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溫暖

平日裡與他爭鋒相對的人, 此時正躺在他的臥榻之上,纖長的身體彷彿隨着呼吸在輕輕起伏,要是永遠可以這樣就好了, 盛沅想着, 要是他每晚都可以這樣自然的在自己的臥榻上面安睡就好了, 不會消失, 不會不見, 不會讓他自己一人獨自承受午夜夢醒時分的寂寞。

就算這麼看着他的背影,不去觸摸,他都可以, 他都心滿意足了。

榻上的人忽然小聲說道:“殿下,燈太亮了, 在下睡不着, 可以滅掉幾盞嗎?”

盛沅望着那人鋪散在牀鋪上面漆黑的髮絲, 心中無由的像是被填滿了一樣,他嘴角含着笑,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溫柔的足以讓人溺斃:“好,你好好睡。”

他輕輕走上去,把牀頭的蠟燭給滅掉,只留了一兩盞燈, 映照着昏暗的內室。

燭光搖曳, 難得的讓盛沅生出了睡意, 他走到不遠處的軟榻上面, 和衣躺下, 躺下的時候還在想,總有那麼一天, 他會讓宋白心甘情願的睡到自己的身側。

到時候美人在懷,的確是美事一樁啊,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一夜安眠。

後來懷長龔還是回去了,盛沅到底是遵守了承諾,將人交了出來,龍王知道自己在西華殿中,但居然沒有行動,日子靜默如流水,不禁讓宋白懷疑,那天那番不輕不重的威脅是不是假的。

應當是盛沅授意的,宋白捕風捉影的聽到那些個宮人們說,他們說懷長龔,像是被綁走走的,不知爲何,小小的鬧了一場,最後被言長老親自綁回了狐族。

他剪花的手一頓,那幾個宮人在屋檐下,說話的間隙迅速的看了他一眼,最後幾人又說了一些什麼,他沒聽清楚,再望過去的時候,人已經走了。

盛沅這是什麼意思,讓他安心嗎?他低低一笑,搖了搖頭。

言長老,狐族中舉足輕重的老人,是從老狐王登基,便一直在族中的人,他卻來龍族,親自將人給綁了回去,宋白盯着眼前的杜鵑花,發着神,那花上有浮光跳動,他伸手一觸,變消散了。

懷長龔的日子,恐怕沒有往時那般好過了,這事若是傳出去,狐族定會被衆族嘲笑,還好龍族沒有刻意羞辱,兩族都各讓了一步,此事就這麼翻過去了,但懷長龔此舉,定在狐族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他私下行動,完全沒有與長老們商量,完全沒有顧及整個狐族,他回去之後會受到的彈劾可想而知。

甚至連他的王位可能都岌岌可危······這王位下面,還有幾十雙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懷長龔,新上位的王啊,根基不穩,人心還抓的不牢,怎麼經得起他這番折騰。

他是要爲自己,斷送王位嗎?

宋白的剪刀咔嚓一聲,將一整支花給剪掉,那花“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旁邊捧着托盤的拜月,哎呀了一聲,很可惜的看着那束杜鵑,被宋白手一抖,剪毀了一大半,臉上的惋惜之意像是要溢出來一樣。

宋白冷笑一聲,手在那花上一揮,躍動的浮光隨着他的動作,漸漸消散了,那盆散發着生機的盆栽,瞬時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慢慢的枯萎,枯葉掉了一地,落在了那杜鵑旁邊:“本就是假的,毀了便毀了,沒什麼可惜的。”

“你是想要真的嗎?”

盛沅的手撩開垂着的幔帳,眼睛看着他,宋白垂着眼擦拭着雙手,沒有回答,盛沅慢慢的走了過去,從他手上奪過帕子,不容人拒絕的抓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慢慢給他擦拭,臉上寫滿了認真之意。

宋白也未動作,就靜靜的看着他給自己擦手。

最後他擦完了,一手拉着宋白的手,一手隨意的將那帕子丟在了水盆中,淡淡的吩咐道:“拿走。”盛沅的掃了一眼那枯萎的盆栽,狀況的確不算是很好,他問道:“你不喜歡?”

宋白挑眉,甚是好笑的看着他。

“你要是想要真的花,我每天派人去外面挖回來。”

宋白笑道:“挖回來又如何,朝生夕死,別作踐了。”

“那你要怎樣?”盛沅嘆了一口氣,“要怎樣,纔會讓你開心?”

他伸手,想將宋白摟入懷中,但被人輕輕擋住了,宋白抵着他的胸膛,眼中含笑的看着他:“我怎樣纔會開心,殿下不是心知肚明嗎?”

“鳥兒在樊籠中高歌,也只能是悲歌。”

盛沅的臉色,慢慢的黑了下來,奈何眼前的人笑靨如花,直直的看着他。

他走到窗前,慢慢的捻起一片枯黃的葉子,在指尖把玩:“南荒的外面,有很多比這更美的花,殿下,你說對不對。”

拜月拿着托盤的手微微顫抖着,二人無聲的對視着,她彷彿可以聽見殿下拳頭捏住,骨骼發出的嘎吱聲,那是殿下發怒的前兆。

未想到盛沅竟是沒有發火,最後甚至還從嘴邊勾出一個笑容,僵硬的很:“小花······你想要外面的花,我給你帶回來,就好了。”

宋白見他裝傻,用一種甚至悲傷的眼光看着他:“盛沅,你知道的,我不屬於這裡,放我走吧。”

“不可能!”盛沅的眼睛徒然瞪大,聲音提高了一倍,在宋白挑明的那一瞬,他臉上的怒意終是沒有遮掩,漫上了上來,開始掩藏的不悅,此時全都爆發出來了,宋白隱忍了多日,再一次向他挑明瞭,盛沅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這來的太快,讓他措手不及,“我不可能放你離開!”

