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恆的突然自裁讓所有人都像是陷入到一股莫名的悲傷情緒中,不是爲他的死亡而感到可惜,而是感慨,縱然身份高貴又如何,在權勢鬥爭中,哪怕是尊貴如皇子,一旦落敗,還是回落的一個悽慘的下場。
這就是屬於上位者真正的政權爭鬥,冷血肅殺、你死我活。
就在衆人還沉浸在楚恆的自殺中未回過神的時候,遠處如雷鳴般的馬蹄聲從遠處的街道上飛馳而來,在看清楚來者是誰後,楚燁淡淡一笑,轉眸看向終於露出一絲喜色的王嶽,輕聲嘆了一句:“又是個了不起的傢伙。”
坐在馬背上的徐昭仗着高度一眼就看見從街道上奔馳而來的人影,瞧見騎着快馬飛奔在第一位的白衣之人,一直高懸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張口剛準備呼喊,可想到自己現在身份,還是忍了下來。
血跡遍地、屍首錯衡的城門口,在王嶽的一聲命令下九城兵馬司的人趕緊上來收拾,擦地的擦地,拖屍體的拖屍體;所有人幾乎都像是忘記了剛纔的這裡還在發生着激鬥,不知有多少青春年華正好的男兒將性命遺落在了這裡。
上官無痕一席人在靠近了後看見這遍地的血腥後,幾乎都各個臉色微變的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皇宮裡風雲鬥變,這宮外同樣是兇險重重。
而上官無痕也在出現在城門口後下意識的便尋找自己熟悉的兩道影子,在看清坐在馬背上的徐昭後,一直緊張的臉色纔好了許多;清潤明朗的目光一轉,又在準備去找另一個熟悉的人影時,卻被王嶽等人圍上來,再次無暇分身。
而楚燁這邊,在局勢被徹底穩定下來後,裴錚帶着人從街道的邊緣走過來,對着楚燁拱禮跪拜:“微臣參見皇上。”
楚燁俯瞰着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短衫男子,一時間心緒複雜,各種各樣的情緒像是一團亂麻似的在他心頭纏繞;這些日子他雖然沒有辦法陪在阿昭身邊,可也拜翎羽衛素玄所賜,裴錚對阿昭的一舉一動,他幾乎是知道的一點都不落。
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惦記着,這對一個男人來說都是極大的挑釁,再加上阿昭對裴錚之間本來就有情,這讓他更加有點心裡不是滋味;可,總算是此刻心情不太爽,楚燁也不好當着衆人的面發作什麼,而是隨意的擺擺手,道:“世子辛苦了,在大宛的這段時日替朕照顧皇后,等回到大梁,朕一定會有厚賞。”
跪在地上的裴錚依然保持着垂眸低頭的姿態,只是眼神卻是落在此刻蹬着馬腳蹬的徐昭的鞋尖,眼底深處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柔色:“謝皇上。”
徐昭坐在馬背上眼看着面前的這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怎麼回事,表面上看上去這兩個人和和氣氣的,可她總是覺得楚燁對裴錚的敵意不減也就罷了,似乎連裴錚也對楚燁同樣也露出了幾分敵意。
這個念頭剛升出來,徐昭就被自己嚇得一個激靈,睜着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緊張的看着這兩個人,生怕自己一個眨眼會錯過重要的訊息。
而這時,一個翎羽衛從大開的城門外飛竄而來,在大梁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翎羽衛是隸屬於天子的直屬暗衛,但凡是看見翎羽衛出現,幾乎所有人都會退避;只是現在城門口人影渙雜,想要這些人退開是不可能的;所以,在看清回來的翎羽衛是原本該守在上官無策身邊的人之後,楚燁皺着眉走過去。
翎羽衛忠心耿耿,立刻就將在馬車上與上官無策交談的一席話講給楚燁聽,在聽到到最後上官無策的真正目的時,就算是楚燁這般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人都忍不住稱讚一聲:“這大宛的第一人,當屬上官無策,他還真是算無遺策,馬上都要死了,還將了朕一軍。”
聽到皇上這般說,翎羽衛有些着急:“皇上請三思,這可是我們一舉拿下大宛的最好機會,娘娘身份特殊,只要我們鼎力支持,大宛的天下就會成爲我們大梁的;屆時四國格局變動,皇上就會成爲這百年以來唯一一個統治兩國的天子帝王。”
雖說翎羽衛說的佔理,甚至也是楚燁內心深處的一個真實的想法,可是一想到自己這麼做了,會給徐昭帶來的傷害,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忌憚不忍,最後,唯有發出一聲冷嘲:“朕想要的天下,難道需要一個女人做出犧牲?”
