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龐如玉,頭戴羽冠,一雙杏眸清靈澄澈,身上的白衫衣袂翩翩明若霜雪,秦莞看着少年,一時愣了神,而對面的少年見着秦莞的樣貌也是一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爽朗一笑,少年忽然彎脣唸了四句詩,秦莞看了少年一瞬,使勁的攥了攥袖口才斂下了心神,少年見秦莞不語,又拱手對着秦莞一揖,“是在下唐突了。”
秦莞壓了壓胸口的翻涌,垂眸福了福身,“公子不必多禮。”
少年直起身子來,上下掃了一眼秦莞纔看向那桌案上的藥材,他走近一步,語聲放的低了些,“姑娘並非患病之人,那這藥多半是給家中人買的,這方子定然也是姑娘自己開的吧?”
秦莞轉身看向櫃上的藥材,似乎不願和少年多言,茯苓雖然見少年並非三教九流之人,可無論如何,少年皆是陌生之人,見秦莞不言,她便上前擋住了秦莞不讓少年再看。
少年一見茯苓如此,心道還是自己唐突了別人姑娘,立刻又道,“在下孫慕卿,也是醫者,因是看到姑娘不確定自己的方子,這纔出言提醒了一句。”
也是醫者?茯苓看着孫慕卿眨了眨眼,孫慕卿看起來便教養極好,一雙杏眸清淺明亮,更是叫人覺得他質如雲鶴心思皎潔,茯苓對他並無惡感,見狀便稍稍後退了一步。
秦莞轉眸看一眼孫慕卿,“公子也是醫者?”
孫慕卿笑起來,“難道不像嗎?”說着孫慕卿又看向櫃上的藥材,“姑娘的方子已是極好,若是再加一味土茯苓便可放大療效,十日之內,用藥之人定然會有好轉。”
秦莞心中微動一下,縱然心底一片陳雜,卻還是忍住不露聲色,她點了點頭,“多謝公子指點。”說着便轉頭看向那抓藥的活計,“再加五錢的土茯苓。”
活計應了一聲,秦莞安下心來,可少年卻還是站在一旁沒走。
秦莞疑問的看着少年,少年便咧了咧嘴,“姑娘這個方子倒是和我知道的一個方子有些像,這方子是姑娘自己琢磨出來的?”
秦莞心中頓時微微一沉,她從前沒有治過花柳病,眼下更沒有時間讓她去一個一個的試,而她現在用的這個方子是她在藥王谷學醫的時候隱隱約約記住的一個,那個方子比她用的這個更爲複雜,秦莞幾味藥照着原方子,其他的藥材則是自己研習補充。
“不是,是從前在一個醫書上看過一個類似的方子,只是時間過了太久,且當時也沒想着記下方子,此番,便在我記得的幾味藥之上又加了幾味藥而已。”
少年眼底一亮,“姑娘看的醫書叫什麼?”
秦莞面上露出幾分思考狀,可片刻之後,秦莞搖了搖頭,“記不起來了,估摸着許是哪本古老的殘冊……”說着,秦莞看着孫慕卿,“難道公子知道這藥方出自何處?”
孫慕卿忙道,“這藥方是……”
說至一半,孫慕卿好似想到了什麼,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也記不清了,在下只覺得姑娘這方子甚妙……”
秦莞看了孫慕卿一瞬,點點頭沒再接話。
這邊廂,抓藥的活計已經將藥材包了起來,眼看着秦莞要走,孫慕卿又道,“敢問姑娘,姑娘是在這城中坐診的女醫嗎?姑娘可有醫館?”
秦莞搖了搖頭,“並未坐診,只是自己平日無事喜好看醫書罷了。”
夥計將藥包遞了上來,茯苓付了錢銀,秦莞又對少年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孫慕卿巴巴的看着秦莞,跟上來了兩步到底是駐了足,眼睜睜的看着秦莞上了馬車離開,孫慕卿這纔有些悵然的呼出口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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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嘆了口氣,孫慕卿轉身走到藥櫃之前來,笑着問道,“夥計,聽聞你們錦州城中出了一個小醫仙,你知道不知道那位小醫仙在哪裡坐診啊?”
