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綠踏出房門走了沒多遠便瞧見了二小姐熟悉的背影,她定了定神,快走幾步上前攔住了瑜堇的去路,面向她福了福身,說明了來由,“二小姐,夫人喚你去正廳。”
瑜堇停住腳步,看了一眼母親派來的丫鬟,褐色的眼珠微微轉了轉,旁敲側擊問道,“你可知母親喚我所爲何事?”
服侍夫人多年,問綠深知她對二小姐的重視程度,便也沒想隱瞞,低眉環視四周後,便頃身上前低聲透露,“武國公府似乎有意與府上小姐結親。”
人多眼雜,她也不好說的太過明顯,意思就是讓瑜堇心中有個數。
瑜堇垂眸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江夫人果然是爲了顧禎的親事而來,只是這武國公府世子的身份能匹配的除了她就是二房的瑜芷了。嫡庶有別,瑜笙縱是再想嫁入高門,也要看顧小將軍看不看得上。
微風吹過連廊,瑜堇斂下思緒,稍稍捋了捋耳邊的碎髮,莞爾笑道,“既是母親喚我,那便走吧。”
瑜堇加緊了腳下的步伐,偏頭透過房檐一側看到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心中推測老夫人和瑜笙會先於她到,畢竟這麼好的機會,她那自恃清高的三妹妹是怎麼也不會放過的。
繞過九曲連廊,穿過偏廳,沒多時,就到了正廳。
瑜堇隨着問綠的指引向正廳走來,斂目微微看了一圈,並沒有瞧見梅織苑的一行人。她邁過紅木門檻,尚未擡首,耳邊就聽見了斷斷續續的談笑聲,入目便看到了自家母親和江夫人相談甚歡,頗有一見如故的意思。
餘氏見自家女兒一身青白色羅裙,頭上沒有多餘的飾品,僅一根木蘭簪將雲髻挽起,身姿優雅,體態大方。雖覺得有些過於清簡,但自家女兒姿色姝麗,確實是不宜太過濃墨重彩。她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側身朝江夫人介紹道,“這便是我的二女兒瑜堇。”
江夫人雖一直在跟餘氏聊天,但在瑜堇進來之時便不斷用餘光打量了一番,果真是好姿色。
與此同時,瑜堇也在暗處打量着這位夫人,婦人梳了一個精緻的瑤臺髻,綾羅珠釵點綴其間,身着齊胸杏色襦裙外罩赭紅薄紗裙,手腕上套一個墨綠玉鐲。圓臉小眼,眉目溫柔,看着平易近人。
瑜堇悄聲收回目光,面帶微笑地緩緩上前盈了盈身子,行禮道,“見過母親,見過夫人。”
餘氏吩咐丫鬟搬個圓杌來,接着便將她喚來跟前,開口道,“這是武國公府的江夫人。”
瑜堇側身看向一旁的夫人,甜甜地笑了笑,溫聲道,“江夫人好。”
江夫人見到二姑娘就回想起了徐老夫人叮囑她的那番話,“子安性子沉悶,得找個開朗妥帖的媳婦兒才行。”她眯眼想着眼底浮上笑意,親切地拉過瑜堇說道,“我家老太太一直念着你的好呢,還說有時間讓你上門陪陪她。”
說着便從腕間褪下了一隻墨綠玉鐲,接着說道,“我這貿然上門也沒準備什麼禮物,這隻鐲子就當我給你的見面禮了,還望不要嫌棄。”
瑜堇受寵若驚地往後退了一步,那隻鐲子她是見過的,成色上佳,沒有一絲多餘的雜質,是個上好的珍品。她稍稍擋住了那隻欲往她腕間戴玉鐲的手,輕聲解釋,“江夫人來府本是客人,哪有讓客人送禮的道理,實在使不得。”
江夫人見瑜堇實在不肯收,便求助般地向餘氏使了個眼神,餘氏接收到信號,覺得收個見面禮也沒什麼,就算結不成親事就當交個朋友了。
餘氏勸道,“沅沅,這是江夫人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
瑜堇聽到母親開口,便也不再好推辭,面色微赧地收下了玉鐲,出聲道,“那便多謝江夫人了”。
江夫人微微撩起瑜堇的袖口,一截雪白的手腕與青白衣袖交相輝映,更顯得雪肌柔嫩。她晃了晃眼,笑着把玉鐲給瑜堇戴上了。
三人其樂融融地聊了好一會兒,這時,門口老夫人和三姑娘進來了。