翎羽衛心裡‘咯噔’了一聲,詫異的看向幾步之遙坐在馬背上的皇后娘娘,再抽回眼神看向皇上時,隱約已是知道皇上此刻心裡的打算。
楚燁看向翎羽衛:“你說,上官無策把解藥扔了?”
翎羽衛忙低頭告罪道:“都是屬下疏於防備,這纔將朱神醫調製好的唯一一瓶解藥就這樣被丟了。”
楚燁雙手背在身後,深吸一口氣在原地走了兩步,目光幽幽的看向不遠處被衆人圍在一起的上官無痕,眼底星火閃爍,一狠心,作出決定。
就看他從懷中掏出一枚乳白色的精緻瓷瓶,交到翎羽衛的手中:“你趕回去告訴上官無策,這一次是他贏了,上官無痕的帝位朕不會再動半分,叫他儘管放心;只是,他必須要把這個吃下去。”
翎羽衛雙手接過瓷瓶,在看清楚瓷瓶上刻出的鐵畫銀鉤的幾個字後,立刻臉色大變:“皇上,這個,這個是……”翎羽衛驚慌擡起頭:“如果被皇后娘娘知道,恐怕會誤會怨恨皇上的。”
楚燁的目光溫柔的在徐昭的身影上一閃,
在徐昭的身影上一閃,道:“這件事做得小心謹慎一些就不會被他人知道,既然解藥沒了,就必須拿出更猛的毒藥餵給他才能遮掩他身中赤獄蓮之毒的痕跡;你放心,上官無策比任何人都聰明,他從你這裡聽到朕的答覆後一定會心甘情願的吃下這個,甚至到死都不會告訴任何人真相,因爲他這麼做從頭到尾都是爲了一個人。”
說到這裡,楚燁便又掃過被宛若衆星捧月般保護着的上官無痕,勾起一抹嗤諷,冷笑道:“朕已經很久都沒見過這般驚採絕豔般的人物了,只可惜,卻是個傻的;爲了一個跟自己不相關的人,犧牲到連性命都不要了,當真是蠢的無可救藥。”
翎羽衛捏緊手中的瓷瓶,也同時看向上官無痕,在與上官無策的交談中他能聽的出來,上官無策對上官無痕的看重珍惜絕非一般之人,在想到他明明自己都已是檣櫓之末,卻還在嘔盡最後一口心血的爲別人做出謀劃,不知怎麼,連他這個局外人都忍不住心口有些泛酸。
“如果不是身染劇毒,恐怕這樣一個人物也不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吧。”
聽着翎羽衛發出一聲惜才般的感慨,楚燁輕笑了一下:“是嗎?朕倒認爲,上官無策早就知道自己是難逃一死了。”說到這裡,楚燁擡頭看向遠方已經開始隱隱有光芒閃現的地平線,這亂糟糟的一夜,總算是要過去了,“恐怕在當初,上官無策答應爲林瀞瑤賣命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林瀞瑤這種女人心思陰詐鬼毒,這些年來做出多少喪心病狂的事,身爲林瀞瑤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寶劍,就算是不願意,爲了被幽囚起來羽翼未豐的上官無痕上官無策也不得不爲虎作倀;壞事做多了,名聲就臭了,身上揹負的債也越來越還不清了;也許,上官無策早就知道,如果他繼續跟着林瀞瑤或許還能留下一條命,可如果他想要恢復上官無痕的身份地位,在上官無痕東山再起的那一刻就是他命歸黃泉的催命鍾。”
“所以說朕才說他傻,這麼多年,他爲了上官無痕做到這般地步,也將自己一步步的逼到了絕路上,簡直就像是以我之命換你之榮的手段,犧牲了我,成全了你,果真是大愛忠直。”楚燁摸了摸下巴,鳳眸微微挑起,帶着幾分危險:“朕這輩子最忌憚他這種人,目標性極強,爲了目的什麼都可以犧牲,而且還手段了得、才思不弱,遇到這樣的對手如果不將他剷除,將來或許倒黴的就會是自己;所以,與其說是他身染劇毒不得不死,不如說是朕必須要殺他。”
說到這裡,楚燁回頭看了眼安靜聆聽的翎羽衛,翎羽衛立刻明白其中之意,握緊了手中的瓷瓶,便朝着城外方向疾馳。
看着眨眼間就消失在眼前的翎羽衛,楚燁清冷的眼瞳深處悄悄閃過一抹溫度,喃喃自語:“看在我們彼此還算惺惺相惜的份上,朕送你最後一程;放心,這份毒藥吃下去不會痛的。”
*
遠處,被衆人圍在中間的上官無痕像是在這時候感受到了什麼一般,擡起頭就朝着城門口的方向多看了幾眼,跟着心事重重的捂着心口,臉色微白。
