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唐承念期盼的目光太顯眼,商六甲把檸檬放下了。
“你看起來很奇怪。”商六甲堅定地說。
他雖然偶爾會很不敏銳,但對於危險的第六感卻很強烈。
或者說,他是對唐承唸的表現十分敏銳,她的關注顯然有些過度了。
唐承念若無其事地從石桌上捻起一片花瓣吃掉:“是嗎?”
真的很奇怪。
商六甲看了一眼,忍住,雖然他很想告訴她吃掉花瓣這個舉動並不會令她顯得多麼正常。
嚼了一會兒唐承念默默地走開把花瓣吐了。
花茶好喝的確不代表花瓣也有好味道。
王姑娘已經把爐子點燃,茶具熱好,等唐承念回來,問她:“不然,先煮花茶?”
唐承念略帶不甘心地看了商六甲一眼,這時候他已經將手中的檸檬放回了碗裡,雖然看了半天,不過他還是連嘗都沒有嘗一口過。見唐承念望過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釋道:“待會兒再吃,現在先喝花茶吧,免得待會兒味道被搶掉。”
檸檬的香味這麼濃烈,商六甲估計它會搶走花茶的質樸口感,也是情理之中。
唐承念只可惜他還是沒吃。
“嗯。”她在商六甲身邊坐下來,既然現在商六甲不打算吃,她也不勸了,要不然她的舉止就顯得太刻意了,他一定會看出來不對勁的。
見唐承念和商六甲都點頭同意,王姑娘便溫柔地取出一個水罐,將罐子裡的水都傾倒入茶具中。這是一個手掌大小的茶碗,有些矮,想來材質特殊,能夠燒水又不會破壞它這潔白如玉的質感。水不多,佔了茶碗的一大半,緊接着王姑娘將茶碗放在了爐子上,她做完這些,才說剛纔放進去的水:“這水是用雪水融化而成的,我們這裡雖然四季溫暖,但這座山很高,到了冬天,山頂有些地方會結冰,偶爾落雪花,纏滿山頂的枯樹,那時候我和艾拉就一起去將雪花掃到罐子裡,每年都能存不少,當然,最好一年用完,這回用的雪水就是去年的。”
她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平靜得彷彿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唐承念敬佩她的淡然,也佩服她的耐心。
想來,王姑娘和艾拉可不止收集雪水而已。
她拿出來的水罐可不少,想來,不會都是雪水吧?
唐承念正要問,不過此事茶碗裡的水已經被煮開了,咕嚕咕嚕作響,令王姑娘低頭去看,她便暫且放下了想要詢問的意圖。王姑娘手裡有個小夾子,她將它伸到一個罐子裡,夾了一些茶葉出來。這些茶葉自然是王姑娘精心保存的,根本不用擔心什麼落灰的問題,當時處理的時候,也將碎掉的、脆弱的、直接變成粉末的部分全部摘除,只剩下完整的茶葉。王姑娘將這些茶葉零零落落撒入了茶碗中,很快,它們便隨着沸騰的水波在茶碗裡上下翻飛。
商六甲看了一眼,問:“這是玉羅春?”
唐承念一愣,她只聽說過碧螺春。
不過,她很快將那些不同種類的裝着茶葉的罐子都看了一眼,不管她怎麼研究那些茶罐,在她看來,這些茶葉都長得大同小異,差別最大的,就是有些帶着深紅色,而有些是墨綠色的。想來,這裡面也有分紅茶與綠茶,說不定還有黑茶?她對茶葉的瞭解不多,最多就是碧螺春,鐵觀音什麼的。但玉羅春是什麼?
而且,他怎麼看一眼就認得出這是玉羅春茶葉?唐承念瞬間對商六甲露出了敬仰之色。
佩服,佩服。
王姑娘的驚訝也不比唐承念少,她笑道:“玉羅春和碧螺春長得很像,許多人都會弄錯,想不到商公子您居然能夠一眼就看得出這是玉羅春?”
