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不遠處,一衆彭家女眷彷彿失去了支撐的藤蔓,肩膀微微下垂,滿臉迷茫痛苦。
一直和徐靜不對付的薛姨娘甚至跌坐在了地上,一副無法接受現實的悲痛模樣。
春香不由得皺了皺鼻子道:“娘子,你也太心善了,明明不久之前,那些人還蠻不講理地誣陷我們是殺人犯呢……”
徐靜收回目光,垂眸淡聲道:“她們也不過是一些可憐人。”
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和勇氣,只能像藤蔓一般依附在別人身上。
甚至不斷自我洗腦,用一種快樂甚至感恩的心去接受那種匪夷所思的生存方式。
徐靜是真的可憐她們,只是,她也知道自己除此之外,沒法爲她們做任何事。
畢竟在這個世界,她也自顧不暇。
她突然,轉眸看向不遠處的蕭逸,嘴角微微一揚道:“今天多虧了蕭侍郎,我才得以沉冤得雪,我有些話想與蕭侍郎說,不知道蕭侍郎可願意送我一路?”
蕭逸似乎微微一怔,凝眸看向徐靜,臉上的深沉和審視簡直呼之欲出。
徐靜強行忍下了翻白眼的衝動,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最後一次了,我也確實有重要的話要與蕭侍郎說。”
春陽和春香跟在徐靜身後,看看蕭逸,又看看自家娘子,不敢插任何嘴。
她們總覺得,蕭侍郎和娘子如今的關係十分微妙,她們一時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這個前姑爺。
好一會兒,蕭逸才點了點頭,似乎很是紆尊降貴地道了句:“好。”
說完便轉身,一言不發地往前走了。
徐靜微微愕然,片刻才反應過來這男人是讓她跟上的意思,不禁嘴角微抽,暗暗道了句“活該你遇到一朵爛桃花”,才邁步跟了上去。
從公堂走向縣衙大門的路不算長,徐靜不緊不慢地跟在蕭逸身後,淡聲道:“首先,我自是要感謝蕭侍郎的,但替百姓伸冤本就是蕭侍郎的職責,我相信蕭侍郎這般盡忠職守的人,也不會願意接受我的感謝。”
蕭逸:“……”
這女人,不想感謝他就直說,拐這麼大一個彎做什麼?
而且,他似乎從她這番話中聽到了淡淡的譏諷,可是他的錯覺?
見男人不接話,徐靜也不在意,繼續道:“其次,是關於彭家的事。
彭十這些年一直在做強搶民女的勾當,我在大牢裡時,就見到一個因爲自己的女兒被彭十搶去瘋了的父親。
然而,如今彭十明面上的侍妾,卻只有十九人。
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會無緣無故消失,屍體亦然。”
蕭逸腳步微頓,轉頭看向徐靜。
徐靜也停下腳步,擡眸看着他道:“蕭侍郎,按照曹氏和薛姨娘方纔的說法,曹氏犯下的罪孽,可能遠不止殺死彭十。
彭十一直在強擄女子進府,而曹氏從中扮演的角色類似於青樓的老鴇,能接受她的安撫,心甘情願留下來的女子,就成了彭十名正言順的侍妾。
而其他那些不願意留下來,或彭十沒有那麼喜歡只是想玩玩的女子,很有可能……”
徐靜抿了抿脣,嗓音沉了沉道:“都被殺了。
曹氏作爲彭十的枕邊人,不可能對這些事一無所覺,甚至很可能充當了彭十的幫兇。
蕭侍郎不妨好好審問曹氏,若能就此讓那些無辜枉死的女子重見天日,也算是告慰她們尚在人世的親人和她們的在天之靈了。”
蕭逸定定地看着徐靜,這回,他沒有繼續沉默,而是甚是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好。”
頓了頓,他仿若不經意地道:“徐娘子說話做事若一直這般不注意,小心惹禍上身。”
方纔在公堂上他就想說了,這女子如今的性子堪稱旁若無人,離經叛道。
先不說她那手驗屍手藝。
一個女子,隨隨便便把脫掉男人衣服這樣的話掛在嘴邊便算了,現在還一嘴一個青樓老鴇、只是想玩玩。
最讓蕭逸無奈的是,他莫名有種,這女子已是在盡力收斂了的直覺。
徐靜微愣,萬萬沒想到,這男人竟關心起她說話做事的方式來了。
她承認她今天確實是有些囂張了,但那不是形勢所逼麼?
