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張子雨簡單的收拾一些學習用品,隨着婆婆和路子出門到學校去。婆婆牽着子雨的手,路子在子雨的左邊,三人向竹林那條路走去。
竹林中間的那條寬路,是經村中廣場直通村口的路,寬路邊有條開向右方的彎彎小道。走過竹林裡,小道長長的、兩旁是野草田地。田地裡不屬於冬季的植物徒留它枯萎前的形狀,在綠色的世界中顯得是那麼的鶴立雞羣。學校是前方大樹後那兩排白牆的房屋,屋頂遠遠看去是烏藍的。
婆婆說那屋頂是木蓋的,被油了一些藍漆,因爲時間太久而褪了顏色。大樹與田地相隔着荷花塘。兩排房屋一共五間教室,後面的兩間教室是一到三年級的,四五六年級的是面向靠近大樹的那三間。對於這所不能稱之爲學校的學校,張子雨並沒感到吃驚。他來時就沒對學校的樣子抱有任何的想法。
他今年應該是上初一的。村裡的孩子讀書遲,同齡的路子還在讀六年級,而村裡又沒初中,子雨只好重讀六年級與路子同一個教室。婆婆找老師交了學費就回家了。
教室裡包括他和路子大約也就二十來人,甚至有些人比他們的年齡還要大上兩三歲。班裡的學生只是擡頭,靜靜地用眼神打量這位沒在村裡見過、陌生的男孩。
男孩有一張清秀白淨的臉、頭髮柔順的垂在額頭上,身上的衣服沒有補丁不是新的,但明顯比他們全身補丁的都好。他們對這個外來的男孩既羨慕又好奇,只見男孩和路子坐在了一起。
外面響起幾聲奇怪的、似是木棍敲鐵銅的聲音,但又比真正敲打銅聲音更低沉洪亮,那是下課堂的聲音。
一下課,教室裡的同學們將他倆圍在座位上,對張子雨問起好奇的話語,例如;你叫什麼名字?你是從哪來的?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你長得真好看,是城裡人嗎?等等的問題。這種狀況讓張子雨感到訝異,他沒想到這羣學生竟如此熱情。因爲這樣,張子雨很快就和他們混熟了,並在課間跟他們學會了許多他從未見過的遊戲。
中午只休息了半個小時,然後一直上課到下午四點鐘放學。跟張子雨兩人同一個方向回家的人不少,他們一起打打鬧鬧的回家。
班裡有個男孩叫樑鞍,樑鞍是學校裡最爲肥胖高大的男生;不管是在村中還是在學校裡,他都喜歡欺負一些小個子的孩子,是孩子中的霸王。害怕被揍的都乖乖就範、而有些常被欺負的孩子則跟在他後面認他當老大。老大一有命令,他們都服從的去做,因爲他們認爲老大是最厲害無敵的。但是最近他們的老大不是很高興,因爲那個從城裡來的野小子。
自從張子雨來了以後,就沒什麼孩子擁護在他身後,都跑到張子雨和路子身邊去了,這讓他很有失臉子。樑鞍看看身邊幾個忠誠的“元老”,又望望張子雨和路子那“人滿爲患”的座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轉過頭對身旁的幾個“手下”故意大聲道:“有什麼好新奇的!不就是城裡來的嘮孖嘛!”話音剛落,班上的響聲都停下了,同學們奇怪看着他,樑鞍眼神一刮,大聲一吼:“看什麼看!!”那些同學嚇得趕緊轉回去,小聲嘀咕他的古怪。路子拉回張子雨還在觀察樑鞍的目光:“不要去理他。”張子雨回頭時瞟見樑鞍對他挑釁的動作,決定選擇了無視他。
樑鞍決定要在下午放學時教訓一下張子雨。於是在回家的竹林小道上,樑鞍幾人攔住了子雨和路子。同一道回家的小孩畏懼樑鞍的威嚴,只能站在道路旁觀看不敢插手幫忙。
路子將張子雨拉緊在身旁,怒道:“樑鞍,你想幹什麼?!”
樑鞍直接指着張子雨,揚起下巴道:“哼,一個外來人神氣什麼?看他不順眼,還能幹什麼?!”
