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色的太陽徹底灑滿大地,經過一夜洗禮的宛城,雖然空氣中還漂浮着久而不散的血腥氣,可經過這一夜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噩夢終於過去,希望再次降臨。
因爲徐昭楚燁一行人身份特殊,所以他們被安排住進距離皇城最近的行宮之中,行宮內有早已安排好的宮侍伺候,因爲這些宮侍被私底下告知將要伺候的人是誰,所以待徐昭一行人住進來,便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惹得這些貴人們不快。
徐昭在香湯沐浴後,便披散着還溼漉漉的長髮赤腳站在乾淨柔軟的白色地毯上,懷中抱着同樣洗白白舒舒服服的打着呼嚕的元宵,隔着窗扇怔怔的看向外面謹小恭順的宮人來來回回的在長廊上走動着。
楚燁從內室走出來便是看見這一幕,瞧着他心愛的小姑娘像是失了魂兒似的瞅着外面,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外面有多好玩似的。
隨手拿過搭在屏風上的乾淨棉巾走過來,在靠近徐昭的那一刻,開口:“頭髮還沒擦乾便站在這裡吹冷風,你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好嗎?”
徐昭回頭,就看見剛沐浴好的楚燁正站在她身後,手中託着乾淨柔軟的棉巾正仔細認真地爲她擦拭着溼漉漉的長髮,眼瞳閃動,帶着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戀和嬌憨:“你還不是與我一樣,溼着頭髮不擦乾。”
說着,徐昭便放下懷中的元宵,伸出手就捏起他垂在胸前的一縷烏髮,着實難掩心底的一絲嫉妒;這個男人的髮質實在是太好了,就跟綢緞絲的,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來保養,居然比她的髮質都要好上許多。
注意到徐昭眼底的那一絲小妒忌,楚燁寵溺的笑着,一手攬過她的肩膀的同時,另一隻手將半開的窗扇關上,然後就領着她坐到一邊的貴妃榻上,繼續爲她擦拭着頭髮,道:“剛纔站在窗戶口再想什麼?”
徐昭依舊在把玩着他的髮絲,趁他不注意,還悄悄地將他的頭髮一圈圈的繞在枝頭上扯着玩,但嘴上卻老實回答道:“我很擔心無策,在暗道中,他多次救了我,更是爲了我犯了險;這些年來也是他一直在暗中保護着哥哥,如果不是他,我連最後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都沒有了。”
正在擦頭髮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但在徐昭還沒注意到的時候,又恢復如初:“你對上官無策的印象似乎不錯,當初你可是把他恨的咬牙切齒的。”
徐昭嘴巴一撅,悻悻道:“那個時候我不是以爲他是個壞蛋嘛,不過,他也的確夠壞的,當初那麼欺負我;明明是在幫我卻總是狠毒的用最壞的方式去表達,明明是在爲我好,嘴上卻又什麼都不說,真是個怪人。”
“是啊,他是個挺奇怪的人。”楚燁擡眸看了眼徐昭,“你別擔心了,沒聽下面的人彙報說嘛,他在城外見了上官無痕後就出去雲遊了,等他什麼時候想回來了,應該就會回來。”
徐昭苦惱的一皺眉:“真是想不明白他怎麼偏偏挑選這個時候出去遊玩,大哥身邊還很需要他,而且他還身受重傷,就算是着急想要出去玩,也要把傷養好。”
“上官無策武功卓絕,他受的那點傷看上去很是兇險,其實只要好好躺幾天就不會有什麼大礙。”楚燁寬慰着徐昭,繼續說道:“再說了,他現在身份尷尬,留在大宛纔不自在呢。”
徐昭明白楚燁話中的‘尷尬’是什麼意思,正如林瀞瑤在地宮中所講,上官無策曾經做出太多令人髮指的事,朝堂上不知有多少政敵等着與他爭鋒相對,大哥想要順利拿下朝局,百官的呼聲和情緒他不得不顧及;如果這個時候百官要求大哥將上官無策處死,知道一切真相的大哥又如何能下得了這個手?
