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海!無語!”
西洲太子的怒吼聲轟然震天,如果與他相熟的無語、依露等人在這裡,必會大驚失色,因爲他們從來沒見過這秀美如花一般的人兒會如此放聲咆哮。
黑蠻人沒有聽懂豪鬼這一聲怒吼是什麼意思,卻明顯感覺到那紅甲男子的氣勢起了變化。烈火的表情凝重了,震驚地看到這紅甲男子緩緩擡起了頭,眼中流動着堅定,臉上升起一片肅穆,那兩隻雉雞翎重新指向天空,不屈不撓。更奇怪的是,這紅衣男子的嘴角輕輕翹起,多了一份笑意。
烈火併不知道,豪鬼說的是當日“亂世四公子”在相思海面對追兵的情景,那一個紫發的少年拼卻了性命獨力對抗五千軍馬,爲了保護一衆夥伴孤獨地揮動風刀,而身爲夥伴的他們只能在冰冷的海水中用眼淚報答守護他們的紫發少年。
想到那個最初遇上的夥伴,想到那夥伴愛笑不笑的表情,想到那表情裡的點滴關愛,紅杏頓時振作了精神,萎靡的氣勢有了生氣,瞬間澎湃,純粹而磅礴的王者之氣裹了豪鬼的凝重囂張的霸者之氣營造出巨Lang排空的幻覺。
戰馬長嘶起來,耐不住排山倒海的壓力,連連後退,血飲族毀天、中山族北狼、青鳥族漪夢、護花族大喬同時色變,他們本是黑蠻有數的高手,合四人之力無法讓那黑甲騎士潰敗而去,已是非常難堪,現在越發是怒火中燒。四家酋首,隨便挑出一個都可以在黑蠻境內橫着走,眼下居然被兩個年輕人壓制得節節後退,那就是絕對的失敗!屈辱再次襲上心頭,四人咬緊了牙關勉強控制住了戰馬,死也不能在炎龍人面前折了面子,這是他們唯一想到的事情,因爲那是比死還要痛苦的結果。
在他們身後二十丈處的鐵族士兵都已經看出了端倪,轟然爆喝起來,吼着黑蠻自己的語言,暴烈的聲勢激起大片凜冽之風,聲音雄壯豪邁,震得地上積雪翻飛,震得天上那幾只盤旋已久的蒼鷹一頭朝北方栽去,想是驚破了膽。激烈的氣勢在半空撞擊着,像是兩個透明的巨人互相角力,絲毫不肯後退半步。
烈火心內一陣翻騰,想不到自己手下的干將竟會抵擋不住兩個年輕人的氣勢,還要靠着八千軍馬的援手才堪堪打個平手。炎龍數千年的地靈人傑,果然有着深厚的底蘊,我黑蠻到底還是輸了一籌,想到這,他唯有暗自苦笑。更苦的是自己剛纔的攻心之語分明打擊了對手的信心,卻不知爲什麼又被他振作起了精神。
但他始終還是沒有插手,回覆了冷靜,淡淡笑了笑,“這空城計多少還是有點實力的呢。”
這次連豪鬼也吃驚非小,眼神掃過紅杏。紅杏會意地點了點頭,兩人同時撤了少許氣勢。四家酋首不是下作之人,驚歎於這兩人的實力,也暗暗撤了些氣勢。雙方往復撤回氣勢,終於回到平靜的狀態。飛散的雪又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靜了下來。
“很驚訝麼?區區小計還瞞不過烈火的眼睛。”烈火得意地撇了撇嘴角,十分不屑。
紅杏挺直了脊背,聲音洪亮起來,“紅杏並無小看黑蠻南洲的意思,我留下來只爲和閣下打個招呼,閣下的突襲戰術已經再不起作用了。”
烈火冷笑問道:“然後呢?”
紅杏的聲音回覆了清朗,侃侃而言,“還有就是,不管我的先祖如何,紅杏自當一肩承擔,我一定會拼了性命守護我炎龍東洲的子民,我的國家!”