何況,逼她的人裡面,不也有他的一份麼?這會兒裝什麼呢!
想起公堂上他一副袖手旁觀冷漠無情的嘴臉,徐靜原本早已壓了下去的火又忍不住燒了起來,眉眼一擡笑得很假地道:“誰讓官府沒有能力證明我的清白呢?我最開始就說了,若官府沒有能力證明我的清白,我也只能自證清白,我一個弱女子被逼到這份上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麼?”
蕭逸:“……”
這一回他很確定,這女人在冷嘲熱諷。
他方纔那番話,是哪一句得罪她了?
“不過,蕭侍郎的建議也是出於好心,民女會銘記在心的。”
徐靜淡淡地說着,越過了蕭逸繼續往前走。
蕭逸微微一頓,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也跟着她往前走。
眼見着縣衙大門就在眼前了,蕭逸默了默,終是淡聲道:“徐娘子,關於你那一手驗屍手藝,不知道……”
話音未落,前面的女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蕭逸一時未察,腳下的步子沒有及時停下,就這樣直直地撞上了前面的女子。
頓時,一股淺淡卻清新的花香氣息撲面而來,蕭逸只覺得,他撞上的人說不出的嬌軟纖細,彷彿他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揉搓起來一般。
他整個人一下子怔住了,腦子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個纖細的身影突然彷彿兔子一般跳了開去,跳到與他有一定距離的地方時,轉身,一雙瀲灩的桃花眸溢滿警惕地看着他,眉頭緊皺一臉嚴肅道:“蕭侍郎請自重,我們如今已是沒有任何關係了。”
蕭逸:“……”
靜默片刻後,不禁微微眯起眼眸。
若他這會兒還看不出這女人是故意的,他就枉當這個刑部侍郎了。
這女人倒是記仇,這是在報復他先前在茶室裡避開她那件事?
不禁怒極反笑道:“徐娘子倒是睚眥必報。”
“蕭侍郎過獎了。”
徐靜理了理撞出了些許褶皺的衣裳,淡聲道:“我只是覺得,我與蕭侍郎已是毫無關係這件事很重要,需要重申一遍而已。”
免得某男人還一直以爲她要纏上他。
“至於我的那手驗屍手藝,不過是我先前在書上學到的一些皮毛,方纔爲了自證清白,我已是把我還記得的法子都用上了,再多的法子,我也沒有了。”
徐靜不帶什麼情緒地勾了勾嘴角,道:“若蕭侍郎還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蕭侍郎只怕要失望了。”
女子的眼神坦然而大方,神情真誠無比,蕭逸卻只是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雖然這女人變化頗大,但蕭逸多少也摸清她如今的性子了,雖然不知道她到底隱瞞了什麼,她總歸沒有說實話。
但想起她方纔在公堂上越發囂張,最後甚至連他也似乎沒有放在眼中的態度,他莫名地覺得,她此時懂得低調收斂也許還是件好事。
否則,只怕小命怎麼沒的都不知道。
他啓了啓脣,剛想說什麼,面前的女子就突然眯了眯眸,笑得彷彿一隻伸懶腰的貓咪,“我要跟蕭侍郎說的就是這些,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我知曉蕭侍郎如今對我還頗有疑心,我就在這裡給蕭侍郎打個包票,接下來我不會再主動找上蕭侍郎,蕭侍郎大可放心。
我們如今的關係,也不適合再有什麼交集,我就在這裡祝蕭侍郎前程似錦,官運亨通,萬事順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