沒錯,與其讓無策在這個時候留下來讓大哥左右爲難,還不如讓他出去溜達着玩兒,等大哥徹底擺平朝局後,他再回來也不遲。
想明白這些後,徐昭便笑着伸出手親暱的圈住楚燁的脖子,眼睛笑的彎彎的:“楚燁,我問你一個問題。”
停下擦頭髮的動作,楚燁也同樣親暱地往前一湊,笑的滿眼寵溺:“問吧!”
“是不是自古以來的帝王都要學會權衡一切、冷靜判斷?就拿上官無策的事情來說,別人不知道,我們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這些年來他看似做了許多陰狠毒辣的事,可我們知道他這麼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爲虎作倀並非他的本性,甚至他還是很多人的救命恩人;可是,在不知真相的他人面前,我們卻不能將這些真相據實以告,甚至還要再次委屈他,讓他遠走天涯;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徐昭直視着楚燁幽沉深邃的眸子,字字清晰的問着:“讓你在大梁的天下和我之間做選擇,你會選擇委屈我得到天下,還是選擇丟下一切追隨着我?”
楚燁的眼睛一如往昔般沉靜,就像一顆閃爍着瑰麗光澤的寶石,讓人看上一眼都忍不住被吸進去;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着,徐昭覺得開心的同時也隱隱有些害怕,他是那樣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和心思,跟他在一起,她總覺得自己像一張白紙,只要他看着自己,她就會無所遁形,所有的秘密都會被他窺視的一乾二淨;而他呢?將自己隱藏的太深,就像永遠被一團霧包裹着,明明眼見着自己就快要觸碰到他了,可是在伸出手想要碰觸的那一瞬間卻發現,指尖撫摸的還是那冰冷的霧靄,而他則狡猾的躲在重重霧靄之後
猾的躲在重重霧靄之後,對着她輕輕地笑。
來到大宛後她經歷了很多,林瀞瑤狠毒震撼了她的心,沈正河貪婪讓她看見最骯髒的人性,而上官無策的無私付出,更是讓她隱隱間有些羨慕,也有些嚮往,甚至還有些妒忌自己這個兄長,今生今世,能得一人如此真心相待,恐怕這是多少人日夜祈求都得不到的幸福。
所以,今天她纔會向楚燁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她好想知道,這個漸漸讓她開始注目,開始關心的男人會不會是第二個上官無策,如果是,她徐昭發誓,縱然捨身忘死,磨難重重,今生也會對他楚燁不離不棄、誓死追隨。
楚燁放下手中的棉巾,溫暖寬大的手掌撫摸着她已經半乾的髮絲,感受到掌心中那淡淡的一絲冰涼,笑的溫柔而霸道:“我不選。”
“……”
徐昭一怔,顯然是沒想到楚燁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而就在她還有些不太明白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管是江山還是美人,朕都要;所以朕不選,朕登基爲帝,不僅僅是喜愛這萬里江山,更重要的是,手握天下至尊權柄,便有能力保護自己摯愛之人。”
霸道的說完這番話,楚燁一把將徐昭抱進自己的懷裡,弧度精緻的下巴親暱地擱在她的肩頸上,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語調柔婉一轉,不再似剛纔那般霸道宣揚,而是如情人般呢喃繾綣:“阿昭,只要你乖巧的待在我身邊,我今生都不會負你;你該知道,我是喜歡你的。”
徐昭也將下巴擱在他堅實有力的肩膀上,聞着他身上沐浴後的淡淡清香味兒,沉默的眨着眼睛,然後,勾脣輕笑,伸出手抱住他勁瘦有力的腰;看上去就像一個被夫君疼愛的小女人,活的簡單而快活。
可沒有人注意到,在這含笑幸福的美麗臉頰上,還藏着一絲落寞。
終究是她太傻,活的太天真,怎麼就將楚燁歸類到上官無策那一類型當中?