路子說道:“我看你妒忌吧!你老是欺負比你小孩子,他們不喜歡跟你玩是正常的。”一語道中,樑鞍氣羞了臉,扳了扳手指,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看我的拳頭。”
前面的那句話是他學村裡大人的。路子一閃躲開了他晃過的拳頭。樑鞍沒再出第二拳,而是看着張子雨兩人,決定選擇言語攻擊,不屑說道:“秦海路,你就是這麼沒出息。你媽媽是個跟別人跑了的騷貨,你就是個野孩子、沒娘養沒娘教的野孩子!現在又跟一個貪官的兒子玩!”其他孩子一聽對路子兩人感到驚訝。路子聽他說了母親和子雨的壞話,憤怒襲上腦門,衝他嘶吼:“你胡說什麼!!”張子雨則是死死咬緊嘴脣,兩隻握拳的手微顫,不作聲。樑鞍見他們對這些話起了反應,心裡高興,他就是想讓他們出醜。
樑鞍又道:“不是嗎?我媽告訴我的,你別以爲你們家的那點事我不知道!張子雨的爸爸是個貪官。這種事實是城裡回來的九叔說的,他認識張子雨媽媽!張子雨也是沒媽要,纔回荷塘村的······啊!·····”他還沒說完,張子雨就衝上來給了他眼睛一拳。比起路子瘦小的身子,張子雨的身高是同年齡人正常的身高,要打一拳樑鞍的眼睛是輕而易舉的事。
樑鞍承受不住往後退,等站住腳,他擡頭看到張子雨眼睛噴火般瞪着他,旁邊的人顯然也不相信張子雨敢出手打樑鞍,皆目瞪口呆的看着這戲劇般的情景。樑鞍從其他那些孩子的眼中看到唾棄與高興,因爲他被人打了。他一怒,叫呼其他同伴和他一起上。路子見張子雨被圍在當中,瘦小的身子也加入其中幫張子雨。片刻,小道上一片混亂,因樑鞍人多,路子兩人很快處於下風。路子還因幫子雨擋了一個不知誰砸來的石頭子而破了額頭。坐在路子周圍的幾個同學在一旁看着覺得害怕,忙分開去找大人過來。
樑鞍口中的九叔和張子雨外婆一起聞聲而來,將他們拉開。不一會樑鞍的父母和幾個大人也來了。幾人責聲問起因。樑鞍指着張子雨說:“是他先動手打的我,我才還手的!”
他不說自己說過的話,其他孩子也不敢多作聲。樑鞍媽是個三十多歲胖胖、臉圓圓的村婦,平時沒事時喜歡嘮嗑、嘴裡也藏不住話,生了三個女兒才得樑鞍這麼一子,很是疼愛。現在聽說對方先打了自己兒子,當下就氣得跳起來大罵。
路子忍不住開口道:“是他先惹的事。他說·····”路子說到這,眼睛有些泛紅,一口氣把話說完:“他說我是野孩子說我媽媽是跟人跑了的·····他還說子雨的爸爸!他說是嬸嬸告訴他的。”
大人們一臉訝異的看着樑鞍媽,樑鞍媽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說不出話來。子雨外婆暗下臉色,嚴聲道:“樑嫂,你怎麼可以在小孩面前說這種話?你懂不懂得分寸。”樑爸是個老實的漢子,妻子與兒子的行爲令他感到羞愧,狠狠瞪了妻兒一眼 上前拉住子雨婆婆道:“吳媽,您老彆氣。都怪我管教不嚴,我在這給你賠不是。您看······你老消消氣。小雨跟路子的傷,我親自請大醫(村裡喚醫生做大醫)過來看。”
子雨外婆看看路子額頭,見只是小傷,擺擺手,拖住子雨和路子的手,轉身時對樑鞍一家子道:“如果你們還懂得尊敬我這長輩的話,就不要再教小孩說這些粹話來刺激我這不死的老太婆。他們的事是他們的事,與我們都無關,就無需討論他們太多。”
三人沉默無語的回到家,婆婆拿出藥酒幫路子簡單的弄了下。婆婆將藥酒拿回樓上,路子和子雨安靜地坐着,心裡還想着樑鞍今天說的話。
婆婆下樓時見氣氛還是很消沉,開口道:“不要因爲別人的話,而心裡開始懷疑自己父母的對錯。要相信他們一定是愛你們的,即使他們現在身在遠方。該幹嘛幹嘛去!別再想這些。”
張子雨和路子對視一眼,點點頭,各自做作業去了。然後一切如舊,彷彿下午的那件事沒有發生過。
做完作業,兩人跟婆婆告知一聲出門去了,便一起往林子荷塘的那邊去。慢慢走在草叢上,張子雨問:“你的傷還痛嗎?”路子不說話一直往前走,張子雨在看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總覺得他出了什麼事。他踏步上前,探頭一看,愣愣站在原地,說:“你哭了。”往前走的路子也站住了腳步,但頭低着。只有他自己看到的眼淚滴在草地上。子雨拉住他手臂,輕聲問:“你······是因爲那個樑鞍的話嗎?你很在意?”
