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人喊馬嘶,鐵族酋首淒涼在地,身邊的動靜似乎都消失了,她的腦海中盤旋起怪異的轟鳴。
十三把飛劍,一向仗之以橫行黑蠻,便是各族的成名男子也難有人盡數接下。記憶所及,十五歲以來,武功大成,直至今日,只有黑蠻傳說中的疾風家首領能毫髮無傷地收盡她的飛劍。而眼前,分明重現了那時的情景。
他會殺我麼?不由得緊張起來,這裡是戰場,不是比武場,對面的敵人近在咫尺,如高山一般不可撼動。她忽然間就不能動了,有了老鼠被貓逼到角落的感覺,死亡的陰影越發濃重,壓迫得她呼吸難暢。但黑蠻先祖傳承千百年的血液卻飛騰起來,她不願意像待死的老鼠那樣瑟縮顫抖,於是這鐵族的年輕女酋首倔強地擡了頭,緊咬了牙關怒視着對面的白馬將軍。
十三鐵騎颳起一陣旋風,從後營門突圍出去,剪愛卻停了馬,駐留在身邊。白馬驕傲地踢踏着,蹄下雪粉紛散,有幾片貼上了的面頰,的神思在這一點點冰冷中被扯回了現實,貫耳的是四周無邊的喊殺聲。
銀光灑了一地,十二把短劍散落出來,竟是剛纔被剪愛的杏黃披風全數捲了進去。微微一甩頭,最後一道銀光從剪愛口中射出,正釘在的身側,原來第十三把銀劍是被他用牙咬住了。
和一衆士兵驚得面無人色,自小就聽說“軍神”之名,總是虛幻,如今神威如海就在眼前,果然是名不虛傳。
剪愛依舊在笑,“飛劍,領教了。”說完一催馬,跟着十三騎奔馳而去,身後留下陣陣雪霧,有着說不出的瀟灑勁。
呆呆地看着風雪覆蓋的背影,對強者的崇拜心理從眼神裡延伸出來,剪愛的話不多,卻實實在在是誇獎她,她看到那人讚許的眼神,至少是承認了她的能力。能被一代軍神誇獎,即使她是黑蠻人,也是頗爲感動的,身體裡忽然就有了力量,她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目送這名將遠去,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士兵們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到首領蹣跚着走到了後營門處,那修長的身形似乎起了什麼變化,他們覺得首領的氣勢都有些改變了,黑蠻人粗大的神經反應不過來,但有一人還是看出了細微的差別。
七幺幺策馬過來,制止了士兵們的行動,低聲吩咐,“別去打擾殿下,她正在提升自己的實力。”
“七娘,什麼叫提升實力?”
“笨死,就是傳說中的‘升級’了”。
“哦……”
剪愛並不知道他的寥寥幾字會給鐵族的酋首這麼大的震撼,這女子一人站在雪地裡,銀色頭髮被風吹亂,襯了繞身的雪花,整個人看上去像在發光似的,疲累的身體內新的氣勢散發出來,比之以前的火暴更加收斂,精神登上了全新的高度。
東南戰事之後,憑着這年輕女子以十三把飛劍釘死一隻成年黑熊,鐵族力壓羣族,正式晉級成爲黑蠻第二的排位,創下鐵族數百年的榮譽。
微微傳來疼痛感,雪的冰晶撞了她的臉蛋,驚醒了“升級”後的,就見她右手揚起,突然下令,“備馬!給我追!絕不可讓炎龍人活着回去!”
士兵們爆起得令之聲,開始集結。七幺幺點了點頭,她已經看到首領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銀色短劍,有一縷紅從手掌內滴在了雪地之上,染出了一朵小小的紅花。這一刻的表情,七幺幺看到的是果敢與堅定。
風雪撲上了城頭,結成顆粒的冰晶砸在盔甲上、城牆上紛紛彈到了地上,沒有人去注意它們,儘管它們盡力想吸引人類的注意,結果卻是失敗的。月爾牙按劍站着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如雕像一般,虎目緊盯着前方的無邊黑暗,似要透過這片黑看出光芒來。名將的氣度,讓身邊的戰士們覺得心裡很踏實,只要這偉岸的人還在,他們就有勇氣一直堅持下去,直到勝利。可他們不知道,月爾牙平靜的外表下,五內火燒一般疼了起來。
直到一個時辰之前,剪愛才對他說了最後的計劃,這計劃讓他震驚得半晌無語,而剪愛根本就不容他反駁。月爾牙不是一勇之夫,他知道這計劃的嚴重後果,但看到剪愛那絕死的目光,終於還是咬了牙點頭,兵行險着,也是他慣用的手段,只是這次,他恨不能以身而代。剪愛沒有給他這種機會,更以軍方最高的命令來下達,月爾牙徹底明白了。
軍神軍神,真得拖累你了。你這個笨蛋,以死去換你忠誠之名,有何意義?這炎龍天下已經不是當初了!月爾牙強咬了牙關,拳頭捏得爆起青筋,逼得自己剋制再剋制,他絕不能讓戰士們的鬥志受到影響,必須保持在最顛峰的戰鬥力。
高乾從城下跑上,湊到他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將軍,紅杏已經就位了,黑蠻軍營也已經出現變化,現在只等大將軍的信號。”
“好,就看大將軍翻雲覆雨的手段。”月爾牙重重一掌拍在城頭上,“傳令,備戰!”
