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內暗涌的是一份冷清,儘管有如此多的人坐在一起,卻依然像了靈堂。
祭祀公主走回了桌邊,坐回椅內,用手墊了下巴靜靜看着兀自冷笑的漠西風長老。
只看他鬚髮皆動,朗朗言道:“會長大人,法術本是祭祀行會的一個分支,是爲了讓軍隊在戰爭中減少傷亡而研究出來的。大人當然十分清楚,將自然界的各種元素彙集起來形成的法術是對人體有着巨大傷害的,而且很容易致命。就我們本身來說,操縱自然界的元素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掌握的,強大的法術需要十年、甚至幾十年纔能有些許成績,想要靈活自如地學會這種技能更需要集中自身的全心全靈。就以我們祭祀行會的前輩們所記載的,有不少人在操縱元素時被元素本身反噬,其中不乏天才之士,甚至有幾代會長也不能倖免,這種危險大人不會不知道。”
漠西風稍微停頓了一下,看着其他的同仁不停點頭,心裡多了幾分底氣。
這些鐵一般的事實,祭祀公主一清二楚,她本身就是使用法術的高手,對於操縱元素時的危險自己也曾體會過。當一個人想操縱強大的法術時,如果不能謹慎地協調自身與元素間的平衡,被元素反噬是極爲常見的,下場因人而異,操縱火的被火燒傷,操縱冰的被冰凍傷,如果操縱的元素超過自身承受能力太多,死亡就不可避免。她沒有多話,表情恬淡地等着漠西風繼續他的陳述。
“病人的定義是什麼?就是身體虛弱的人。治療病人就是要將虛弱的人變成正常的人,如果將法術施加在這些虛弱的人身,那就是極爲危險的事情了。請大人想想,以我們這些操縱元素的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元素的反噬,那些虛弱的普通人怎麼能夠抵抗得了元素在體內的攻擊?因此,歷代的會長都將用法術治療病人列爲禁忌!並且下了規定,將這一技術封存起來。而就我們所知,那個小丫頭正在研究這一技術,而且已經開始用活人進行實驗,這絕對是我們祭祀行會的恥辱!她無視歷代先輩的鐵規,根本就不應該繼續在祭祀行會裡學習,不僅如此,我們更應該將這個丫頭逐出行會,終生禁止她使用法術技能!如果不是她年紀幼小,按行會的規則,她就應該被施以‘火刑’。”
漠西風洋洋灑灑的一席話,贏得所有人的讚揚,在場所有人都紛紛附和。
他得意地伸開雙手,示意衆人安靜,“請大人賜以明示!”
祭祀公主點了點頭,“漠西風長老的話,各位想必都是贊成的了?”
“是!”
“沒錯!”
看到有人領頭,其他人自是樂得點頭,反正不是自己衝在最前面,搖旗吶喊總該做點的,何況,有機會給這個女領導難堪,也是他們心裡都十分樂意的。
“誠然,家有家法,行有行規,這是提高辦事效率的前提。我也贊成漠西風長老的話,那個丫頭的確是違反了教條規則,而且違反的是最高的禁忌……”祭祀公主停頓了一下,眼波流轉,在衆人臉輕輕掃了過去,看到的是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心裡泛起一陣酸楚,同時又覺得這些人很可悲。她平復了一下心情,繼續說:“可是我有幾個問題想請諸位給我解答,希望大家直言以告。”
衆人正聽得高興,卻聽到她突然急轉直下地扯開了話題,有點措手不及,沒人摸得清她是什麼意思。他們都看向漠西風,期待他去說話。
漠西風的腦子裡連轉幾個念頭,也不理解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只好咳嗽一下掩飾心裡的不安,“請大人示下。”
“我想的問的是:行會的規章是不是由人來定的?”
“是。”
“不合理的地方是否可以由人來改?”
“是。”
“已經數百年了,法術的研究一直在前進,目前已經有了相當的成就,可是,隨着技術的成長,爲什麼一直沒有專門研究法術與醫療手段結合的實驗?”
漠西風沉默了,眉頭皺成個“川”字,前兩個問題很簡單,但第三個問題卻是深切地刺中了祭祀行會的傳統。
在以前,曾經有過將法術與醫療手段結合起來給病人治療的先例,但那時候人們對法術的掌握只是初步階段,結果造成了病人慘死的結果,因此,歷代的會長都將這一技術納爲“禁忌”,絕對不許再使用。直到現在,祭祀行會在西洲的土地存在了數百年之久,也一直沒有人再進入這個領域,歸根結底,是因爲沒人願意去打破傳統、挑戰權威,使得祭祀行會研究法術的目的僅僅是作爲軍隊的輔助力量,而違背了祭祀行會最根本的目的治病救人!長久以來,祭祀行會的本質也由醫療機構轉變成戰爭機器,這一現象漸漸被人們所接受,加之歷代的魔王給予祭祀行會的權利與財富,更使得祭祀們與其下屬法師終日奔走於權利與財富之間樂此不疲,再沒人去管祭祀職業的根本了。
祭祀公主沒有再問什麼,悠閒地品起咖啡來。她不期待有人可以爲她解答這個問題,因爲她知道,“傳統”這種東西是最難以被人改變的,特別是當改變傳統會侵犯某些人的利益時,所遇的阻力將是難以想象的。她裝成很悠閒的樣子只是爲了施加一種壓力,以便更好地把話題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會客廳裡一片沉寂,死氣沉沉的。卻有兩個小小的人影藏在了門外的陰暗裡,密切注視着門裡的情況。一個人的眼睛裡充滿着驕傲和自豪,另一個人的眼睛裡卻閃爍着不安與驚訝。
良久,漠西風纔打破了寂靜,“會長大人,恕我直言,您是不打算對那個小丫頭採取什麼懲罰措施了?”
祭祀公主微笑道:“呵呵,正有此意。就我所知,那小丫頭用這技術已經治好了十多人。雖然我不認爲她就一定掌握了這技術,但至少我們看到了這種技術本身是有研究價值的。”
漠西風站起身來,長出一口氣,眼睛看也不看她,直接飄到了天花板。“如此說來,會長大人是一定要護着那丫頭了。這個事關我祭祀行會數百年傳承的議案,我會直接面呈魔王陛下。屬下告辭。”說完微微地躬身,沒有面對祭祀公主,倒像是給對面的牆壁施禮。
其他長老跟着他起身退出,轉眼走了個乾淨。看着這一羣人離去時的表情,祭祀公主暗暗嘆氣,那些人的眼神裡都帶着憤怒,甚至還有些竊喜,她一一看在眼裡,她知道,有些人是因爲她縱容“挑戰傳統”而心懷不滿,更有些人卻是因爲找到可以把她拉下會長寶座的機會而興奮。
偌大的會客廳裡悄然無聲,祭祀公主疲倦地靠在了座椅,閉了眼睛。燈燭的光芒搖曳了,秋風從大門口直透進來,窗邊的深藍色簾幕於是就有了活力,一時飄起,一時落下,可這在靜悄悄的地方卻始終籠罩着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