烈火終於大笑,“男兒當有此志氣!烈火佩服!”
“我必須當上皇帝才行,要不我欠某人的債就還不清了……所以,我一定要擊潰任何來犯之敵!”
紅杏補充的這句說得沒什麼底氣,倒讓烈火登時一楞,完全反應不過來,可一邊的豪鬼冷不丁打個冷顫,身子晃了晃,勉強坐直了身體,腦後黑線無數。這傻小子,腦筋真就不會轉彎,他恨恨地想着。
烈火擡了頭看向天空,良久才嘆了一聲,“你說得不錯,我突襲玄月關的戰術的確是失敗了,可你知道麼,若是要擒下你們,倒也不難。”
“殺了我們容易,生擒卻是休想!”紅杏瀟灑地折了一條雉雞翎在胸前,又鬆手任它彈回去,“而且,我們哥們號稱‘亂世四公子’,還從未有人可以擒下我們,以後也絕對沒有人可以做到!”
“年輕人到底是張狂的,烈火心裡清楚,殿下如果強行出手,現時我肯定屍橫當場了,只是殿下爲什麼要放過這大好機會呢?”烈火微微一笑,在笑容裡已能看出他有了答案。
果然紅杏說出了他的答案,“閣下如此人物,沒有趁機要了我們哥倆的命,紅杏也是心內感激,如果閣下不苦苦相逼我阿斯卡的前哨部隊,紅杏自不會對閣下出手。至於今後,那就只好戰場上見個真章。”
烈火讚許地點頭,“這話說得傲氣,區區前哨部隊,也不在烈火眼裡,就放了他們又如何?只是,有件事烈火卻非常爲難。”
紅杏喝道:“請說!”
烈火豎起手臂反指後方,“我黑蠻先鋒八千人有目共睹,若是就這麼憑空放了兩位前去,讓烈火如何在軍中主事?烈火當然要給衆將士一個交代的。”
紅杏冷冷看了對面,“好!我就給閣下一個交代!請閣下回陣。”
烈火仔細端詳着這男子的面容,沒有一絲的詭詐,意氣豪揚便如自己年輕時一般,登時好感打起,重重頷首,“甚好!”
看着烈火領着四家酋首回到陣中,豪鬼好奇地問:“太子爺,又想做什麼?”
“相思海!無語!”紅杏尷尬地笑了。
豪鬼忍不住放聲大笑,紅杏頗爲不滿地看着他,也爆出一陣大笑來。這兩個相知相得的人笑得如此痛快,如此狂妄,引得一衆黑蠻人疑惑滿腹,沒人知道爲什麼在這危險時刻他們還可以笑成這個模樣,就好象沒花錢卻喝到了花酒的樣子。
甩蹬下馬,紅杏步行到黑蠻軍陣十五丈外,手腕上兩個鮮紅的鐲子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聲響,接着雙手緩緩拉開,蓄滿了力道,火尖槍再次出現在衆人面前。神器出馬,到底與衆不同,惹得黑蠻將士一片驚呼。
紅杏橫槍而立,肩頭一震,王者之氣再度高漲,腳邊冰雪突然間旋轉開來,繞體盤卷,眼內精光閃爍,明亮如星,冷冷地看着對面八千軍馬。每一個被他眼神掃過的人都覺得身上似被刀劍劃過,渾身不自在,這紅衣男子儼然變成了戰神一般,威風而不可一世。
“傾城?絕!”
長嘯聲氣,紅杏穩健的雙手握在長槍中段,緩緩轉了手腕,繼而迅速旋轉起來,頓時生出一種凜冽氣旋,空氣變得如實質般沉重,直壓向黑蠻軍陣。當先的烈火及衆家酋首忍不住就要打馬後撤,急忙散出氣勢來抵抗這壓力,卻發覺這壓力根本不具攻擊性。
槍勢終於停了,但那氣旋仍在狂卷着,一時間風雪大作,颳起陣陣雪霧,軍陣前憑空出現了一片雪牆,再看不清對面的情狀。
“海天之內,唯我一紅!”