楚燁注意到上官無痕的這個動作,想到先才翎羽衛在彙報情況時對他說的那幾句話,終究是嘆息一聲,走了過去。
看見大梁的天子主動走過來,大宛這邊跟着上官無痕一同出現的保皇黨一派的朝臣們都做出一副警鈴大作的警惕模樣,要知道這一步一步款步而來的人,可是隨時都有可能趁着這次大亂將大宛徹底顛覆的人物啊。
上官無痕卻是沒有那份緊張,而是推開保護在自己面前的王嶽,主動迎上前:“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大梁天子,實在是一件幸事。”
看着面前眉眼與徐昭頗有幾分相似的上官無痕,楚燁溫和一笑,客氣道:“今晚,出現在這裡的不是大梁的天子,而是來尋出外遊玩不知回家夫人的夫君。”
聽到楚燁的這番話,所聽之人都震撼的愣了一愣;樑帝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不承認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在變相說明不管大宛剛纔經歷了什麼,他都不會在這時候搬出身份一舉拿下大宛?他這是要放過大宛的意思嗎?
守在上官無痕身後的臣子們都忍不住一臉喜色,甚至還有幾個激動地,差點沒高舉着拳頭高呼出聲。
而上官無痕卻沒有衆人表現出來的那般歡喜,當初無策就給他說過,如果事情發展到最後,大梁的天子出現了,那就證明了他最大的敵人已經不再是林瀞瑤、沈正河之類,而是這位年紀輕輕便登上帝位的樑國帝王;可眼下,他還什麼都沒做,樑帝就準備收手嗎?根據無策的分析,這位樑帝可不是如此好說話的主兒。
看上官無痕頗爲凝重的眉眼,楚燁輕笑着又走上來幾步,湊到他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本來就臉色微白的上官無痕在聽到這幾句話後,頓時身體僵硬、表情木然,如遭受到了天大的打擊一般,怔怔的看着楚燁。
楚燁招招手,就有人牽上來一匹馬:“我的話已經帶到了,接下來你要不要去,看你自己。”
楚燁剛轉過身,身邊一道疾馳的風聲便從耳邊刮過,跟着,就看見一卷白衣如天邊的雲朵,朝着遠處飛奔。
徐昭看着臉色難看急急離開的上官無痕,還以爲他是發生了什麼事,心裡很是不放心,剛準備勒緊手下的馬繮跟着
的馬繮跟着追上去,卻被楚燁叫住:“阿昭,不要去。”說完,他又轉過身,阻止住同時也想追上去的王嶽等人:“放心吧,你們的太子殿下只是去見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朕的人會保護他,必會讓他安全無虞。”
*
十里長亭處,因現在正值冬季,除了狂野茫茫和遠處的皚皚白雪,天地間再無任何雜色;再加上此時又正值烏金初升,金色的日光遠遠的從地平線的深處漫出來,悄悄地、像是帶着溫柔觸角般慢慢向這茫茫天地伸展;點點光亮,由小變大,最後終於衝破黑暗,將第一縷最純淨耀眼的光芒帶來人間。
古樸素淨的長亭內,此刻正有人用金絲炭火煮着一壺甘冽的茶水,溫熱的蒸汽不斷從壺嘴中冒出來,薰染了守在茶壺邊人兒的眉眼,將那精緻的輪廓勾勒的更加精美動人。
當上官無痕騎着快馬飛快趕來這裡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一幕。
空曠的四野,古灰沉靜的長亭,亭內,一席錦繡華袍早已換下,取而代之的是那純淨無垢的白衣,就像是回到他們小的時候第一次遇見時一般。
上官無痕從馬背上翻下來,牽着馬繮怔怔的站在原處久久不動,怔怔的看着那個挺直熟悉的背影,卻是半點也不敢靠上前;彷彿那人兒是從九重天上飄下來似的,帶着薄薄的霧靄,稍有觸碰,就會消散;隱約中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而那點察覺卻是他不願意面對、看到的。
“傻站着做什麼?過來喝茶吧,我煮了你最愛喝的雲霧龍井。”清越華麗的聲線一邊說着,一邊細細的做着手裡的動作:“很久都沒給你煮茶了,也不知手藝生疏了沒有。”