他可是楚燁呀!大梁自建朝以來最年輕的帝王,同時也是最雄才大略、手腕了得的天子;他的心很大,裝的下萬里江山,不像上官無策,看似能掌控天下,實則心裡從頭到尾只裝了一個人。
江山美人他都要,這纔是專屬於他楚燁的回答;她怎麼就忘記了,他是那樣一個驕傲、自信的男人,絕對不會爲了一個女人而當一個醉臥美人懷的梟雄。
雖然,她很爲這樣一個志得意滿的楚燁而感到驕傲,可是,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一絲落寞遊過;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庸俗的女人罷了,希望能夠得到一個男人全部的愛、全部的關注,就像母后,像大哥一樣,能夠遇到一個視她爲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男子,捧在掌心、如珠如寶。
只可惜,楚燁他不是上官無策,她也沒有母后和大哥的那一份幸運,也能夠擁有一個專屬於她自己的‘上官無策’;像上官無策和父皇那樣癡情的男子,恐怕世間再難有了。
*
“皇上,大宛皇宮傳來消息,邀請皇后娘娘進宮一趟。”候在門口的宮侍恭敬恪守的跪在地上對着宮內相擁情深的帝后謹慎彙報。
徐昭輕輕推開還將她抱在懷裡的楚燁,看向門口那一抹躬下身的湛藍,轉眸悄無聲息的藏下心底的那一絲孤寞,看向楚燁:“應該是大哥的邀請。”說到這裡,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楚燁的神色,謹慎的問着:“我能進宮去看大哥嗎?”
楚燁伸手點她挺翹的鼻尖,將她的這份小心看作是普通的徵詢意見,伸出手就將徐昭扶站起來,拉起她略顯冰涼的手走向一旁的衣櫃,道:“上官無痕是你的兄長,你進宮去見他也屬應該,我怎麼能攔着你們兄妹相聚。”
說完,楚燁就拉開櫥櫃從裡面挑選了一件又華麗又保暖的紫色宮裙遞到徐昭面前,大拇指輕輕地拂過宮裙上繡制精緻的花紋,最後在捻起裙襬上的一顆拇指般大的珍珠玩味的捏着玩的同時還關心的交代道:“雖說現在上官無痕已將宛城控制,林氏一流也難再掀起太大的風浪來,但此刻外面還是不太平,進宮後你要小心謹慎些,跟上官無痕說完話就趕快回來,我讓翎羽衛跟着你。”
徐昭笑着接過他遞上來的宮裙,看着他臉上的關心之色,點頭答應了。
精緻華麗的宮闕中,徐昭笑眼看着面前風姿無雙、貴胄俊美的一朝天子,從他的眼底她能看見自己的影子,這是不是也證明了自己在他心裡,她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份量的,要不然,他也不會不辭辛勞的趕了上千里路不顧危險的來保護她;從小生活在深宅大院,她自然知道對於像楚燁這種富有天下的人來說,能夠得到他一份關注已是極大的不易,她又何必自尋苦惱的想要更多?
轟轟烈烈的愛情固然惹人嚮往,也許,細水長流、溫溫火火的陪伴也是一種另類的說愛方式。
*
從行宮到上官無痕暫時用來處理朝務的上陽宮並不遠,待徐昭乘坐的轎攆來到上陽宮門口,就有宮侍掀起轎簾,在前方爲她引路。
徐昭身上披着臨走前楚燁親手爲她繫上的銀色貂毛大氅,懷裡抱着一個精緻小巧的手爐,自然是不冷的;可是,等她走進上陽宮的那一刻,在看見端坐在龍椅上安靜的看着她的上官無痕後,渾身上下的驚寒讓她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手爐。
偌大的上陽宮內,冰冷的宛若一座冰窖
若一座冰窖;上官無痕便是端正的坐在龍椅上,滿頭銀髮、一臉憔悴。
“兄長?……哥哥?……”徐昭呢喃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手中的手爐終於‘咚’的一聲掉在地上,在殿內傳出空曠的迴音;在迴音聲裡,徐昭的腳步越來越快,越快越穩,最後近乎是小跑着衝到上官無痕面前,顫抖的伸出手,捧起他冰涼的臉,眼淚,不安的在眼眶中打轉:“哥哥,你怎麼了?頭髮怎麼變成這樣了?上陽宮沒有人伺候嗎?爲什麼這麼冷?來人!快生暖爐!”