藥櫃的夥計皺了皺眉,“這個……小人倒是不知道,不過,聽說那位小醫仙治好了安陽侯府的老夫人……”
孫慕卿“哦”了一聲,面上生出了兩分猶豫。
安陽侯府,一聽就是很厲害的所在,去還是不去呢?
……
……
馬車裡,茯苓有些詫異的道,“小姐,剛纔那位公子看起來非富即貴,卻竟是一位醫者,錦州城誰家的富貴公子會去學醫呢?”
秦莞身子直直的靠在車壁之上,雙眸微微的閉了起來。
孫慕卿自然不是錦州城之中的富貴公子,他姓孫,是藥王谷孫氏嫡系,她在藥王谷學醫之時,孫慕卿是她的師兄,秦莞沒有想到,他竟然來了錦州城。
“不知道,萍水相逢而已,不用想那麼多。”
秦莞語聲淡淡的,心中卻覺悲慼,相熟之人對面不識,這是她的先機,也是她的苦處,世間緣分皆是難得,可在他心中沈莞已死,這段師兄妹的情誼自然是斷了。
秦莞心底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回府吧。”
茯苓只覺秦莞忽然消沉起來,卻不知是爲何,見秦莞一臉的沉色,便不敢再多問。
馬車徐徐而行,很快就回了秦府。
秦莞一路上雖然沒有多說和孫慕卿有關之語,可心底卻一直浮着他的一言一笑,這讓秦莞心底波瀾陣陣,不由得想,她已經不是沈莞,可往後,卻可能見到更多的沈莞的故人,秦莞從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而見到了孫慕卿,秦莞的心思自然落在了父親的冤案之上。
“小姐,奴婢現在就將藥送去二少爺那裡嗎?”
秦莞點了點頭,“一日三服便可,潰爛之處仍然塗抹此前的白杏膏。”
秦莞心中有些亂,隨意的吩咐了一句便到了暖閣,秦莞走到了書案之後去,卻無心思臨帖,只轉身站在了窗前,時間已經到了九月末,秋涼更甚,而院子裡的蕭瑟也更是濃烈,這一轉眼,她竟然已經死而復生兩個月了。
秦莞站着一動不動,很快,茯苓事畢返回。
“小姐,時辰不早了,前院的靈堂布置好了,二少爺說請大家一起到靈堂去行個禮。”
茯苓一進門便如此道,秦莞一聽,忙轉身應了一聲,她今日着一身白玉色百褶長裙,倒是不顯明豔,去行禮也可,秦莞拂了拂裙裳的皺褶,又將發間的玉釵去了下來,然後便帶着茯苓走了出去。
天邊一片燦爛的晚霞,金光灑下,也爲秦府的飛檐樓閣染上了一片光暈,秦莞走在秦府的小道之上,只聽茯苓道,“本來老夫人故去應當大辦的,可是如今秦府的情勢卻由不得二少爺大辦,所以剛纔二少爺說,這會兒過去行個禮,然後也不通知別處的族人了,只請幾個師傅來做一場法事,停靈滿了三日便出城下葬。”
秦莞聽着,心知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走近路直去前院,還沒走到跟前便看到了一片縞素,而在她的前面,林氏着一身麻衣,由秦湘扶着走在前面。
秦隸站在靈堂門口,等着林氏等人,秦莞眉頭微皺,便也走了過去。
“母親身體不適,上個香便去歇下吧。”
一夜不見,林氏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歲,額頭之上的皺紋深了,鬢角更是見了幾絲白髮,聽見秦隸這樣說,林氏沒什麼表情的點了點頭,先由着秦湘扶進了靈堂。
秦隸看着林氏入內,一轉身,便看到了秦莞,他不由得迎上來兩步,“九妹妹……”
秦莞點點頭,“藥送到二哥院子裡去了,這一次照着這個方子吃十日。”
秦隸忙頷首,秦莞看了看左右,“大嫂應該不用來吧?”