“我還怕我猜錯呢。”商六甲微微一笑。
他餘光瞥見唐承念不斷投來帶有強烈求知慾的目光,便轉過頭去向她解釋:“玉羅春是碧螺春的一種變種,是當年一個木屬性修士研究出來的……玉羅春比起碧螺春,會更苦澀,也帶有更濃烈的香味,倒更貼近鐵觀音的味道。”
好啦,她就記得兩種茶葉的名字,現在多了一個,碧螺春和鐵觀音的孩子。
唐承念見商六甲還想說道說道,無奈地開口:“你就算說給我聽,我也聽不懂的。”
她不是不想配合,可商六甲講着講着還想要與她對話,那怎麼可能?根本就聊不起來啊。說碧螺春具體是什麼味道?說鐵觀音具體是什麼味道?說玉羅春具體是什麼味道?她只會喝,要她說出子醜寅卯,這對於唐承念而言着實是一件非常艱難的考驗——而她難得得選放棄。
商六甲也無奈了,罷了,既然她主動投降,他也不好對牛彈琴,那不止折磨琴手,如果牛不喜歡,這也是折磨牛啊。
好在王姑娘很快就開始進行下一道程序,這總算是吸引走了唐承念與商六甲的注意力。
唐承念自己也十分慶幸,王姑娘簡直太會看時機了。
王姑娘一開始就說了,這回是要煮花茶,所以,茶碗裡當然不會放完了這玉羅春的茶葉就罷。她低頭在石桌上掃了一遍,最後,拿起一個裝滿了紅色花瓣的罐子。這罐子裡面的花瓣顯然也是處理過的,已經曬乾,唐承念——還是看不出這是哪種花瓣。這下她可不甘心啦,剛纔看不出茶葉也就算了,連花瓣也看不出,雖然沒什麼意義,她還是會很丟臉的。
就在唐承念絞盡腦汁想要琢磨出那花瓣是屬於那種花朵時,一個聲音在她腦子裡響起。
是傳音。
“這是梅花。”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是想告訴你我也知道。”
“……算了你別安慰我了。”
唐承念捂臉。
商六甲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肩膀。
他只是看她那麼苦惱,想好心幫幫忙罷了,但如今看來,他似乎是做了一件幫倒忙的事情?
王姑娘一直專心致志地看着茶碗,對於唐承念和商六甲的小小風波完全沒有意識,她將梅花花瓣放入茶碗中的滾燙茶水裡以後,才擡頭解釋:“這是梅花花瓣,因爲想到要添這個,我才用雪水來煮。”
她指了指天上,當然,並非天空,而是指這花園所在的山峰的山頂。
“這梅花也是我們自己種的,就在山頂上,在梅花盛開的時候取下來,用赤焰冰晶烘焙……其實這種花瓣還能做些點心,甜酸味,我不太喜歡,但艾拉誇它不錯,想來愛吃酸味的人會喜歡它。”王姑娘一談起自己喜歡的,便滔滔不絕,哪怕是自言自語沒人附和,她也說得開心。
而令唐承念驚訝的是,她居然用赤焰冰晶來烘焙。
這是一種冰火,帶有矛盾的雙屬性,一般冰火都是冷的,可是赤焰冰晶卻是一種十分溫暖的固體,用它來烘焙梅花花瓣,的確是一種合適的選擇。但如果有修真者知道王姑娘和艾拉如此奢侈,大概真的會氣得把她們罵一頓。不過,若是王姑娘知道,大約也只會一臉疑惑地反問,不肯用的東西不就是沒用嗎?
畢竟她也沒有需要和人鬥法的時候,赤焰冰晶更適合用在戰鬥時。
唐承念倒是早就知道王姑娘就是手邊有能用的就用,她也搞不清楚章圍到底給王姑娘設計了一個什麼背景,反正能過得無憂無慮就是了。
很快,梅花花瓣也加入了玉羅春茶葉翻飛的步伐。
在茶碗裡,墨綠色和玫紅色的影子慢慢交錯,融合,茶水也漸漸變了顏色。
一開始,茶碗裡的茶水是黃綠色的,如今,那澄澈的**中又慢慢融入了玫紅色,顏色開始慢慢地向紅褐色偏移。王姑娘靜靜地看着,並不攪動,等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捻起一個勺子,這勺子是金屬製的,銀色,只是唐承念並不能確定她拿的這個勺子到底是不是銀勺。王姑娘倒是不擔心這勺子的材質會對茶水產生什麼影響,十分從容地伸進茶碗裡,舀了一勺出來仔細品味,然後她便將勺子收了起來,想來王姑娘這是強行將“銀勺”當成一次性用品來使。
等品嚐完,王姑娘的臉上帶了點糾結。
她說道:“我覺得這滋味似乎還可以再加些別的,但不能搶味道。”
說着,她又取出三個銀勺——這回的勺子變大了一點,更像是帶着巨大把手的茶杯,但比起正常的茶杯,這容量顯然太小了,只能裝一口而已。她舀了一個,遞給商六甲,第二個給唐承念,最後一個遞給艾拉:“你們試試,看還要加些什麼東西嗎?”
顯然,她還覺得這味道有些不足。
唐承念想,她要做的花茶大概是那種口感複雜的,但當然,不能搶走味道。
那麼檸檬恐怕要先放棄。
她一邊琢磨,一邊將那茶杯裡的茶水一口飲盡,不然過一會兒這茶水就要變冷了。
勺子不大,想要保持那種滾燙的高溫很不容易,拿來時是從滾燙的茶碗裡撈的,但等唐承念入口的時候,茶水已經變成了溫開水,只剩下不足的溫度,好在這對茶水本身的口感影響並沒有大得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