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瑾,倘若我說,我是因着晴兒,纔對你這般寡情薄意,你可會恨我,可會怨晴兒?”
李旭未回答沫瑾的問題,反到是又問了她一句,似乎她不先回了他的問題,他也不願給她個明白。
她淺淺地嘆息了一聲,忽又訕訕地笑了起來,好不容易停下,才說道:“殿下說什麼薄情寡意,咱們相識本就是場誤會,你我之間並無情之一字,到是殿下帶我離開高光國,未曾將我拋下,已給了我一條生意,便是被利用,也是情理之中,這世道便是如此,到是殿下還肯讓我這個無用之人吃好的,用好的,已算是仁至義盡,我又有何恨之有。”
起身,羅裙掃過椅面,復又垂順地落下,蓋住了繡鞋。
沫瑾慢慢往前踱了幾步,背對着他繼續說道:“至於晴兒,她是我在尉羌國唯一能說得上體己話的人,我與她,似知已好友,似姐妹手足,初時,我還以爲她是因了我纔會辭了殿下而心頭不耐,可實情是……”
她頓了頓,緩緩轉了步子,側身撇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緊盯着自己,便又笑着轉回了頭,向着一旁的椅子走去:“殿下歡喜晴兒那是殿下的事情,殿下喜歡待誰好那都與我無關,我又怎會怨晴兒,情之一字,太過傷人,既然你我之間並無此物,又來何怨,何來恨。”
沫瑾自覺說得甚是灑脫,想來寺廟之中的高僧所言也一如此些,說直白了,她對他若無情意,便自然不會有愛恨,只是,看着眼前好似十分無助的李旭,她卻覺微微有些異樣。
畢竟是在她最爲艱難的時候,陪伴過她的人,在大雨滂沱之時如救星一般出現在自己跟前的人,如今想想,卻是那般的不真實。
是啊,身爲太子身份的李旭,是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溫柔了吧,是有些不捨,但她亦不會強求。
“不想,在你口中,我竟還是個好人。”他訕訕地笑,似不信她的話,又像是在奚落自個兒。
沫瑾聞言,回身慢慢走到他的跟前,端起他仍握在手中的茶杯,將之擱在桌上。
“殿下可還記得你們成親之日,那天夜裡同我說的話?”她蹲下身來,從束手中掏出帕子去拭滴落在他袍間的茶水,未聽到他的答話,她也未擡頭,心想着他不知是忘了,亦是未忘卻不願提及。
實則,有時候連她自個兒都不願再去回想那一日。
從原本心頭惴惴不安的歡喜,到頭來徹底的失落痛苦,這般從天上跌落到塵埃裡的巨大突變,如猛獸一般時不時的都要出來咬上她一口,尤其是在午夜夢迴之時,她醒來之後便再也難以入眼。
饒是如此,她還是覺得,這種事兒怪不得他。有時想想,自個兒還真是菩薩心腸,換作旁人,此時他自個兒送上門來,還不尋着機會先罵他一頓出出氣再說。
她起身,收起帕子,慢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我記得殿下那時同我說,我若安份守己,你便讓我保有這個太子側妃的身份,錦衣玉食斷不缺我。”
她撇頭望着他面無表情的側臉,嫣然一笑道:“許是殿下忘了,只是我守着這方小院從不惹事,殿下一如當初所言,從不缺我什麼,便是今日送來的那件斗篷,我也知曉那是上等的好料,我披着出東宮時,看到嵐良媛的眼神,想來也少不得讓殿下煩擾了吧。”
一想到清早嵐月看到她身披的狐毛斗篷時那個表情,她便忍不住心中偷笑,看來她也是同嵐月鬥氣鬥上癮了,如今才明白,後宮的女子爲何偏偏要鬥得你死我活的,許是也並非只爲了爭寵,實在是深宮內苑的日子太過無趣,尋個人鬥鬥嘴也是樁極有趣的事情,一來有勝有敗調劑了心情,二來也打發了時光,確是後宮生活第一之選。
“我只是想着,太后唯獨請了你去,你便是代表着我東宮去的,怎能讓你掉了身份,也讓我失了顏面。我那位皇叔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驀然嘆了口氣,“至於嵐月,不必理會她,許是有身孕的人都是這般喜怒無常吧。”
沫瑾勾着脣角淡淡一笑。
他無關痛癢的一句話,輕易的便抹去了一個女子懷胎十月的辛勞,不知若嵐月聽了此話,該有多麼的心寒。
“既然太子不曾虧待予我,那我還有何事可怨恨的,只是晴兒一事,我覺着殿下還需與樑相從長計議爲好。”
對於沫瑾而言,如今她與李旭之間唯一的聯繫,怕也唯有樑晴了吧,至少,他們都是真心對待晴兒的,不論是爲了情,亦或是爲了義。
眼下最爲緊要的便是這樁事兒,其餘的都可稍後再議,至於他今日突然而問的恨與怨,那與之相比,到顯得無足輕重了。