秦隸忙道,“那是自然,九妹妹進去上個香吧,如今沒有法子,只能一切從簡,希望祖母她老人家不要怪罪。”
“非常時期,也只能如此了。”
秦莞說完,便進了靈堂,半日之間,蔣氏已經入殮,靈堂之內棺牀冷停,長明燈燃,幾個跟着蔣氏多年的婆子正在一旁燒紙錢,一片淒冷之狀。
而林氏正上完香,秦湘扶着她轉過身來,林氏誰也沒看的被秦湘扶着走了出去。
見林氏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秦隸嘆了口氣,擡手一請,“九妹妹去上香吧。”
秦莞上前幾步,恭恭敬敬的給蔣氏上了三炷香。
她雖然心中無法將蔣氏當做真正的親人,可該盡的禮數卻不能少。
上完了香,秦隸又陪着秦莞朝外走,秦隸輕咳了兩聲道,“大嫂那邊還望九妹妹多照顧一二,大哥走了,大嫂定不能再出事。”
“這個你放心便是。”
秦莞點頭,辭了秦隸,轉而去臨風院看望姚心蘭。
一進院門,秦莞便聽到屋內秦霜的說話聲,咿咿呀呀的似乎還在逗弄小娃娃,一個僕婦進去通稟,很快,墨書便走了出來,“九小姐——”
“大嫂醒了嗎?”秦莞走上前去,直接問道。
墨書嘆了口氣,“醒了一會兒,又睡着了。”
秦莞白日裡已經問過脈,此時便不再問,只走到內室看了看,而後轉到暖閣之中看萋萋,秦霜早知秦莞來了,見她進來道,“你去給祖母行禮了嗎?”
秦莞微訝,跟在秦莞後面的茯苓和墨書對視一眼,也是一愕。
這可是秦霜第一次主動和秦莞說話,也是第一次,話裡沒有排斥和嘲諷之意。
“剛去過了,還碰上了夫人和五姐。”
秦霜放軟了態度,而秦莞自始至終也不曾主動挑釁過,在秦莞看來,秦霜這變化是好的。
“夫人和五姐……”秦霜有些不滿的哼了一聲,然後低頭憐惜的看着萋萋,“夫人若是下不得牀也就罷了,可既然能去前院,怎麼樣也能過來看看,卻是沒有。”
說着,秦霜點了點萋萋的鼻尖,“你的五姑姑和祖母待你可不好。”
墨書忙道,“六小姐可不敢說這話……小小姐年紀雖然小,可指不定就聽進去了呢。”
秦霜失笑,“傻不傻,她才生下來一天呢,別說聽不進去,便是聽得進去也沒什麼,本來就是這樣……”
秦霜說着便有些嘆息,秦莞看着她,心中卻有些明白,秦霜的母親也是生下她沒多久就病逝,自小秦霜也沒幾個人真心待她好。
墨書欲言又止,卻到底沒再說什麼,她心中自然有怨的,亦心疼姚心蘭,可她只是個下人,莫說是她,便是姚心蘭也不能直說這話,秦琛沒了,姚心蘭孤兒寡母的,在這秦府之中委實難度日,墨書不敢輕易得罪任何人。
想了想,墨書還是道,“沒什麼,小小姐有六姑姑和九姑姑疼愛便好。”
秦莞見如此情景也不好多說什麼,又在臨風院坐了一會兒,走的時候再去問了脈方纔離開,回去的路上,茯苓便有些嘆息,“小小姐真是可憐,生下來便沒了父親,也沒有兄長可以繼承家業,若是夫人的態度一直這樣,那少夫人可就太難了。”
秦莞明白這些,心中也不禁爲姚心蘭捏了一把汗,然而她自己在這秦府都是水上浮萍,就更別說幫姚心蘭了,相比之下,姚心蘭也不是沒有法子。
“別忘了,姚心蘭還有孃家。”
……
……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就被院子裡的嘈雜吵醒,這在汀蘭苑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秦莞定了定神,掀開牀幃便見茯苓抱着一個天青色瓷瓶進了屋子。
秦莞皺眉,“這是哪裡來的?”
茯苓的腳步已經放的很輕,一聽這話嚇了一跳,轉身將瓷瓶放下才興高采烈的過來道,“小姐,您說的話真是靈……”
秦莞睡意半消,疑惑道,“怎麼說?”
