崗,連手腳都突然變得無處安放起來。
她左右望望九曲水橋兩側的水域,腦海之中突然浮起一個可笑的念頭,好似那深不見底的水裡,隨時都會竄出一樣吃人的東西來。
心跳得極快,她嚥了咽口水,緩緩後退了一步。
“瑾良娣,你怎麼站在外頭。”驀然響起的話語,將沫瑾嚇了一驚,她擡頭,便看到莫王妃領個三個丫頭正向自己走來,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已到了九曲橋的那頭,嘴裡還不停的唸叨着,“汀夢這丫頭做事是越發的不上心了,我看啊,果然是到了適嫁的年紀了,待王爺回來該跟他好好說說了。”
說到末了,莫王妃還搖了搖頭,擡眼見到沫瑾眼中的震驚,不由問道:“瑾良娣這是怎麼了,爲何這般瞧着我,難不成,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邊說着,她揚臂以袖代帕拭了拭臉。
“不是。”沫瑾怔怔地望着她,“王妃來得好快啊。”
明明方纔來的路上她一個人都未瞧見,不過是個眨眼的功夫,莫王妃等人便已出現在了視線內,好像是突然從天而降一般,這……難道莫王府裡時常會有這等怪異的事發生麼?
“哦,哪裡快啊,我啊,從那頭的小路過來的,就怕你等急了,汀夢又虧待了你,不想還真被我猜到了。”莫王妃已到了跟前,伸手拉起她就往水榭裡走,探頭一望說道,“嗯,你那隨侍的丫頭也不見了,定然是汀夢將她帶走了,你放心,我們王府也不會虧待了她的。”
“王妃有心了。”沫瑾方纔因着自己的胡思亂想還有些心魂未定,此時水榭裡突然多出了個人,她也終於能定下了心神。
只見莫王妃親自將一碟碟的點心放在桌上,一數竟有七八碟,還有一壺茶,這樣子哪是吃點心啊,都趕上她平時在靜墨軒吃的正餐了。
打發了丫頭出了水榭,莫王妃親自執壺替她倒茶,沫瑾忙要起身,卻被她按住了,只得悻悻坐下。
“勞煩王妃了。”
“什麼王妃的,叫我梓莯就好,王妃這兩個字嘛,留着外頭那些人叫就好了。”莫王妃梓莯倒了茶,將杯子推到她的跟前,又舉筷夾了那日她在太后壽宴上見過的長壽桃,放在了她跟前的小碟中。
“來,嚐嚐,我那日答應你,定要讓你嚐到的,今日,總算是讓我兌現了那日的承諾了。”
沫瑾在她滿臉的期許之中,舉筷夾起了長壽桃,紅脣輕啓,皓齒沾上柔糯剔透的皮子,咬下的剎那,幽幽的桃花香充滿了口腔,讓人有種此時正處於三月的桃園之中的錯覺,在明媚的陽光之下,風夾帶着清香吹落桃瓣,令人心曠神怡。
長壽桃的餡果然有桃花的清香,雖然她覺這個時候定然是不可能有桃花的,只是那氣味絕對錯不了。
“王妃,這餡真的是桃花做的?”
沫瑾瞧了瞧裡頭桃粉色的餡料,仍是覺得不可思議,她到底是如何辦到的?
“我不是同你說過了嘛,叫我梓莯。”梓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我知曉你叫蘇沫瑾,以後私下無人的時候,你叫我梓莯,我叫你沫瑾,可好?”
沫瑾一想到她的那果伐的性子,便點了點頭,反正除了今日之後,她應該是不會再和她有什麼私下相處的機會了吧。
“這自然是桃花做的,不過等到現在,只能說我是用桃花醬做的,饒是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讓桃花這個時候盛開啊。”
梓莯端起茶盞,輕輕吹着浮於上頭的一片碧葉,抿了一口。
“原來如此,我正奇怪,這個時候,怎可能有桃花,還道是王……”
“嗯?”
梓莯一個輕哼,沫瑾便立刻改口:“我還道梓莯有什麼好法子呢?”
“我若真能在十一月讓桃花開,那我便是神仙了。”梓莯放下茶盞,輕聲而笑。
沫瑾放下筷子,端起杯子輕抿了一口,發覺在茶的清香之中又夾雜着另一種淡淡的花香,不由問道:“你又在這茶裡放了什麼?”
“菊花瓣,我前些日子曬得。”
沫瑾不由怔了怔,繼而宛然失笑:“看來,梓莯還真是對花情有獨衷吶,我方纔瞧着窗外便開着各色的鮮花,真令人稱奇。”
梓莯怔了怔,臉上的笑容亦凝住了,轉頭看向西窗之外,而後突然笑了起來:“沫瑾未發覺麼,那都是假的。”
“假的?”這回,沫瑾真得怔住了。
不信的回頭去望,然看着十分近的距離,此時細細瞧來,她卻吃不準了。
方纔她瞧着只覺奇怪,大冷天的都快下雪了,那些花還開得這般絢爛,到也未曾往別外想,此時梓莯突然拋出這麼一句話,令她越發的鬧不明白了,越瞧着還真是越像假的。
也是,這時候花若還能開得這般豔麗,那這莫王府不是出神仙了,而是要出妖魔了吧。
“你這點子到出奇,我遠遠瞧着,還以爲是真的呢,這麼瞧着也甚好,爲這枯燥的冬日平添了許多生氣,是用什麼做的?”