他這些日子對宋白,可謂是耗盡了心意,放低了姿態,他說什麼不能,他便不做什麼,他沒有強迫他,也沒有逼迫他,溫柔相待,甚至是取悅他,但宋白的態度卻絲毫沒有變過,他以爲宋白心軟,他捂個一段時間,不相信捂不化,但那天一天還沒來,宋白卻再一次聲明他想要要離開南荒了,難道對於他來說,呆在這裡真的有這麼痛苦嗎?

盛沅驚覺剛纔自己是不是太兇狠了一點,於是將自己的聲音又降了下來,溫柔的對他道:“乖,你先不要走好不好,就當是陪陪我,等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再商量好不好?”

“盛沅,我們不可能永遠這麼耗下去。”

盛沅聽了他的話,眼眶突然就紅了,他聲音帶了絲顫抖:“可若是我不這樣,你是不是再也不會來見我了。”

他吸了一口氣,笑道:“若是會這樣,耗着也無妨,我就不信了,你不會回心轉意。”

宋白心中苦笑着:“你知道,我們是回不去了。

他慢慢的轉過身去,手捏着衣角,反覆揉捏。

盛沅還想說些什麼,鄀七剛好進來,他靜靜的站在盛沅的後面,叫了一聲:“殿下。”

盛沅回過頭去:“何事?”

他上前,貼近盛沅,把手放在他的耳邊,與他耳語,鄀七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盛沅的眉頭慢慢的皺了起來。

“小花,我有點事情要處理,晚點過來看你。”

宋白微微側頭,只聽見衣袍摩挲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聲,看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吧,走的這樣急,他舒了一口氣,還好,終於走了。

他吩咐拜月道:“你去把這盆花搬下去,放在這裡礙眼。”

拜月將東西放下,低聲說了句:“是。”

他打開窗戶,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美麗的花草樹木,佈置的別具用心,上面籠罩着一層跳躍的浮光,在少許的陽光下閃着光,那處花兒開的嬌豔,卻沒有蝴蝶蜜蜂來採摘,宋白搖搖頭,又將窗戶關上了。

明明不屬於這裡,何苦要強求。

他又回到了芳華殿中,只不過這次回來的除了他,還有阿寶,大概是他這些時日表現的太過乖巧了,盛沅放鬆了對他的警惕,他說想要阿寶回來,盛沅還真的把人給了他。

他難道就不怕自己帶着阿寶跑了嗎?他低低笑出聲,眼中卻無一絲笑意。

阿寶正躺在花圃裡面,黃色的身子縮成了一個球,在軟乎乎的草垛裡面打着盹,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很是愜意。

忽然,上方的亮光被人給擋住了,阿寶的眉毛聳了聳,有些不適,最後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鄀七露出一個笑容:“原來你在這裡。”

見到來人是鄀七,阿寶高興的翻了個身,從草垛中坐爬了起來,鄀七撓撓他的脖頸肉,笑了一下,將狐狸身給提了起來,抱在懷裡。

他慢慢的道:“前些日子去外面辦事,你不是說你喜歡凡界的桂花酥嗎?我去給你買了幾包,趁着現在有空當,拿給你。”

阿寶一聽,開心的用頭去蹭着鄀七的胸膛,他還是穿着甲衣,硬邦邦的。

鄀七見狀一笑,揉揉他的腦袋。

不知爲何,懷中的小狐狸忽然變回了人形,鄀七一愣,手上的力道徒然重了起來,面紅齒白的少年,此時坐在他的臂彎中,摟着他的脖子,笑的咯咯響,溫熱的呼吸打在鄀七的脖子上面,阿寶沒有發現,他的耳朵漸漸的變紅,一直蔓延到了脖子裡面。

忽然,只聽“啪”的一聲,阿寶的臀部被人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只聽這人有些僵硬的說道:“變回去。”

下一秒,他對上了一雙有些委屈的眼眸,那眼睛像是有層水霧,薔薇色的嘴脣微微嘟起,阿寶問道:“爲何又打我?”

只聽他道:“變回去。”

阿寶不願,不高興的把頭埋在了鄀七的頸間,氣息吐在那裡,讓鄀七有些心猿意馬。

他只好安撫道:“乖,變回去,被人看到了不好。”

阿寶在他的頸間蹭了一小會兒,忽然笑道:“你以後別把那東西射到我裡面了,我就變回去。”

鄀七的臉又一紅,最後悶悶的嗯了一聲,阿寶這才如了他的願,又變了回去,躺在那處打着盹。

他頭上的人忽然咳了一聲,像是有些羞澀的樣子:“這種事情,私下和我說就好了,不要在外面說。”

好啦好啦,阿寶的嘴吧唧了一聲,微微扭動了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