“此事,我與樑仲已商討過,他同我說,他亦向太后進言想將晴兒帶回相府,只是太后她老人家不同意,故而我想,大抵太后心裡打得約摸便是你說的那個主意了,可咱們要怎樣才能讓太后打消了這個念頭。”
沫瑾予心中無聲嘆息了一聲,實則,她心中到是有個主意,只是對於李旭而言何其殘忍,只怕他也不會同意,而短時之內他們亦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昔日太后曾問晴兒可有意中人,想必也不不忍勉強了晴兒,若是,她……”沫瑾說着,突然停了口,偏頭看着他的臉色,已漸起了變化。
果然,他對晴兒,還是不肯放手,哪怕晴兒已婉拒了他。
“我知曉你想說什麼,只是……”他頓了頓,深吸了口氣,“如今這種時候,晴兒天天呆於宮中,咱們若突然與太后去說她有了意中人,只怕也無人相信,除非此人也是後宮之人。”
沫瑾張了張嘴,她原是想說,太后應該是不會再同意他娶樑晴的,他身爲東宮太子,身旁已有太多手掌重權之臣的女兒或是姐妹,若是再娶了晴兒,當朝太尉與相爺都與他成了親家,雖說這是樁好事,只是旁人定會加以阻擾,他怕是難以得遂所願的。
此話不必他說,他心中定然也十分清楚,否則也不必在此擺出一臉的苦悶相。
“殿下,法子都是人想的,咱們多想想,總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的,再說了,太后便是心中存了這個念頭,皇上也未必會答應,畢竟成王雖得了朝中之勢,予朝庭而言也非幸事。”
她實不忍看他眉頭緊鎖,一臉無奈挫敗的模樣,忍不住安慰道。
“誠然,如今我們也只能如此了,父皇不點頭,這樁婚事便成不了,咱們便還有機會。”李旭緩緩起身,反剪着右手,慢慢地往前走去。
沫瑾起身,跟在他身後走向門口,想着今夜他已是出乎意料的與她說了這麼多話,實屬難得,若是換作往日,怕是還未說上兩三句,他們便又起了爭執了,如眼下這般說說話,多好啊。
“你原本傷寒還未好,今日又受了傷,這些日子好生養着吧。”他輕聲說着,“倘若有旁人來,你便稱病推了吧,免得平生煩惱,這宮裡本就都是些踩低攀高的人兒,我想你也應該習慣了。”
沫瑾猜想,難不成方纔嵐月派人來的事兒,他已經知曉了。
雖說那人前腳離開未多久,他後腳便來了,但想來路上應是未曾遇見的,他的消息來得這般快,莫不是在她的靜墨軒安插了眼線不成。
“殿下說的到輕鬆,誠如你所言,有些事兒也是身不由己,我亦如此,既生活於宮中,有些事兒便避不開,明白避不開還想避,那便是懦弱了。”她淺笑地望着他的背影,只他背對着她見不着,因而她笑得很是放肆開心。
“罷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咱們還是同以往一樣,你不招惹我,我不招惹你,咱們相安無事的過下去吧。”
他說得聲音很輕,輕得沫瑾險些就聽不見了,幸好她跟得緊,否則還只能暗自猜測了。
只是,她這一生難道就要耗費在一人的相安無事之上嗎。
“殿下,我可能求你一件事?”看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錯,沫瑾不由的心中冒出一個念頭,雖說有些不妥,只是不說,又怎知有無機會。
他收步回頭,望着她:“哦,什麼事,你且說來聽聽。”
沫瑾仰起頭,雙眸牢牢地盯着他,一股作氣道:“待殿下有朝一日登基爲帝之時,可否放我離去,隨便找個什麼名頭都好,只要讓我出宮,怎樣都好?”
他怔怔地望着她,似因聽了她的話十分震驚,久久都不曾開口。
沫瑾也不敢隨便開口,生怕自個兒再惹得他大發雷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的平心靜氣莫不是又要因着自己這個不該有的念頭而被打破?
“你,不願居於宮中?”
良久,他纔出聲問道。
沫瑾先是搖了搖頭,而後望着他終是遲疑地點了點頭:“誠然,宮中錦衣玉食,高牀暖枕,便是宮外再大富大貴之家也難以匹敵,然我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這皇宮之中提心吊膽的日子實在過不習慣,我想要的生活亦非如此。”
他轉過身來,怔怔地望着她:“難道,你寧願在外過着居無定所的日子麼?你不要身份地位我尚能明白,只是,誰人不喜錦衣華服,瓊漿玉釀,你偏偏要反其道而行。難不成你還是歡喜我與你在高光國那種落魄難堪,乞討爲生的日子麼?”
她笑了笑:“殿下要聽實話麼?我蘇沫瑾活到如今,最開心的,確實便是殿下棄之如履的那幾日。”
他如望着瘋子般的看着她,良久都未曾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