沫瑾起身走到窗邊,雙手搭在窗櫺上,探出身子努力辨識着那些所謂的假花,即使到了眼下,她還是覺得那些真不像假的。
梓莯笑了笑,起身來到她的身旁:“不過是普通的絹花罷了,我不喜用這些飾物,王爺卻送了我許多,擱着又覺浪費,便尋思着裝點王府的景緻,也算是物盡其用。”
她淡淡的一句物盡其用,在沫瑾聽來卻又覺得奢侈了,想來莫王爺即使只是送她一朵娟花,那也定然是價值不菲的,可她卻毫不猶豫的便拿來裝點府院了,任由這些華貴的花朵被風吹雨打。
她若真想效仿,不若回去尋些碎布親手做吧。
“我瞧着你與王爺真得是恩愛有佳,亢儷情深,難道太后要讓我多向你討教爲妻之道了。”
雖說,沫瑾毫無想向她請教的念頭,只是太后那日當着衆人的面提及,她自然還需提上一提。
“世人皆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在我說來,唯有這情意二字,卻只有當局者最爲了解,旁人只不過看了一時的表相,真正內裡如何,只有當事之人清楚。”梓莯扯着脣角一笑,轉身背靠着窗櫺,看着一旁的門口。
沫瑾偏頭望着她,從她淡然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能從她說的話中,隱隱琢磨出些什麼,難道,在他人看來琴瑟合鳴的莫王夫婦,還有旁人不知的糾葛嗎?
“實則,我覺得夫妻,無外乎兩種,一種是相濡以沫,相敬如賓,一種便是兩廂生厭,卻又不得不忍着挨着渡過餘生的。”沫瑾嘆息了一聲,心想着她與李旭便是屬於後者,他們算是在錯的時節彼時遇上了不對的人,才鑄就了這樣的孽緣。
梓莯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緩緩地搖頭:“這世間啊,還有一種你死我活的夫妻,恨不得對方死在自己前頭的。”
沫瑾怔住了,只覺得她說得這不像是夫妻,到更像是仇人,難道真有這樣的夫婦嗎?
“若真是如仇人一般,那又怎會結成夫妻呢?”沫瑾皺眉問着。
她覺着,既然能拜了天地的,自然初時是不會有什麼深仇大恨的,若有什麼紛爭也是婚後才生出的,只是那時既然已是夫妻,也不至於再鬧得你死我活纔對啊。
“你啊,終歸是見得少,等你七老八十的時候,自然就會明白了。”梓莯一副語重生長的意味,讓沫瑾忍不住輕笑起來。
明明看梓莯大抵與她一般的年紀,卻說她要到了七老八十才明白,難道她已經明白了?
“我瞧着梓莯你與我年紀相仿,怎說得你好像見過許多一般。”沫瑾以袖掩脣輕聲而笑,踱步復又回到桌旁坐下。
“我啊,我什麼沒見過啊。”梓莯訕訕一笑,回到原位坐下,舉筷夾了塊糕點,“且不說別的,我瞧過的人定然是比你多的。”
沫瑾一挑眉,不置可否。
也是,她是王妃,確是應該比她見識多。
“其實,我知道你今日並非是出宮來找我的,那位太子殿下自然也是不可能陪你出來的。我說得可對?”梓莯微微側身望着她,挑眉而問。
沫瑾剛剛舉起筷子的手一怔,僵了片刻後悻悻收回擱下,雙眼望着滿桌的吃食卻失了胃口,嘆了一聲說道:“果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梓莯你這個明眼人,誠然,我與太子殿下,便是我方纔說的第二種人,想來我與他這一生怕是做不來相敬如賓,共待白頭的夫妻了。”
梓莯嘴角含笑靜靜地望着她半晌,沫瑾初時還略帶着些惆悵,被她這一打量,卻被尷尬替代了,有些彆扭的挪了挪身子,往另一側偏轉了些角度過去,想避開她的注視。
“有些話兒呢,還是莫要太早下了定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曉得日後會怎樣,總之你與太子殿下,絕不會這般過一日的。”梓莯終於收回了意味深長的笑,斷然而語。垂落的視線於自己跟前的杯中,伸手端起輕晃了晃,引得沫瑾的視線。
蔥綠色的茶湯隨着她慢慢晃動的手而打着圈兒,那枚茶葉也隨之悠悠而轉,初時如個無頭蒼蠅般的亂旋,後來似尋着方向,一圈又一圈的打着轉兒。
沫瑾雙眼看着梓莯手中的茶,腦中的思緒卻不曾停歇,她實在看不透眼前的這位莫王妃,相處的時候兒一久,連她說的話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行了,來我莫王府,咱們就不提那些糟心事兒了,來,莫要客氣,看看那個對你的胃口,你就儘管吃,反正這兒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着。”
沫瑾還未理出個頭緒來,便聽到梓莯忽又轉了話頭,招呼她吃點心。
無奈,心中再多的問話都尋不到機會出口,沫瑾便也未將她的話放於心頭,反正萬般天註定,一切都是命,老天爺讓她怎麼走,她便怎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