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是什麼?亂世又是爲了什麼?可有開始?可有結束?在那天,我終究是沒有明白。隨了亂世的蕭瑟之秋,我終究還是踏入亂世,卻傷了自己,苦了她。
————無語幽嵐還沒回來呢,好象是去了王嫂家裡幫忙帶孩子。無語躺在屋頂上,思緒雜亂,百無聊賴地叼着根草,望着暗下去的天空。
深秋的風在山裡盤旋着,比外界更冷,更大了,竹林裡的聲音變得有些嘈雜起來。夏季的繽紛已經過去,帶走了喜人的翠綠,留下了略顯蒼白的黃,在淺薄的雲層後慢慢鋪開。歸巢的鳥兒們只能棲息於這些殘綠與蒼黃,偶爾發出幾聲悲涼的呼喚。無語覺得呼吸之間都被這些悲涼灌滿了,吸進肺裡的空氣透了許多冷意,呼出去的卻是體溫。
我該怎麼和她說呢?霧和翼已經開始準備戰鬥了。三位皇叔造反了,那麼紅杏必然是要回去的吧。我要不要去幫他?幽嵐會同意麼?
他本不是個喜歡思考的人,卻發覺總有些事情像吃飯一樣不可避免,逼迫了他去思考這些事情,然後總是心亂如麻。他楞楞地望着天空,仍舊是空曠遼闊的無邊深邃。那無情的天空亙古以來便一直冷眼俯視着這大地,任貪婪的人類去爭去奪,從來不曾說過什麼話,然而,卻把一種叫做“命運”的絲線纏繞在每個生靈的靈魂之中,牽扯着他們如傀儡一樣運作,似乎它就是扯線藝人,可以操控萬物,並且樂此不疲。
“好煩啊~~~”他暴叫了起來。
天空一聲“轟隆”巨響,震得人心跳加速,連綿滾出數十里去,立時驚了他一身冷汗。
他躺着再不敢動,生怕自己動作過大,惹來更大的天威,但他畢竟不是個對上天很虔誠敬畏的人,於是他還是小聲囁嚅了,“行啦,行啦,我知道沒辦法和你比大聲……”
天空中那代代人類口筆相傳的無所不在無所不曉的萬年隱身神祗似乎聽見了他的不滿,連續又發了十幾個小雷,雷聲小了很多,卻一直在相思山上空盤繞着,像是隨時要掉下來。
“你在嘲諷我麼……我好歹也是一顆星哩……”他居然瞪起了眼。因爲有片頭髮遮了左眼,那僅剩的右眼瞪開來……威力有限了……
這天下於我何關
無語本來是很喜歡蹲在房頂看夕陽的,殘留着一天的光輝,在短短的辰光裡變化萬千,神秘而有迷人。看那漸漸昏黑了的天空,聽那雲天之後的隱隱雷吼,他知道,今天是沒有夕陽再看了,他並不爲之懊惱,因爲喜歡下雨和喜歡夕陽的程度是一樣的,他喜歡雨的細膩。就像現在,雨絲串起了天地。
竹林中飄起了一片清音,細細分明地從竹葉中滑過,初起時,宛如蟬蟲低語,悄悄撥動了人心深處的思念,既而如清風明月,空靈了心思,慢慢滌去滿身的塵垢,直至轉入另一段纏綿,輕柔得像是春天嫩綠的草兒拂過面頰,又似情人的胸膛溫暖有力。
他閉了眼睛,嘴角勾出甜美的笑,順了丁冬聲響去尋音色裡的感覺。身體忍不住就要醉軟下去,他熟悉這豎琴之聲,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紋。淡淡的一縷香擦過了鼻尖,身旁不知何時多出個人來。他睜開眼睛,撞了滿眼的綠,那眸子中已經有了很明晰的言語。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我還正愁着怎麼和你說呢。”無語撐起了身體,坐了起來,先前的患得患失拋上了雲天,只覺得說不出的輕鬆,側過頭去看她,仍舊是傻傻的笑。
“你應該去找紅杏他們的,雖然我喜歡你現在和我一起生活,但如果是朋友有了麻煩,你卻每天只在這裡,我倒會看不起你了。”幽嵐打起了手勢,眼神裡滿是鼓勵的光芒,“況且,你原本不是個能放下朋友不管的人。”
無語笑不出來了,在那翡翠般暖綠的眸子裡,他還是看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捨。他頭一回懊惱自己身爲遊俠擁有的敏銳觀察力,很煩惱自己不是個近視。可惡劣的本質又讓他毫無風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你真捨得我走?萬一我被別的女人搶走怎麼辦?”
還是申明一下,這應該算是兩句話,相同處在於……都很無恥……
幽嵐很堅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撇了一下嘴。
無語覺得殺氣突然閃了一下,然後那殺氣隨後就消失了,再然後他感覺到那目光裡有了鄙夷的成分。他一下便怒了,“你還真是很放心我啊……你們一個兩個爲什麼都認爲我沒有女人緣的呢……我有那麼差勁麼?”
