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卻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沒把他這威脅看在眼裡,繼續道:“然而,綁住了彭十的手,他還有腳啊。
要是他在激烈掙扎的時候弄出了什麼動靜,把人吸引過來了怎麼辦?
因此,你本打算把彭十的腳也綁上,只是,就在這時,你發現彭十突然不再掙扎了,他已經——死了!
所以,彭十隻有手腕處有勒痕,腳上卻沒有!
我說得可對,木總管?”
木總管眼神陰沉地看着徐靜,突然,低低地笑了,“徐娘子這編故事的能力可真不錯,只是,這都是徐娘子的猜測,我又怎麼知道是真是假呢?”
徐靜冷笑一聲,“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陳虎!”
“哎!”
陳虎便是徐靜今天的臨時小助手的大名,聽到徐靜的呼喚,陳虎立刻道:“徐娘子有何吩咐?”
徐靜眼睛不離木總管,一字一字道:“把彭十的右手手腕翻過來,讓大家看看那上面的印子!”
木總管微愣,頓時彷彿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片煞白。
陳虎立刻依言把彭十的右手翻了過來。
霎時,彭十右手手腕上那個形狀奇怪的印子,就這麼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這是什麼印子?
爲什麼木總管一聽說這個印子的存在,臉色就立刻變了?
徐靜嘴角微勾,彷彿凌遲一般慢慢道:“這個印子的形狀,木總管不陌生罷?
木總管估計也是第一次殺人,不知道服下砒霜的人不會立刻死亡。
因此,你們也完全沒料到,彭十會垂死掙扎,更是沒做任何準備!
在情況危急的時候,你無法多做思考,隨手拿起了一樣東西緊緊綁住了彭十的手。
那樣東西便是……”
木總管忽然,扯脣一笑。
這是徐靜見到他以來,第一次見到他笑。
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僵硬詭異,帶着彷彿從陰曹地府裡帶出來的絕望冰冷之氣,讓見到的人都不由得心生不適。
卻見他緩緩開口,打斷了徐靜的話,“是腰帶,我情急之下,扯下身上的腰帶綁住了那男人的手,甚至連腰帶上的帶鉤都沒來得及解下來。
那印子,便是我的帶鉤印上去的。”
衆人已是震驚得近乎麻木了,只下意識地順着他的話,看向了他腰間的青銅龜型帶鉤。
帶鉤類似於現代的腰帶扣,只是古人的帶鉤形狀各異,很多時候甚至能作爲身份的象徵,在無法批量化生產的時代,要找出完全一模一樣的兩個帶鉤,幾乎不可能。
雖然彭十手腕上那個印子不怎麼完整,但仔細看,那形狀和上面隱約的紋理,分明和木總管那青銅龜型帶鉤一模一樣!
徐靜靜默片刻,聲音裡帶着幾分譏諷,“不繼續掙扎了?”
木總管揚了揚嘴角,似乎有些疲累地道:“掙扎也沒用了,不是嗎?我只想保留最後的自尊。”
不遠處的曹氏已是淚流滿面,焦急又痛苦地道:“木郎!不是這樣的,木郎……”
“別這樣叫我!”
男人突然臉色一變,猛地轉頭,彷彿野獸一般低吼道:“實在是噁心透了!”
曹氏的話戛然而止,一顆碩大的淚還含在眼裡,此時似乎也忘了落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不遠處的男人。
“像你這樣的蠢女人,你以爲我真的會看上你嗎?”
木總管似乎豁出去了,一開始的沉穩形象瞬間消失了個徹底,目眥欲裂地瞪着曹氏,咬着牙道:“我不過是想利用你,我看上了彭家的財富,一心想除掉所有彭家人,好侵吞彭家的家財。
殺死彭金海,不過是我計劃的第一步!
卻沒想到,你這女人愚蠢至斯,連乾淨利落地殺死一個人都做不到!”
曹氏眼眸大睜,反應過來後瘋了一般掙扎嘶吼,“你在騙我?你竟然在騙我?!
你那些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竟然都是假的?!不,我不相信!
你明明說,你的家族只剩你一個人了,你曾經出身武將世家,是有着大好前途的翩翩少年郎,如今淪落至此,你雖然不甘心,但也希望不辜負爹孃的期望,好好過下去。
你明明說,你想和我好好過下去的,只要我殺了那畜生,只要我……”
“閉嘴!”
