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走後,柳老太太又很快想到了玉饒,不由地心頭冒了一陣冷汗。如果現在的新姑爺少樸真的是當年那個女人所生的孩子,或是那個女人的什麼親戚,那麼他會不會先報復起玉饒。
第二天,玉饒來向老太太請安的時候,柳老太太便開始旁敲側擊地問起來。
“少樸來我們家也有一陣子了,我看他忙裡忙外,將香粉打理得妥妥貼貼,我看哪,是個老實厚生,但他老顧着生意,只怕會冷落我的女兒,娘有點擔心你,你老實跟娘講,你們之間好不好?”
玉饒笑着給老太太捏着肩膀,“娘您放心的,少樸待我挺好的。”
柳老太太頓了一下,面露難色,“那……另一方面……你們?”
玉饒不解地問:“哪方面?”
柳老太太不知道怎麼說,索性拐了個彎,“娘年紀大了,說不定哪一天腳一蹬眼一閉就去了,你們要是有個一男半女,到了那頭,我也好向你爹交待啊。”
玉饒一下子明瞭了,頓時兩腮通紅,柳老太太一再追問,玉饒這才羞澀地點頭。柳老太太的心才稍稍落了地,趁現在玉饒還沒有受到傷害,正好能徹底查查這個新姑爺少樸的底。
田伯去了少樸的老家,一時回不來,爲了早日查出少樸的身份,柳老太太又派一個小廝去香粉廠打雜,一旦姑爺少樸有風吹草動,就立即回來稟報她。她相信,如果姑爺少樸去了後院一次,必然會去第二次,只要是狐狸尾巴,遲早有一天要露出來的。
果然,這天,柳老太太正由丫環陪着在荷塘邊賞花,小廝連忙來報,對着柳老太太的耳朵小聲稟報道,少樸姑爺匆匆地從香粉廠回大院後,房間都沒有回,就直接去了後院,至於去幹什麼,就不得而知了。柳老太太心裡暗暗高興,連忙帶着丫環小翠一同向後院走去。
此時正是夏日的午後,空氣裡滾動着一股熱浪,知了在柳家大院裡不停聒噪着。柳老太太小腳碎步地穿過一陣亭榭迴廊,又經過一個花瓶狀的拱門,便來到了後院。後院因一直無人打理,幾近荒蕪,雜草亂石叢生,三間頹敗的屋子擠在紅磚牆下,在紅磚牆入口處,有一小片竹林,一陣風吹過,竹葉沙沙直響。她們在竹林邊停下,果然看見姑爺少樸正神色慌張地站在後院的屋子前,不時向四周望去,生怕有人發現似的。柳老太太混濁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少樸。
只見少樸首先進入了第一間屋子,但很快出來了,進入了第二間屋子,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從外面還能聽到搗騰的聲音,但一無所獲,又想進入第三間屋子,第三間屋子就是那間堆放雜物的屋子,自從死了家丁後,那間屋子也被田伯上了鎖,再也沒有人進去過。可這個新姑爺,似乎下定了決心要進去看一看,從口袋裡拿出一截細小的絲鐵,套進鎖心裡搗鼓了一陣,隨着“嘀嗒”一聲,鎖開了。
“住手!”就在少樸即將進去的時候,柳老太太從後面大喝了一聲。
少樸驚的轉過回來,見是柳老太太,臉色突然變,但很快緩和了下來,問:“娘您怎麼來這裡了?”
柳老太太拄着柺杖站到他對面,“這話應該我問你。”
“我……我來取點東西。”
“什麼東西?”老太太心想,我到底看你玩什麼花樣。
少樸有點猶豫,變得支支吾吾。老太太敲了一下柺杖,“快說!”
少樸只得說道:“我是來取點死人身上的東西。”
他的話剛說完,柳老太太就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後跟處冒上來,但她畢竟久經沙場,穩了穩氣息,繼續追問道:“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拿什麼死人身上的什麼東西?”
“魂香。”少樸陰陰地說道。
柳老太太一聽,眼前的影像便晃動了起來,恍恍惚惚中,發現少樸向自己逼來,他的臉越來越清晰,最後居然變成了死去的柳家老爺,柳家老爺的嘴如蚌殼一樣開合着,從裡面發出粘腥腥的話,“你害了他們母子要償命的。”柳老太太嚇得身子不停向後倒,而柳家老爺的身子卻向她傾過來,眼皮不斷地向上翻,向上翻,直到呈現兩個全白色的大南瓜籽。
柳老太太自打從後院回來後,便驚嚇在牀,一躺就是好幾天,不吃不喝,直到女兒玉饒好言歸勸,她才起身,吃了點東西。玉饒在一旁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淚。“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好端端地,您爲什麼要去後院啊?”