幽嵐嘴角的笑容擴大了,搖了搖頭表示否定,順便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
這讓無語更是泄氣,很幽怨地看着她,“想笑就笑吧,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
幽嵐終於還是捂了肚子,笑個不停。
剛纔的忐忑心情終於被她的笑清掃成粉,隨了笑散在了細雨裡,無語不由得跟着笑了起來。他很慶幸認識這麼一個懂事的女孩,無須解釋,無須隱瞞,一切都在無言的默契中融在了雙方的心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言語已是無用。
笑夠了的兩人靜了下來,無語剛要站起,卻被幽嵐扯了衣角又坐下了。
“我要去找父親了。”
笑容仍在她臉上,無語奇怪地問道:“哎呀,我還打算跟你一起去玄月關的呢。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去找父親了?”
“我還是覺得該去找父親,至少該告訴他,勸他不要對付你,因爲,我要和你在一起,”
看着她很自然地坦白自己的想法,無語忍不住鼻子發酸,險險掉下淚來。原來她仍舊是爲了我。這兩年來,我還一直以爲她不會再回去父親身邊的,到底還是我忽略了她的心情。父親始終還是父親,儘管他父親要除了我,但卻始終還是那個愛她的那個父親啊,如果我不在,他們也許早就父女團圓了吧。
心中釋然,意識便清晰了,無語笑道:“說得對,怎麼說他也是我未來老丈人,應該去應該去。可是,我要不要跟你去呢?這可怎麼好,我沒有見老丈人的經驗哪,怎麼辦怎麼辦?”
“別跟着去比較好,萬一他還要殺你,你不就自投羅網了嗎?”
“呃……太危險了……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等找到了父親之後,我就會去玄月關找你的。”
“不會騙我吧,來,拉勾。”
幽嵐好笑又好氣地看着他伸出小指,白了他一眼,終於還是在他可憐哀怨的眼光裡屈服了,伸手過去,勾住了他的小指。
卻不料無語使了個壞,勾着她的小指,用力一拉。幽嵐猝不及防,整個撲在他懷裡,一張臉頓時燒個通紅,羞得垂下頭去,再不敢看他。
耳畔傳來溫柔的聲音,“先說好,要是你父親逼你和別的人在一起,我一定殺過去帶你私奔。”
大雨終於傾瀉下來,積蓄已久的力量還是爆發了。雨水發了瘋似地潑灑入人間,像要徹底將塵世清洗。秋天的山裡連綿起了聲響,雨打在樹上、竹上、石上,奏出了充滿韻律的音樂,相思山便在這大雨中失卻了顏色,只留了一片黑。如夢幻般的黑,絲縷錦繡似的橫過眼望之處,即便是擦亮了眼眸也看不清那前程,只得傾了心神去追那聲響背後的燦爛,煙消雲散了對未來的惶惶。
小窗之上,映了燈火,有兩個剪影溫暖了山夜淒寒。
他們知道,這將是他們的一次別離。他們不知道,別離後的日子很是艱難。
他們不知道,在雨後的天空,北斗星位附近,有一顆紫色的小星反常地亮了。
“死神兵團兩位當家來信了,問我要不要回去。”
紅杏和豪鬼站在柵欄門口,手持着長槍站崗,他們還只是個小兵,今晚正是輪到他們值班。身邊的火把幽幽閃了光,風一吹,便將他們的影子搖曳起來。說是值班,無非也就是站崗而已,並不需要出外偵測黑蠻的動靜。而在阿斯卡村外五十里的地方,還有一個三人建制的分站,專門監測對面黑蠻人的行動,一旦發生敵情,會在第一時間放出狼煙風火預警。所以他們總覺得自己站崗就和更夫打更是一個樣的,只不過更夫要打梆子,而他們得注意分站那邊是否有狼煙。
“你是不是想說,無語那農民不來了?”豪鬼靠了門,仰首看着天空,嘴角明顯流露着冷笑。
紅杏呵呵笑着,知道瞞他不過,“我本來還以爲他會幫我的。”
“還是別來吧,你也知道在金蓮山發生了什麼,他受不了再一次的刺激的。”豪鬼搖了搖頭,隱約又看到那殤月之夜,那個惡魔一般的孤獨少年。
紅杏微微嘆了口氣,“還是在冰原的那段日子輕鬆啊。”
“真是廢話!”豪鬼冷笑一聲,卻又自己輕嘆起來,“終究還是亂世”
“亂世麼”紅杏忽的擡了頭,“真他媽的亂世!”
豪鬼一口氣爆了出來,仰天吼起,“你這農民千萬不要來!”
“”
“那邊誰在喧譁?不好好站崗,想吃板子麼?”不遠處有聲音罵道,可不正是那個小書童,呃,是阿斯卡副偏將指揮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