茯苓面上一片喜色,“少夫人的孃家來人了!”
說着看了一眼窗邊案几上的瓷瓶,“這一次來,少夫人的孃家給各處都準備了禮物,給咱們這邊送來的尤其多,這瓷瓶便是她們送來的。”
秦莞眉頭一豎,姚家人竟然來的這麼快?!
姚心蘭兩日之前才收到信,今日姚家人便到了府裡?
秦莞掀開牀幃起身來,心中有些明白過來,建州知府得知秦府出了這樣的事,只怕是十萬火急吩咐的,特別是姚心蘭近了產期,尤其馬虎不得。
秦莞一邊穿衣服一邊問,“來的人有哪些?”
茯苓忙道,“來了兩個嬤嬤,聽說是姚家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兩個嬤嬤來的時候只知道秦府出了事,今天到了府裡才知道老夫人和少爺都沒了。”
茯苓嘆了一聲,“也是,誰能想到秦府一下子變故這樣大呢?”
秦莞頷首,“是,不過大嫂身邊來了得力的人就好了。”
“可不是,聽說姚家來了人,今天一早夫人就到了臨風院。”
茯苓說着一陣苦笑,秦莞卻搖了搖頭,“只不知大嫂作何打算。”
茯苓聞言沒有接話,憑姚心蘭的性子,也不期待她能做什麼了。
秦莞穿衣洗漱停當,又用了早飯方纔往臨風院去,到了院門口,正好碰上林氏和秦湘出來,林氏面色仍是冷然,秦湘也眉頭緊皺着,見二人似有不快之色,秦莞垂眸只當做沒看見,福了福身算作打招呼,林氏也沒多言,疾步和秦湘離開了臨風院。
等二人離開,秦莞才站直了身子,她朝林氏二人的背影看去,默了默才進了院子,墨書正在和幾個僕婦說着什麼,一見秦莞來了,忙笑着迎了上來。
“九小姐——”看得出來,姚家人的到來讓墨書心情好了不少,亦讓她有了主心骨。
墨書將秦莞往裡面迎,剛進了屋子便道,“二位嬤嬤,九小姐來了!”
墨書語聲含着一股子興奮,話音落下沒幾瞬,兩個穿着貴氣的嬤嬤從內室走了出來,二人皆是四十多歲的年紀,雖然是下人,可衣裳飾物皆是不俗,行止之間,更有股子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矜貴和恰到好處的恭敬。
二人先後上前,還未走到秦莞跟前便齊齊下拜。
“拜見九小姐,多謝九小姐救命之恩。”
說完這話,二人齊齊給秦莞磕起頭來,秦莞忙上前,“兩位嬤嬤使不得,快快請起,秦莞怎好受兩位老人家如此大禮?”
兩個嬤嬤卻不起,連着給秦莞磕了三個頭才直起身子。
秦莞看了一眼墨書,“快讓兩位嬤嬤起身吧……”
墨書還沒說話,其中一人便道,“這個禮,別的人受不得,九小姐卻受的,墨書已將所有的細節告訴了奴婢二人,奴婢是從小看着小姐長大的,知道小姐還有一月多要生產便想着過來,可沒想到,小姐生產竟然遇上了這樣大的亂子,若非是九小姐出手,我們小姐這會兒只怕已沒了生息,這樣大的救命大恩,奴婢替家中老夫人和老爺拜謝九小姐。”
秦莞聽着這話輕嘆一聲,“二位言重了,都是應當的,二位嬤嬤快起來吧。”
這麼一說,這二人方纔先後起身,還是先前那位嬤嬤繼續道,“墨書還說,小姐上一次回來的時候也是九小姐救了我們小姐,平日裡,也多虧了九小姐照看,這些恩德,奴婢們回去之後一定如數告訴老爺,姚家是念恩之人。”
秦莞搖頭失笑,“我做那些的時候,可不是爲了圖報,嬤嬤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倒是大嫂,這些日子身體虛弱,還得兩位嬤嬤好生照料。”