上官無痕聽着熟悉的聲音,腳步輕輕地移動了一下,可很快又停下來,看着那如夢似幻的背影:“無策,我不是來喝茶的,跟我回去吧,我來接你。”
上官無策正在撥弄茶葉的動作微微一頓,但很快又恢復如往常,聲音亦如往日那般好聽:“你真的不喝嗎?我剛纔在這裡準備了很久的。”
緊捏着馬繮的手指猛地收緊,眼眶開始微微泛熱,只是這次,腳步再也沒有停下,而是飛快朝着長亭走去,待他邁進亭內,將那煮茶之人看清楚時,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耳邊,飄過先才樑帝湊與他耳旁對他說的那幾句話。
昨晚,他還清楚地記得他離開自己時還是意氣風發的,可是爲什麼只是短短一夜不見,他就、他就……
上官無策擡起頭,看着上官無痕一臉的淚,輕笑着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很嚇人,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臉色雪白,眼角泛青;就算他一直用內裡壓制着體內翻騰的毒素,可依然還是阻止不了毒液的滲入和破壞。
上官無策淺淺的笑着,招招手叫他:“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你怎麼了,無策。”
睜大的眼睛裡帶着空茫,訥訥的表情帶着茫然,小聲的呢喃帶着哭腔,此時的上官無痕就像一隻受了重傷的小獸,縮成一團發出嗚咽般的可憐祈求的聲音。
聽到這個問題,上官無策垂眸淺笑;雖說早就猜出來再見他一面會惹得他更加傷心,可是,他還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見他;這輩子,他都爲了眼前這個人活着,就讓他在人生的最後一刻,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爲了自己自私一次吧。
沸騰的茶水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初晨清冷的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
就是在這一縷縷醉人的茶香中,上官無策紅脣輕啓,緩緩說道:“無痕,還記得我們小的時候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嗎?我趴在樹上,你站在樹下仰着頭對着我笑,然後問我,是不是下不來了,跟着便要來扶我。”
說到這裡,上官無策仰起頭長出一口氣,白色的哈氣和茶香混合在一起,空氣中的冷冽似乎在這一刻淡去了不少,隱隱間,有一絲酣甜引人沉醉;瀲灩的眸子裡帶着醉人的光暈,似乎是在回憶着這輩子最美好的記憶,久久不能自拔。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人關心,其實在你之前我已經趴在樹上很久了,來來往往很多人看見我都不理我,或許在他們的眼中我只是一個頑劣的只會爬樹的孩子,等我累了自己就會下來;而我也不願意搭理他們,因爲就在不不久前我剛從家裡跑出來,母親又跟父親吵架了,她哭着摔碎了他們當初的定情信物;宛城的人都知道,住在長慶街王府大宅的靖南王只是個皮相長的好看的庸庸無碌的男人罷了,他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被封王,那是因爲他娶了跟當今天子關係最好的姐姐,當初父親就是看中了母親能夠給他來到榮華富貴這才娶了癡心思慕與他的母親,可爲什麼等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後,就開始不滿足?開始野心越來越大?甚至丟下母親,在外面跟別的女人廝混,讓別的女人爲他生下讓母親倍感屈辱的孩子?”