柳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你有所不知啊,少樸不去,我能去嗎,少樸明擺着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我剛要去打探一下,就被嚇暈了。”
玉饒說:“娘,您怎麼怪上少樸了,是我讓少樸去的,他要找一味香料,可是找來找去,也找不着,我想着咱家後院不是有很多雜物嗎,包括丟棄的一些胭脂香粉什麼的,所以,他就去那裡碰碰運氣了。”
柳老太太還是不能釋懷,“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他可疑,混進我們柳家,肯定是另有所圖,當時,你是沒聽見他的話,顛三倒四的,什麼要拿死人身上的東西?他要不是有所圖謀,就是神經出了問題。”
玉饒一聽,疑惑地問道,“娘,您是不是聽錯了,怪嚇人的,少樸怎麼可能說出那樣的話!”老太太堅持自己沒有聽錯,讓當時在場的小翠作證,小翠看了一眼老太太,吞吞吐吐地說:“姑爺確實什麼那樣說,只是說來取點東西。後來,老夫人您突然就倒了下去。”
柳老太太看了看玉饒,又看了看小翠,不再說什麼,心裡卻不停地嘀咕着:難道真的是自己產生幻覺了。
玉饒又寬慰了柳老太太幾句,覺得她這一陣子因後院的事情心交瘁,精神萎靡、臉色發黃,便想給柳老太太妝梳打扮了一下。當玉饒一擰開牛頭馬面香粉盒,細緻地爲柳老太太塗抹香粉的時候,老太太又聞到了那種奇異的香味,立刻容光煥發,精神振奮,感覺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少樸說了,這香粉每天往臉上抹三次,能返老還童呢,這樣娘真的就能長命百歲了。”玉饒滿臉幸福地對着老太太說。
管家田伯終於從平陽回來了,打探到那裡確實有個叫少樸的年輕人,家裡確實有一個老母親,雙眼已瞎,半邊臉被毀容,用頭髮遮着。田伯當時一見她,不由地被她的容貌嚇了一跳。但考慮到老太太的命令,又不得不將她帶回了柳府。
柳老太太聽說管家田伯回來了,還帶回了少樸的母親,飯也顧不得吃,就立即前去迎接。
少樸的母親坐在一頂黃轎子裡面,柳老太太正要上前時,田伯就上前一步告知她少樸的母親長得十分嚇人,不光眼瞎了,還毀了容,讓柳老太太做好心理準備。
在柳老太太疑惑之際,轎簾掀開了,一個年老珠黃的女人蹣跚地從轎子上面下來了,頭髮遮住半邊臉。柳老太太上前一步,欲攙扶一下她。偏偏在這時,刮來一陣風,將少樸的母親遮在臉上的頭髮吹起,柳老太太一下子看清了她的面容,半邊臉坑坑窪窪,有些地方可能因爲感染而化膿,黃水凝結在上面,眼珠子直直地向天上看去。柳老太太不由地退後了一步。
“我的樣子沒有嚇到你吧,親家母。”少樸的母親好像看到似地朝柳老太太打招呼。
柳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忙令丫環們上前將她扶往前廳,自己回頭看了一眼田伯。田伯立刻上前,低聲說道:“她不肯來,我又怕您怪罪,說我辦事不利,只好帶過來了。這樣子,也實在是太……”
“我沒怪你,既然是親家母,她就是一條毒蛇,我也要會上一會。只是這件事暫時不要傳到小姐和姑爺的耳朵裡面去。”柳老太太如此關照田伯。
廳堂裡,柳老太太讓所有的下人都出去,只留下她和少樸的母親。屋子裡面靜得連根繡花針掉下來,也能聽得見。
“親家母,一路勞累了,請喝杯茶吧。”柳老太太對少樸母親說道。
少樸母親輕輕地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我這次來也沒帶什麼好東西,只是家裡去年種的甘蔗,我一直保存在地窖裡,這次順便給您和小姐嚐嚐。”
柳老太太說:“親家母真是太客氣了,我早就讓少樸去接您,您就是不肯來,都是一家人,還這麼見外。”柳老太太強顏笑道。
少樸母親也笑了起來,樣子比哭還要難看,“柳府是大戶人家,我這個鬼樣子,若是住進來,只會玷污了柳府的門楣,也影響了我兒的大好前程。”
“您看您說到哪裡去了。”柳老太太說着,心裡卻嘀咕着,一個足不出戶的鄉下老太太居然能說出這番話,實在是可疑。
其實從她第一眼看到這個老太太時,就覺得此人似曾相識,肯定在哪裡見過,不過一時也想不起來,而且她覺得這個人肯定和自己,甚至和整個柳府都有着莫大的關聯。這令她心裡始終擰着一個大疙瘩。
“我說話直,親家母您也不要太介意,雖然親家母面容看不真切,但我總感覺我們在哪裡見過,像是故人,但又實在想不起來。”柳老太太雖然不想面對那張臉,但她還是細細觀察着對方的表情。
“夫人真是擡舉我了,我一介山村農婦,從不外出,怎麼會是您的故人呢?”少樸的母親說話異常冷靜,倒有幾分肅穆之氣。
柳老太太覺得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正想令下人將少樸的母親送去臥房休息,只見管家田伯慌里慌張地跑進來。田伯因顧忌有外人在場,便小聲地對柳老太太說:“後院,後院的那口井出來了。”
“胡說,後院哪來的井?”柳老太太呵斥道。
“就是屋子裡的那口井啊,不知道怎麼回事被人給挖開了,像是在刻意找那個東西。”田伯聲音越說越低。
“門鎖還好着嗎?”
“好的,門窗都無損,鎖也好着呢,我也正奇怪那個人怎麼進去的呢。”
柳老太太雙目一閉,思來想去,井的秘密只有她和田伯知道,而那晚,田伯告訴了所謂的二姨太,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假扮二姨太,而那間雜物間是上了鎖的,而能做到把門打開而不受破損的人,只有新姑爺少樸。
柳老太太再一次看着端正在椅子上的少樸母親,她毫無表情,眼睛空空地看着前方,似乎她的心也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她將田伯叫到一邊,耳語了一陣,如此這般這般,田伯雖有些驚駭,但還是答應了。
他們如果扭頭看一眼,就會發現那個毀了容又眼瞎的醜老太婆,正眯縫着眼睛朝他們不懷好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