路子的眼淚流的更猛了,壓抑着聲音卻令肩膀顫抖得更厲害了。張子雨將他拉轉身,用袖子幫他擦乾眼淚,:“別哭了!”路子用力點點頭,認真看着他,說:“我媽媽不是那種人。”張子雨咧嘴一笑,雖然感到他的話說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很配合的道:“你媽媽當然不是那樣的人。她一定是一個很好很溫柔的女人。”“嗯!”路子抹了一把臉,很肯定的應他,很快又恢復平常的樂觀心態。張子雨被他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可瞧他這樣,又不得不承認路子是真的很愛他的母親。
“你當時怎麼敢出手打樑鞍的?”
路子叉腰站在荷花塘前,問後面站着的子雨。張子雨搖搖頭,這是他第二次打人,第一個被他打的人是於晨。那之前他從沒跟任何人打過架,而他兩次打人的理由都相同。
他說道:“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他說的話讓我生氣,太過分了,就出手咯。”
“嘿嘿!看不出來呀!平常瞧你不愛作聲的模樣,以爲你不會打架,沒想到你在關鍵時刻沒掉鏈子。”路子讚賞的笑道,“不錯不錯。要是當時你不出手,我就要這樣、這樣打他們了。”
他說着做出左勾拳右出腳的動作,幾個動作可以看出,他練過點點功夫。問他時,他說:“我爸爸教的。以前有聽爸爸說過他出生在一個武術世家。現在家裡也放有好幾本關於武術的書,不過他從不讓我碰,說是沒必要再去了解以前的往事。”
當他們再看到樑鞍時,樑鞍的兩隻眼睛腫得像顆核桃一樣。張子雨前座的女孩是樑鞍家的鄰居小伊,她扭回頭跟子雨聊天時說起樑鞍昨天回去後被他老爸狠狠修理了一頓的事。樑鞍沒再對路子兩人說一些難聽的話,但他依舊很討厭他們。有時候他跑去招惹子雨時,子雨不作理會,但路子會跟他吵上一架。但令他氣憤的是每次爭吵,班上的同學幾乎都一邊倒的認爲路子是對。老師在講臺上說得眉飛色舞,樑鞍正歪着腦袋深深思慮。這些日子小霸王的氣勢明顯的下滑,同學們現在似乎不再像以前那麼懼怕他(因爲都沒空理他)。他嘆息一聲,感到有些落寞。
張子雨和路子懵懂相視一眼,樑鞍這傢伙這幾天有些不對勁;下課時喜歡黏在他們身邊,放學了還喜歡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走他家的相反之路。現在又是這樣,路子終於忍不住了,回頭問:“我說樑鞍你幹嘛一直陰魂不散的跟着我們,有什麼目的呀?!”樑鞍沒想他會回頭問,愣了一下,面色不好意思的看着地面,支支吾吾的道:“想跟你們交個朋友嘛!”這回輪到路子兩人呆了:“你之前不是還很討厭我們嗎?”
“以前是以前,那是我的不對!我跟你們道歉”樑鞍見他們有嫌棄的面色,連忙道:“我是真的想跟你們交個朋友·······你們同意嗎?”
子雨向路子眨眨眼示意他做決定,路子尷尬的看着樑鞍一臉真誠的表情,憋不住想:之前還像個仇人一樣,突然轉換過來,真是不適應!
他拽了拽子雨的袖子,對樑鞍說道:“我們可沒有把你當過敵人來看哦!所以······你想要跟我們做朋友,我們可沒意見,只是你經常欺負人,我們不喜歡而已。”
聽到他們話中的意思是同意後,樑鞍露出驚喜的笑臉,他還以爲他們不會答應呢!樑鞍一副會認真改過的模樣,說道:“我再也不會了。”路子拽住子雨轉身,看到樑鞍欲跟上來的模樣,道:“那個······我們是要回家了。你不回去嗎?”
樑鞍摸摸腦袋傻傻地笑:“對,對!我也該回去了。那,明天見!”說完就跑開了。子雨和路子皆松下口氣,默默道:“還真不習慣他這樣。”
於是·······到了第二日,同學們驚訝的看着樑鞍笑嘻嘻的跟在路子兩人後面跑。
他們三人在假期時常常結羣出現在村中玩,慢慢的越來越多小孩跟在他們身邊轉。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