聽到徐昭顫抖不安的聲音,上官無痕纔像是被人從夢中驚醒了一般,眨了眨纖長的睫毛,晃動着無焦的眼睛,慢慢看向她:“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說完,他伸出手將徐昭捧着自己臉的手拉下來,然後攥在掌心裡,說了句:“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外面很冷?委屈你了,讓你經歷這麼多後,還讓你趕來見我。”
眼眶中的眼淚再也無法忍受的滾下來,徐昭緊抿着紅脣看着一夜間似乎蒼老了許多的上官無痕,不明白爲什麼他們明明只不過是數個時辰不見,他到底經歷了什麼,變成了這樣?
看着徐昭流淚心疼的眼睛,上官無痕安慰般的搖了搖頭,蒼白的嘴角,抿出一個透明到近乎有些稀薄的笑容:“不要擔心阿昭,是我不讓宮侍生暖爐的,這些年來,我早就習慣了黑暗和冰冷,忽然暖起來反而有些不適應,你不要擔心,我沒事。”
“可是你的頭髮……”徐昭捻起他胸口的一縷銀髮,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似乎那只有幾根的銀髮宛若有千金重,年少華髮,說的仿若就是眼前這人。
上官無痕將銀絲從徐昭的指尖抽回來,然後在一陣腳下不穩的晃動中慢慢的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往後殿走着:“阿昭,你將父皇的遺體找回來了,我該謝謝你;這些年來父皇一直被林瀞瑤霸佔着,帝陵始終空置,這件事對皇族來說是一件醜事,我們不能告訴他人,你來見父皇最後一面,我就會命人悄悄地將父皇送回帝陵,讓他真正安息;這就是我叫你進宮來的目的之一。”
聽着上官無痕的娓娓道來,徐昭知道他是故意岔開話題不願意多提他的事,雖說依照她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輕易被他岔走話題的,可是在看見他疲憊的眉眼時,終究是心疼心軟,將滿心的擔心藏在心底。
上陽宮的後殿,明珠閃爍、輝煌逼人,這讓徐昭想到了林瀞瑤爲父皇建造的那一處暗道地宮;雕龍刻畫的龍牀上,上官祁佑宛若沉睡般安靜的躺在上面,一席明黃色的龍袍已經換成了新的,佩戴着龍冠的他,看上去眉眼沉靜、尊貴耀人,而徐昭和上官無痕的相貌很多方面都襲成與他。
徐昭跪在龍牀邊,伸手牽上他無知無覺的手指,眼角微微有些發澀泛酸;試想,當年如果沒有發生那麼多無奈的分別,這雙手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般冰涼,這雙手會不會就會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牽上她,抱着她,給她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依靠。
看見徐昭的動作,上官無痕跪在她身邊,徐徐說道:“你對父皇沒有記憶,所以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而我對父皇的記憶也並不是很多,記得最深的一次就是很小的時候父皇親自教我騎馬,對我來講,他是如山般高大的父親;你是父皇最愛女子爲他誕下的孩子,相信如果他泉下有知知道有一天你來到他身邊看他,他應該是很高興的。”
徐昭低下頭,將從眼眶中滑落出來的眼淚擦掉;她又怎會不知上官無痕話中的意思,他希望她不要因爲缺失的父愛而不喜這個爲了愛情連性命都不要的可憐男人,他希望,她能如他一樣,尊敬他、愛着他。
“在我心目中,他是個很偉大的人,我爲擁有這樣的親生父親而感到驕傲。”
聽到徐昭這麼說,上官無痕明顯鬆了一口氣:“既然這樣,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徐昭一怔,擡起還掛着淚的眼睛看向他:“回來?”