說到這裡,上官無策的眼角有些微紅,好像透過遠處皚皚的白雪看到了母親面目冰霜悽楚的站在眼前,對着他流淚,對着他哭;那時他還太小,每次在母親哭的時候只會伸出手替她擦眼淚,奶聲奶氣的一聲聲的喊着娘;總是以爲自己這樣做了,母親的眼睛就不會再流出讓人心疼的淚水了;可是到最後,還是……
上官無策轉頭看向上官無痕,眼底翻卷着薄薄的哀傷,傷痛濃而不散,要人只覺得心裡
只覺得心裡直髮苦:“所以在那天,父親又當着母親的面提起要將外面生養的孩子接回府中來住時,母親終於悲痛欲絕,摔碎了她這輩子最珍愛的定情之物;我沒有辦法看到母親那般絕望的樣子,就偷跑出來爬到樹上,以爲只要爬的高一點,就不必再聽到父母的爭吵,不必再聽到母親的哭泣;可沒想到,卻在那時候遇到了你。”
上官無痕輕輕走到他身邊,學着他當初保護他的樣子,將上官無策的頭輕輕地擱在自己的小腹上,一下一下的撫摸着他過於冰涼的臉頰:“無策,不要說了,你不喜歡的以後都不會再發生;跟我回去吧,我們不要坐在這裡,這裡好冷,我們回宮好不好?”
上官無策身體放鬆的靠在上官無痕的小腹上,伸手依戀的握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人生最貪戀的羈絆,緩緩搖頭:“我說這些,不是講我是有多怨自己的父親,也不是講有多心疼自己的母親;我只是想要告訴你,這麼多年過去,那一天對我來說是最特殊的,因爲在那一天我遇到了你,從那一刻開始,我就不再是那個孤獨的孩子,因爲有你一直陪着我;這些年來你總是說是你拖累了我,可是無痕你知不知道,其實是你陪伴了我。”
上官無策貪戀般的在那讓他依戀了幾乎是一輩子的懷裡輕輕地蹭了蹭,嘴角勾起幸福快樂的笑容:“我很開心能夠遇到你,很開心能夠守護你,這二十多年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快樂的,爲你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願的;無痕,謝謝你,謝謝你同意讓我陪着你,謝謝你也陪在我身邊。”
眼淚,從上官無痕的臉上滾落,‘滴答’一聲落在那雙瀲灩深情的眼角,和他沁在眼角的淚光混在一起,最後合二爲一,一起滴落。
“無策,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上官無痕緊緊地抱着懷裡似乎已經有些開始僵硬的身體,緊緊地抱住,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抱住,就像當年他抱住他一樣:“我很傷心無策,我好害怕你說這些;我總是覺得、總是覺得……”
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被哽在喉間,更多的是他不願意說出來那幾個字;天真的以爲只要不說出來,就不會有殘酷的現實發生。
感受着緊抱着自己的人兒顫抖的恐懼,上官無策安撫的觸摸着他的手指,聲音依舊緩而平:“傻瓜,你是不是害怕我會死?”