“是!”
而這個時候,另外一枝隊伍正行走在戰場之外。
日暮山綿延數千裡,龍盤虎踞,山勢雄險,海拔太高,縱使有遊人觀光也難以到達山的一半,再往上幾乎無路可走,雲霧蒸騰,陡峭絕壁,雖豪邁卻不容得人類踏足,因此它又是孤僻的,有人曾形容它是“半截紗”,含義就是難窺其全貌。
半山之下,有數條砍柴人踩出的小徑,現時卻有一支五百人的部隊在行走,領頭的正是當今西洲的皇太子豪鬼?卡卡羅帝斯。細看之下,這五百人徒步而上,每人捲了一團厚厚的棉被,腰間懸了酒袋和鋼刀,這種裝扮本是演練急行軍的,只是在這種兩洲會戰的時刻,不免讓人疑竇重重。
靠近山的外側,喚作百丈崖,有一片坦蕩平地,雜草高可及膝,豪鬼首先站到懸崖邊,遙看山下。山風比之平原更見凜冽如刀,刮在臉上也頗覺疼痛,豪鬼深吸一口氣,冷冷一笑。站在這懸崖之邊,膽子小點的也要雙股戰戰,偏是他一臉的視若無睹,冰晶在他的戰甲上發出細密的聲音,也渾不在意,他的眼睛,只盯在那片黑暗中的紅光。山風捲起他的披風,高挑的身形裡一股磅礴熱烈的氣勢正在涌動,身後五百戰士沉默肅立,感染到來自他身上的強大自信,就是這種自信,讓他們覺得安心不少,儘管他們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山下就是黑蠻的左軍,我帶你們來這裡就是準備讓你們去死的。”
好半天才聽到他說話,卻不料說的是這種話,大戰當前,這種晦氣的話頗是犯忌諱的,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開始了低聲竊語,開始了不安。
豪鬼轉過身來,淡淡地笑道:“因爲,不久之後,我們就要從這裡去突襲他們。”
這麼冷淡的笑容,着實有說不清的內容包含在內,隊伍裡**更甚,豪鬼也不去管他們,任得他們去亂。
片刻後有老兵出列,“少將軍,在來之前,說句託大的話,我當兵十二年了,您讓我們之中是家中獨子的,還未婚配的那些人留下,我就知道這次的任務是一次赴死的任務。”
說到這他重重咳嗽了一下,士兵們漸漸安靜下去,在豪鬼鼓勵的笑容下,他挺直了脊背,大聲說道:“在邊疆當兵,死亡只是遲早的,我們不怕死,可您是否能告訴我們,這次的任務具體是什麼,也好讓我們死得明白。”
“呵呵,突襲敵人必須謹慎,在這百丈崖下是黑蠻的左軍,是黑蠻血飲族毀天的部隊,他們負責所有的攻城器械,我們的任務就是去毀掉它們。”豪鬼仍舊在笑,伸手指了高崖之下,“就在下面了。”
“此處並無下山之路,如何下得去?”
“知道我爲什麼帶你們來嗎?”豪鬼笑着,眼神突然變得鋒利許多,“咱們都是阿斯卡前哨站出來的,你們之中有一百多的老兵,其他都是玄機營裡和我一起摸爬滾打出來的兄弟,我不瞞你們,我要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我要爲那些死去的玄機營的兄弟報仇!”
羣情肅然,新兵營裡多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很容易被激起血性,豪鬼幾句話已把他們的鬥志挑起,爲兄弟報仇的信念充斥了全身每一個細胞,恨不得立刻就飛下山去,揮起手中鋼刀。這無聲的氣勢逼得身旁冰雪亂作一團,像是失去了步調的舞者。
“下山有路,就看各位老少爺們的了,時機一到,咱們就裹着棉被從這裡滾下去。”
沒有人說話,一張張堅定的表情已經明確表達了他們的意志,豪鬼低喝一聲“怕不怕”,他們立時以更沉悶的迴響來應答,“不怕!”
“好,都是炎龍的好漢子!我不能給你們任何承諾,但我可以告訴你們,只要有一人活着,咱們玄機營的旗幟就不會倒!”
羣皆肅然。
豪鬼欣慰地深吸一口氣,點燃烽火的是大將軍剪愛,奏響轟鳴樂曲的,便是我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