他點頭,道:“是,回來!你是我大宛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貴、無人可比,雖說你現在嫁給樑帝爲後,同樣受人愛戴;但當初你是以朝臣子女的身份嫁給樑帝,雖說徐家的門第還算不錯,可跟大宛公主的身份比起來還是差的太多;我不能委屈了你,你與樑帝的感情和睦,我也不會拆散你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你重新嫁給他一次。”
“重新嫁?”徐昭詫異的看着上官無痕,難以置信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
可他卻像是鐵了心似的,點頭:“沒錯,是以大宛公主的身份嫁給他,這樣就算是在大梁,也沒有人敢輕易欺負你,就連樑帝,也不能小覷了你。”
徐昭總算是明白上官無痕話中的意思,感情他是害怕楚燁會欺負她?大梁會有人欺負她?如果她是大宛的公主,就算是有人想要給她添堵也要看清楚她身後代表的勢力。
徐昭看着面前擺出一副一心要爲她做主的上官無痕,這哪裡還是當初那個拽着她的袖子口口聲聲喊着‘夫君’的‘小娘子’?雖說看到他現在這副疲憊憂傷的樣子她格外想念當初那個在芷凌宮的他,可是,又在看清他盡心盡力爲她着想的眼神後,她又覺得心裡溫暖,原來被家人保護着,居然是這般熨帖安心。
徐昭發自真心的笑着,牽上他放在一邊的手,在看見他因爲她的牽手爲微微怔愣的
微微怔愣的表情時,笑了:“哥,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我的親人,是血濃於水的親人;從大梁到大宛這一路,經歷了這麼多,雖說磨難重重、步步兇險,可對我來講,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這條路,因爲我知道只要咬着牙走下去,我會得到一個十分疼愛我的兄長,你就是我這一路艱辛後最大的財富。”
徐昭拉緊了那雙跟她一樣冰涼的手指,感受到來自於他微微的震顫,接着說道:“可是,在與你兄妹相認後,我不會丟下大梁徐府的每一個人;我知道,他們對我來講沒有血緣關係,甚至連親屬關係都沒有,可是我不會忘記我是他們養大的,那個我口口聲聲喊了十幾年的爹孃,他們把我當成親女兒對待,教育我、養育我,給我最好的一切,對我來說,他們也是我的親人,已經與我融爲一體,不能分割了。”
上官無痕微微皺眉:“徐家的人之所以養育你,那是因爲他們誤以爲你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如果有一天你的真實身份被他們知道,你認爲還能得到他們最無私的愛嗎?”
“那我就不讓他們知道。”
上官無痕一擡眉角,不悅道:“不讓他們知道?你可知這句話代表着什麼意思?難道,你不願意認祖歸宗?不願意恢復自己錦榮公主的身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大宛的公主嗎?”
徐昭垂下頭,默默地對着上官無痕流着淚:“我知道,我這麼做會讓你傷心,恐怕父皇和母后也會傷心,可是哥哥,徐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丟下他們;你恐怕還不知道,我對他們有多重要。”對徐家來說,可以失去一個女兒,但絕對不能失去一個做皇后的女兒。
上官無痕的眼睛閃了閃,像是翻卷着溫怒的海嘯,聲音一下變的低沉:“我怎麼會不知道,徐府還要靠着你在樑帝面前繼續撐下去。”
聽到上官無痕這麼說,徐昭雖然驚訝,但也放鬆了心裡緊繃的那根弦,既然他都知道,那也當理解她的難處;徐家的養育之恩,徐家之人對她的真心真情,她又怎能視而不見?她雖然沒有從親生父母那裡得到關愛,可是徐家的爹爹孃親卻給了她這些,她雖然沒有從他身上得到兄長之愛,可是在徐家,她也有個疼她、愛她,從小就任由她欺負的好大哥;這些人都那樣無私的愛着她,疼愛着她,她又怎能因爲身份之別而離開他們?
可上官無痕卻不是那麼想,而是依然帶着溫怒的說道:“當初徐府的人明明知道依他們當初對樑帝做下的錯事,將你嫁給樑帝一定不會得到善待,可是他們爲了自己還是將你嫁出去,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得到你的全力保護?”
