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已至。侍者恭敬地上前,將紅酒牛排一一擺上來,又把留聲機打開,播出令人身心愉悅的悠揚樂聲。最後劃開火柴,點亮了小桌中央的造型別致的蠟燭,把雅間裡的吊燈關上,輕手輕腳地轉身離開。
至此,除了順着落地窗灌進來的萬家燈火,雅間裡沒了燈光,只剩下明亮的燭火搖曳,將兩個人的臉龐映亮。
南宮炎藉着曖昧溫馨的燭光,細心地替寧卿卿將牛排分好,隨手插起一小塊,舉手喂到女人脣邊。
燭火掩映下,女人的臉頰潔白如瓷,所以浮起一點紅暈都分外明顯,她就這麼紅着臉,躲閃着南宮炎飽含深意的目光,猶豫地張開脣瓣,含羞帶怯地咬住叉尖上的食物。
南宮炎甚至覺得,她連咀嚼都沒來得及,就慌慌張張吞嚥了下去。
一副小女人的情態……原本根本不是南宮炎喜歡的類型。
他喜歡的女人,務必大方甜美,笑容明快,容貌妍麗,長袖善舞。和他家世相仿,地位相當,有共同的理想,站在同樣的高度,可以陪他應酬,又能與他談心。只有處處契合,才能平等相愛。
就像是姜靜和……
晦澀記憶再度勇氣,被南宮炎粗暴鎮壓,勉強掩住面上的煩躁,南宮炎轉移注意力,將目光集中在對面女人的身上。
而寧卿卿呢,要不是那次酒醉後的陰差陽錯。他和她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交集。南宮炎雖然知道寧卿卿追逐他背影的目光,並不感動,甚至微感困擾。
畢竟不是每一份愛情,都理應得到回饋,他也無意施捨自己的同情。
哪怕不是當時他對姜靜和情根深種,南宮炎也不會選擇寧卿卿。因爲寧卿卿是個軟弱的女人,她的頭永遠垂着,目光永遠躲閃,她永遠卑怯,甚至連自己的愛情,也不敢於爭取。
這樣的女人,永遠登不上大雅之堂。
南宮炎原以爲,根植二十幾年的天性,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更改的,可才短短兩個月,他就眼睜睜看着寧卿卿脫胎換骨,徹底蛻變。
燭光下,女人正慢條斯理地將牛排送入口中,刀叉輕盈自如,沒有碰出一點雜音。她雖然羞怯,卻並不膽怯,即使身至高檔會所,也淡定坦然,不見拘謹小氣。
記憶回溯,舞會的應酬,韶光的設計,和爲了拿下原料訂單的鬥智鬥勇,一個一個浮現在南宮炎的腦海中。
原來寧卿卿已經爲自己做這麼多了。南宮炎想,思緒翻攪,略微有些恍惚,一個念頭便趁着這時,閃到心之堡壘門前:
而她付出這麼多,改變這麼多,都是因爲愛我。
這個念頭卜一產生,先是在心頭遲鈍地打了個旋,頓了頓,轟然原地炸裂。一時間地動山搖火山噴發,日月倒錯捲起海嘯。
各種亂象在胸腔裡輪番上演,把所有冷靜理智都撕成碎片。方纔在摩天輪上、在貼近天光的頂點、在女人字字深情的告白中堅守住的一顆心連連動搖。
心之堡壘劇烈搖晃,險些就此分解支離。
南宮炎臉上浮上莫名神色,他忙別過臉,把所有不由自主透露出的感情藏到燭光照不清楚的陰影裡。
古典樂在耳邊不緊不慢地流淌,織成讓人舒展身心的流暢樂章。但南宮炎心臟狂跳,根本不能從其中找到一點讓自己平靜下來的依託。
他努力抑住心中翻卷的洪流,第一次將寧卿卿做過的事細細數起,記憶碎片紛至沓來,按照時間穿成晶瑩的珠鏈,像女人澄淨剔透,只知奉獻的心。
南宮炎越數越心驚,往常被下意識忽略的瑣碎事實高高壘起,已經到達讓人仰望的高度。
溫熱的掌心驀地輕輕搭在南宮炎的手背上,緊接着,寧卿卿略帶緊張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怎麼了?累了?還是玩了一天,胃裡又不舒服嗎?”
南宮炎擡起頭,那雙溫軟的眸子正關切地望着他,眼底還涌動着逐漸涌起的焦急愧疚。
“哪有的事?”南宮炎扯出一個笑容,回握住寧卿卿柔軟白皙的手掌,安撫道:“我好得差不多了,沒那麼脆弱。”
“那就好。”寧卿卿的神色明顯放鬆下來,旋即又羞赧地低下頭:“我又瞎操心了。”
女人不會掩藏情緒,什麼心思都清楚地寫在臉上,此刻一副全部心神都被他牽制,爲他轉動的樣子,不禁讓南宮炎心神動盪。
他俯下身,在跳動的暖黃色燭光中將親吻印在寧卿卿的頰邊,低聲道歉:“是我不好,美人在側,竟然還敢溜神。”
南宮炎口中調侃,聲音溫存,在掩在昏暗燈影裡的臉頰上,卻殊無笑意:原來最好的證據,其實早就擺在他面前了。
寧卿卿用八年的遙望準備,又在兩個月裡徹底綻放,給了南宮炎無數驚喜。就像他一直期待的那樣,女人用自己的點滴行動證實了她對自己的死心塌地。
她口口聲聲的告白和承諾從來都不是妄言,句句有據可尋。
然而預料之中的滿足感並沒有生成,心房反而沉甸甸地墜下來,如重萬鈞:可惜寧卿卿這一腔炙熱愛意,註定要付之東流,毀在自己手上。
南宮炎覺得可惜,但並不打算放手,只揚頭看着女人含着笑意和滿足的眉眼,暗暗說了聲抱歉。
寧卿卿似乎感覺到了南宮炎的目光,跟着擡起眼來,抿嘴笑了一下,笑容恬淡安然。
她讀不懂南宮炎眼眸中複雜莫測的心情,只試探着端起酒杯,真心實意地擴大脣邊笑容:“謝謝你,敬這愉快的一天。”
南宮炎的眸光愈發深沉,目光意味不明地在寧卿卿懸在半空的紅酒杯上轉了轉,猛然傾身,毫無顧忌地拋開餐桌禮儀和修養形象,藉着寧卿卿的手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冰涼甘醇的液體順着喉管滾下去,像一捧文火,徹底點燃南宮炎心底燒灼的控制慾望。他擡頭,看向目光驚疑,手足無措的寧卿卿,開口時聲音已是暗啞:“我現在倒覺得,回家是個不錯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