餘氏和江夫人面面相覷,似是都沒有想到李老夫人會過來。瑜堇目光微動,掃了一眼精心打扮的瑜笙,嘴角微微勾起,幾番談話下來,便知江夫人不是個好糊弄的,瑜笙想嫁入高門只怕是幻想破滅。
瑜笙頷首伴隨左右,老夫人入座主位後便接過方嬤嬤遞過來的翡翠耳鐺,,朝江夫人說道,“聽聞江夫人來訪,三姑娘和貴府小娘子關係甚好,我便將她一起帶過來了。”
又說,“笙兒,這是江夫人,還不快問好?”
得到老夫人的首肯,瑜笙雀躍地走到江夫人的面前,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步步生蓮,生怕被世家主母挑出什麼差錯。
江夫人聞言,擡眼認真打量了三姑娘一番,及踝月白色長裙搭一件藕粉色小褂,五官秀麗,身量不高,腰肢纖細,一看就是柔美的江南女子。
“小女瑜笙,見過江夫人。”瑜笙盈盈行了個禮。
溫儂軟語,聲音嬌美,一看就容易使人沉迷的美色,始終上不了檯面。江夫人心中默默給瑜笙打了個叉,她武國公府的世子可不是誰都能嫁的,更何況這三姑娘還是個庶出,自家兒子得找個賢淑有度的才行,被美色蒙了眼睛可是大忌。
“有禮了。”江夫人只淡淡應了聲,並未有其他動作。
瑜堇靜坐在母親旁邊,清楚地看到瑜笙的臉色由晴轉陰,好不精彩。她單手向後輕撫了下發間的木蘭簪子,裝作不經意間擡手露出了一隻墨綠玉鐲。
瑜笙循着目光便看到了那抹鮮亮的翠綠,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怎麼會有如此貴重的玩意兒?定是江夫人贈予她的。想到這點,瑜笙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腕,目光炙熱地快把玉鐲融化。
江夫人就着她的目光望去,發現視線的源頭是她送給二姑娘的鐲子。她往右挪了幾步,擋住了瑜笙嫉妒的目光。
當一片赭紅色的布料映入眼簾,瑜笙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有多失態。她極力掩蓋着自己的情緒,強顏歡笑道,“二姐姐的鐲子可真好看,很襯你的膚色。”
老夫人停了手中的動作,轉頭欲看一眼,瑜堇卻早已放下了手腕,青白寬袖擋住了玉鐲。
“多謝三妹誇獎,我也很喜歡。”瑜堇沒有理會她的挑釁,更沒有說是江夫人送的。
這讓江夫人多看了瑜堇一眼,禮節上來說,看見小輩確實應該給點見面禮,但她見李老太太有意無意提到三姑娘,明顯是偏愛這個庶女。然而,瑜笙入不了她的眼,自然也不想給她這個見面禮。
老夫人見三姑娘不爭氣引得江夫人不快,使得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爲了緩和氣氛,她拿出一對翡翠耳鐺,開口道,“老爺子生前一直記掛着武國公,三丫頭又和小娘子要好,這對耳鐺是我給小娘子的一點心意,望兩家能多多走動。”
江夫人並不記得自家女兒和瑜笙關係親密,只不過湉湉性子溫和,和誰關係都還不錯倒是真的。她知道這話是老夫人希望賣她一個面子,給三姑娘一個機會。
天色黑壓壓的讓人透不過氣,似是馬上就要下雨的節奏。
江夫人沒有拂李老夫人面子,笑着讓丫鬟收下了這對耳鐺,“老夫人的一番心意,我定會傳達給湉湉。”
丫鬟從外頭走來俯身在江夫人身旁低聲說了句,“夫人,未時怕是要下雨,最好儘快回去。”
江夫人往窗外看了一眼烏壓壓的天色,起身說道,“瞧我,叨擾太久,竟是連時辰都忘了。”
見江夫人要離開,餘氏也跟着站了起來,準備送她出去順便說幾句正事。她笑着回道,“這麼說就見外了,若是下雨住下便是了。”
稍作告別,正廳裡的人都散了,只剩黑着臉的老夫人和默不作聲的三姑娘兩相對峙。
餘氏和江夫人並肩而走,江夫人慾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瞧我家顧禎怎麼樣,過些是日上門提親可好?”