徐昭搖頭,道:“不!哥哥!嫁給楚燁是我甘願的,再說了,天子下達的旨意,難道你要臣子抗旨嗎?不管當初他們是懷了什麼樣的目的將我送進皇宮,可到最後,都沒有讓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不是嗎?楚燁對我很好,我在宮裡也無人敢欺,徐府暫時保住了榮華富貴和安寧,這些都是我願意看見的。”
聽到徐昭這麼說,上官無痕眼底的怒火總算是平息了不少;如果是以前,他的確是擔心自己唯一的妹妹會受到欺負,尤其是那個很不好招惹的樑帝,更是讓他頗爲不安;可是在看見樑帝爲了阿昭丟下朝政出現在大宛的那一刻,他的心總算是安了一些,也許老天真的是公平的,讓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卻是讓自己的妹妹得到了真心的關愛。
上官無痕拉緊徐昭的手,淡淡的苦笑了一聲:“算了!若是真的爲了你好,我又怎能忍心逼着你去做不願意做的事呢?阿昭,你是個長情的人,至情至性這一點倒是像極了我們上官家兒女的心性;你若真的不願公佈自己的身份,我也不勉強你,但你要記住,無論如何,你都是大宛人,是我大宛的公主,你的家不僅僅只有大梁的徐府,大宛也是你的家。”
看着終於讓步的上官無痕,徐昭含淚重重的點頭;她何其有幸,能夠擁有這麼好的兄長。
微微冰涼的手掌輕輕地撫摸着徐昭烏黑的雲鬢,然後將她佩戴在頭上有些歪了的鳳釵扶正,上官無痕在露出一個透明淡然的笑容中,再次開口:“我帶你再去見一個人。”
徐昭微徵,看着神情瞬間沒落下來的上官無痕,隱約間似乎像是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身體開始敏銳地有些發僵。
上官無痕拉着有些木然的徐昭緩緩走到後殿的一個小門處,在碰到小門上的一個手柄時,停了下來,聲音陡然變的悲傷空茫:“阿昭,我不敢一個人來見他,所以纔要你陪着我;他們告訴我,他死了,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亭子口,身上落着一層冰涼的白霜,眼睛一直朝着宛城城門口的方向看着;你說,他是不是在等着我,等着我從宛城中出來,接他離開?”
徐昭覺得全身都冰冷了下來,現在,她總算是明白爲什麼短短數個時辰過後上官無痕會變了這麼多,原來,那麼對他最重要的人就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已經離開他了;這一頭的發白,就是爲他生的,這滿眼拂不去的哀傷,也是爲了他。
徐昭深吸一口氣走上前,輕輕地覆上上官無痕放在門柄上的手,然後輕輕一推……
‘嘎吱’一聲門響,小門被緩緩推開。
跟放置着父皇遺體的後殿不同,這處小屋顯得格外簡陋,不大的房間光線略顯昏暗,從高高的門樑上垂下來一面又一面白而透明的薄紗,薄紗無風自動,如在春風中搖動着曼妙舞姿的柳枝;小屋的正中間放着一張簡易的單人木牀,木牀上躺着一個渾身白衣的男子;男子似在酣睡,白到透明的臉上還能看見青色的血管,紅豔的嘴脣上還掛着頑劣的笑痕,挺直的鼻樑、形狀極爲好看的眼睛,看上去都是那般漂亮精緻;可是,就是這般精緻美好的人兒,此刻卻只能安靜的躺在這裡,無聲無息、讓人心碎。
徐昭站在門口,在看清楚那木牀上躺着的人是誰後,只覺得雙腿發軟,順着門框就滑坐在地上;喉頭滾動,發出一聲聲嗚咽卻不敢大哭的聲音,滾滾熱淚,從她捂着臉的指縫中衝出來;她不敢去看……不敢去看……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她身後的上官無痕是什麼表情,更不敢去想,連她都無法承受這個人就這樣離去,更何況是他……
她只覺得眼角飄過一抹純白,跟着,就聽到了沉重且緩慢的腳步聲,然後,又是一室的沉靜,靜到聽不見聲音,連呼吸聲都似乎沒有了;就在她以爲天地都要在這一片安靜中歸爲寂滅的時候,從木牀那邊,傳來低低的呼喚:
“無策!天亮了,我們不要睡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