隨着紅杏雷霆般的咆哮,風停了,雪散了,人們看到他拄槍在地,氣壯山河似地仰首朝天。而在黑蠻軍陣與紅杏之間,人們看到驚駭欲絕的一幕。一條長十丈、寬兩丈、深三丈的巨大的土坑就這麼眼睜睜出現在地面上,彷彿被九天的驚雷劈過,猶自散出絲絲熱氣。
一騎當千,是一個夢想,是一個神話,是一個所有武將夢寐以求的顛峰之境。沒有人給一騎當千下個完整的定義,因爲這四個字,不代表武將在戰場上殺了多少人,而是象徵了一人一騎給敵人造成的恐怖氣勢,通常這種人被稱之爲——無敵。
這一槍之威被史官記錄在冊,《聖主紅杏?玄月關記》雲:“炎龍歷三八二四年一月三十日,聖主初遇黑蠻強寇,傾城一擊,強寇皆懼,因得延黑蠻入侵時日,時年,聖主二十有三。”
不管這段歷史是否被誇大,但烈火收軍之後,仍是心有餘悸,“此人可比天神,非一般手段可制。”這次會面,讓烈火的突襲計劃徹底湮滅,逼得他不得不給後方鎮守的妻子淡如菊寫了封信,“若要取玄月關,須請疾風家相助。”而見過這一槍的人均緘口不言,烈火嚴令守秘,因爲這畢竟是傷士氣的事情。
直到東南兩洲戰事之後,仍存活的鐵族人才說出實情,因爲他們內心的震動太過強烈,以至於不敢擅稱紅杏的名諱,而改叫“非人”……
“那傢伙,就是非人哪。”
“非人啊,知道什麼叫武功蓋世不?一句話,不是人來的。”
這是戰後的鐵族人對紅杏的敬畏……但這一天的事情,黑蠻人終於用眼睛證明了“一騎當千”的概念,面對千軍縱情縱意,談笑間力抗萬人,這一份氣勢已深深烙在他們的心裡,打上了永不磨滅的印記。
奔出近二十里地,紅杏終於力盡,摔下馬來,仰面朝天攤了四肢,沒一點太子的形象。豪鬼嚇了一跳,急忙跳下馬來查探傷勢。
“好小子,那一槍可算是唬到人了,現在完了吧?虛脫了哦。”
“累死我了,難怪大將軍老說我火候未到,這一槍還真不是人用的。”
“還好你成功用出來了,我還真怕你給大將軍丟人呢,你呀你,好的不學,學無語那農民玩什麼帥啊?裝帥要遭雷劈的哦,活該累死。”
“沒點同情心的,我先睡會,到了玄月關叫我。”
沒等豪鬼答應,紅杏徑自閉了雙目,立時昏了過去,看得豪鬼啼笑皆非。
“你真幸福啊,可誰來叫我啊?”牢騷聲中,勉強把紅杏託到馬背上,豪鬼上了自己的戰馬,牽了他的繮繩,深深呼了口氣。冷風拂面,面具四分五裂跌在地上,露出他慘白的面容,一道鮮紅的血從嘴角逸出,剛纔以一己之力對抗四家酋首,畢竟還是受了傷,然而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左臉之上,有了一條細細的傷痕。
他向來俊美,時常讓女人也嫉妒他的容顏,這一條傷痕終於破壞了他的完美,就像是聖潔女神的臉上有了皺紋一樣,看着讓人心疼。吸了一口冷空氣,豪鬼覺得精神回覆了不少,下意識摸了摸這傷痕,眼望來時的路上,再看不到黑蠻人的影子,卻只是癡癡地望着。
這個女人,終將再見的,只是,再不能回到那一天了。豪鬼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