餘氏有些驚訝,深以爲這進展太快了,頓了片刻,她應道,“尚未問過沅沅的意思,若夫人有意,還是得詢問顧禎的意願,況且兩人接觸不多,提親還是爲時尚早了。”她委婉拒絕了江夫人的提議。
江夫人雖心中遺憾,但也能理解餘氏護女心切。她親暱地握了握餘氏的手,緩緩說道,“說的也是,兩家以後一定要多走動,就算二姑娘做不成我的兒媳,我也是很喜歡她的。”
餘氏看着江夫人誠摯的目光,笑着點了點頭。
送走客人,南平侯府又恢復了寧靜。
朵朵黑雲盤旋上空,雨水卻一滴未落,燥熱的微風,吹不走心中的壓抑。
*
翌日。
丹翠端着盛溫水盤匜從外室走來,繞過屏風,進入內室後出聲提醒道,“小姐,該梳洗了。”
瑜堇放下了手中的木梳,將三千青絲撥於腰間。正視了眼銅鏡中姿容,聞言轉身接過丹翠手裡的木齒,蘸了蘸青鹽遞入口中淨口。
“小姐,齊王妃送來了一封請帖和家書。”桃枝手中拿着兩封信件笑着從外頭進來,清晨的寒氣滲進桃粉的春裝帶着些許涼意。
齊王妃是瑜堇的長姐,十六歲那年嫁給了齊王。
丫鬟剛進來的時候瑜堇正好漱完口坐在圓杌上,丹翠將棉白毛巾放入盤匜中浸透撈起再擰開,徐徐展開遞給二小姐,溫熱鋪面,瑜堇輕擦臉頰後對桃枝說道,“長姐來信了?我都好久沒見她了。”
經主子應允,桃枝將書信放到梳妝檯上,隨後便走到主子身旁幫着丹翠一起伺候,愉悅回道,“大小姐可一直記掛着您呢,派來的小廝說齊王妃特意叮囑讓小姐您一定要去。”
晨起的些許睏意被長姐的來信湮滅了,她放下毛巾,披了件衣服坐在書桌旁,就趕忙拆了信件看了起來。
瑜堇翻開鎏金封邊的請帖,細細瀏覽,“正值春意盎然之際,姝雲社於三月下浣之六日齊王府興春日詩會,特邀瑜府二小姐前往赴會,誠邀吾妹光臨。”
說來也慚愧,長姐是姝雲社的社長,成立之時京城的許多世家貴女都想進,但奈何門檻之高,許多人都沒進成。長姐自幼疼愛她,便破例給她留了一個名額,所以,縱然她這麼多年沒有參與社裡的活動,也沒有被剔除。
她笑着看完了請帖,雖不喜熱鬧,卻明白長姐的用心良苦,是想讓她在世家貴女圈有立足。
直到打開家書,瑜堇微微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