“不要!無策,我不要說這句話!……”哽咽的嗓音已經徹底哭出來。
聽到那令人刺痛的哭聲,上官無策擡起頭,示意着將這個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只會躲在他懷裡哭的人拉坐在自己身邊,然後伸出手,溫柔的擦掉他臉上的淚,笑了:“馬上就要當天子的人了,怎麼還哭的像個孩子?”
“無策……”除了呢喃着這個讓他心疼的名字,上官無痕不知道自己該繼續說什麼,該做什麼。
“我是不會死的,你應該知道我的武功有多厲害,你不是經常說嘛,禍害遺千年,作爲一隻最厲害的禍害,我怎麼可能輕易就死了呢;我還要繼續守着你呢。”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貪戀的描繪着指下那芝蘭玉樹的容顏,聲音柔軟,就像是對着今生最愛的情人般,繾綣的說着癡人的情話:“我只是有些累了,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害怕你被人害了,害怕你受人欺負,害怕一不小心沒照顧好你,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好了,那些欺負你的人都死了,再也沒有人敢傷害我的無痕了;所以我就想,我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了,你應該知道我是個很喜歡到處走動的人,你曾經說過我是個像風一樣的人,風是自由的,不該被捆縛。”
“那我陪你去,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傻瓜!現在大宛朝局正是亂着,你作爲太子必須撥亂反正,穩定朝局、安定民心,怎麼能跟着我一起瞎溜達呢。”帶着寵溺般的笑容,再次出現在這張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上。
“你要丟下我一個人?”
無奈的笑容軟軟的綻放:“說你傻還真是傻,我怎麼會丟下你一個人呢;我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
“很快是什麼時候?”
“……”瀲灩的瞳孔中,帶着一抹溫柔,一抹哀傷:“很快!”
*
一聲‘很快’,像是審判終結了命運中最重要的什麼東西,從此天高雲闊,就算是拼盡所有的力氣,恐怕也看不到、摸不到。
上官無痕看着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對着他笑的無策,這次是他親自擡起手擦掉臉上的淚,他不要再哭了,尤其是在這時候,他不要再哭。
緊緊相握的兩隻手,帶着對彼此體溫的依戀從一開始就不曾鬆開;坐在古樸長亭中的兩個人,像是徹底沉靜在屬於他們的世界中,一邊談笑着喝着茶,一邊互相緊牽着對方,似乎只要這樣拉着,就不會失去。
他們說起小時候,講起那年的草長鶯飛、青雉少年,像是要把過去的點點滴滴都回憶起來,講述出來,生怕對方會忘記般一再叮囑、一再重複,然後在面面相對後,知足的相視而笑。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無痕被催促着離開,只是這次,他不再像剛纔那樣緊纏着不斷追問,而是瀟灑的笑着站起來,任由那跟着他一起站起來的人仔細小心地爲他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後,朝着早已備好的馬兒走去。
翻身上馬,一氣呵成,再回頭淺笑時,忍不住開口:“無策,我等你回來。”
站在古樸長亭中的人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可很快就站穩,笑着點頭:“好,我會回來的。”
馬鞭被揚起,噠噠的馬蹄聲傳響在空曠的四野上;天邊,一朵朵純白的雲朵如少女手中的絲綢,舒捲開後又摺疊起,隨着揚起的清風變動着各種各樣的形態和動作。
上官無策目眺遠送的看着那幾乎快要與茫茫天地融爲一體的奔馳之人,然後在勾起的微笑中慢慢的閉上眼睛,順着冰冷的亭柱滑坐到冰涼得地上;長亭內,又重新煮了一壺茶,茶水咕隆,茶香四溢,溫藹的熱氣蒸散了空氣中的寒意,帶着淡淡的甜,飄向遠方。
無痕,你知道嗎?
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永遠能夠守護你,用盡一生的時光保護在你身邊;現在,我也算是做到了自己的這個心願,只可惜,我的一生,太短了!
------題外話------
頭頂鍋蓋,飄走!
知道無策可憐,知道無痕可憐,可……
漫漫自覺蹲到牆角反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