木總管突然眼神通紅,嗓音淒厲而絕望,“你這蠢女人不配說起我爹孃,不配說起我的家族!”
在場衆人似是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都不由得嘴巴大張,好半天合不攏。
徐靜也不由得嘖嘖感嘆了一句,“所以說,戀愛腦要不得啊。”
她這句話幾乎是嘀咕出來的,音量很小,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木總管和曹氏吸引過去了,沒有人留意到她說了什麼。
除了站在她身旁的蕭逸。
蕭逸轉頭,眉頭微蹙,眼神複雜地看了看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又在說不知所云的話了。
不過,現在不是關注她的時候。
他很快收回了視線,朝神情激動的木總管走近一步,嗓音微冷,“這幾十年來,曾經聞名大楚卻又一頃覆滅的武將世家,據我所知,只有南陵牧家。
然而,南陵牧家的男丁理應在十二年前的武王之亂裡,就被全部斬首示衆了。”
木總管的身子倏然一僵,只是很快,他臉上就露出了認命,甚至可以說是解放的神情,冷冷一笑道:“你說得沒錯,南陵牧家的男人,早在十二年前,就該被趕盡殺絕了。
然而,我娘不忍牧家絕後,偷偷用一個身形與我相仿的孩子換下了我,叫她的奶孃帶着我逃跑了。
這十二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揹負着整個家族的血海深仇,卻也知道,我能成功報仇的機會微乎其微,要想光復牧家,重現牧家當年的輝煌,更是不可能。
只是,我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他牙關緊咬,一雙眼睛紅得彷彿要滴血,“我知道你,甚至在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你,長輩都說你天資聰穎,資質上乘,但我也不差,曾經我在南陵,也是人人稱道的少年才子。
只是爲什麼,最後我落入了塵埃,你卻一直那般耀眼,高高在上?
我無時無刻不被這種痛苦和絕望折磨着,我累了,真的累了……”
他微微垂眸,嗓音低啞,雖沒有哭,那聲音卻比哭聲還要悲情絕望,讓人心顫。
蕭逸嘴角緊抿,眼眸沉沉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揚了揚手,沉聲道:“把他帶下去,好生看着。”
會找到這麼一個早在多年前就該死了的朝廷要犯,完全是意外所得。
這種揹負着謀逆罪的逃犯,都是要押回京師,讓聖上親自裁決的。
蕭逸說完,立刻有衙役走上前來,要把木總管壓下去。
木總管完全沒有掙扎,只是在徹底離開前,低笑一聲,道:“蕭侍郎,就當是我給你一個忠告吧,我活了這麼多年,不管是榮華富貴的滋味,還是低賤無力的滋味都嘗試過。
大楚建國不過短短三十幾載,過去幾十年,朝廷一直忙於穩定邊疆,驅除外敵,卻忽略了內部的風雲變幻,這才釀成了十二年前的武王之禍。
然而,這天底下倒下了一個武王,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武王。
蕭侍郎,別看你如今地位尊貴,高官顯爵,被無數人豔羨,其實從高處跌下來,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我祝福你,最後別像我一般,淪落成一隻喪家犬,嚐盡痛苦絕望的滋味。”
他這話說是祝福,卻分明更像詛咒。
躲在一旁的東籬差點就忍不住,衝出來破口大罵了。
蕭逸眉頭微蹙,最後,卻也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承你貴言。”
木總管低低一笑,沒再說什麼,乖乖地隨着衙役走了。
蕭逸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好半天沒有說話。
徐靜懶得去摻和他們這些一聽就十分麻煩的事情,也沒什麼興趣,見事情圓滿解決了,不禁快意地伸了個懶腰,朝春陽和春香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行了,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回去罷!”
春陽和春香雖然還沒能完全消化自家娘子方纔那些高世駭俗的行爲,聞言還是感動得要哭了,頗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春陽咬了咬脣道:“待會回到家,娘子先別急着進家門,待奴婢點個火盆再跨進去,去去晦氣,以後……以後咱們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雖然現在的娘子讓她們很驚訝。
但娘子如今這麼有本事,她們還是很欣慰的,還用愁以後她們會過不好嗎?
徐靜看着她們,不禁微微一笑。
突然,她眼角餘光看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收,臉色複雜地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