那嬤嬤便點頭,“那是自然的,奴婢二人最會照料坐月子的女人,必定會把小姐照料的妥帖,小姐誕下了小小姐,這算是喜報,雖然如今正在老夫人喪期之中,可這事也還是要告訴老爺一聲,奴婢二人過來本就是爲了小姐,如今,自是暫留下不走了。”
秦莞只關心姚心蘭的身體,姚府如何傳消息她自不好插話,何況秦莞心中明白,兩位嬤嬤過來看到了姚心蘭的處境,自然也會一併告訴姚心蘭之父,這便牽涉更多了。
秦莞一邊和兩位嬤嬤寒暄着一邊入內,兩位嬤嬤一來,可算是立刻讓臨風院衆人的心安了下來,且有兩位嬤嬤在,大丫頭墨書都只能在一旁候着,見這架勢,秦莞便算替姚心蘭鬆了口氣,別的不說,能把姚心蘭的身體調理好就再好不過。
臨風院有了主事之人,秦莞便只需給姚心蘭問診便可,然而兩日過去,姚心蘭身上的惡露減少許多,氣色也變好起來,可無論如何,姚心蘭仍然不說話。
她每日醒來不過片刻時間,而後便又睡了過去,前兩日秦莞的藥有安神之效,可兩日之後換了方子,姚心蘭仍然嗜睡,偏生秦莞診脈卻又診不出什麼來。、
漸漸地,臨風院皆知姚心蘭這是心病,墨書和新來的兩個嬤嬤皆是愁眉苦色,可當着姚心蘭的面,卻不敢表露半分,秦莞每日陪着姚心蘭說一會兒話,卻仍不起效。
第三日一大早,蔣氏出殯。
秦府在錦州城之中聲名已壞盡,可蔣氏做爲秦府一家之主,出殯的場面自然不小,除了姚心蘭之外,包括林氏在內的所有小輩皆是麻衣加身跟着送喪,靈幡招展,哀樂齊鳴,秦隸捧着牌位走在最前,秦莞等人緊隨其後,後面跟着一路的秦府下人,皆是麻衣孝服一路哭喪,秦霜和秦湘走在前面哭成了個淚人,秦莞卻哭不出來。
秦莞低垂着眸子,忽然想起了父親母親無人收斂的屍骨。
那個血腥殘忍的長夜,他們一家人的屍骨皆倒在了皇城之外。
後來呢?秦莞凝眸做想,照着巡防營的和禁軍的習慣,被誅殺的罪族通常都是將屍體拋棄於亂葬崗之外的,秦莞心中頓時一痛……
飄飄悠悠的紙錢撒了滿地,縱然秦隸已經選了一條偏僻的主道,可沒多時,秦府的喪葬隊伍還是走到了人多之處,一見是秦府的送葬隊伍,人羣之中的議論聲頓時四起。
“這是秦府啊,這是秦府老夫人?”
“可不是嗎,那一場大火,將老夫人燒死了……”
“火是怎麼起的?我看見的,那火邪性的緊!”
“是秦府藏着的兇手,你們總還記得秦府早前死了人吧?說是秦府坐下的惡事太多,有人回來報仇了,藏在府裡幾年,就是想報仇,然後一把火燒死了兩個秦府的主子。”
“除了老夫人還有誰啊……”
“好像是秦府的大少爺,你們看,那前面捧着牌位的是秦府的庶子。”
人羣之中的議論聲透過哀樂的縫隙傳到了秦府人耳中,便是在這樣的議論紛紛之中,秦府的送嫁隊伍緩緩的出了城,一出城,所有秦府人都被憋了許久似的長出了一口氣。
臨近城門的一座查房裡,孫慕卿一把拉住身邊的一個客人,指着外面剛剛走過去的送葬隊伍道,“這是哪家人出了事啊?”
被拉住的中年男子眉頭一挑,“你是外地人吧?”
孫慕卿呵呵一笑,“是啊,剛到這裡沒幾天,兄臺,這家人很有名望嗎?”
中年男子聞言便有笑意深長的彎了彎脣,“也不能說有名望,一個月之前,還算錦州貴戶之列,可不過嗎,這短短一月不到的時間之內,這府上先是出了人命案子,然後又揭開了一樁十年前的醜事,如今啊,這戶人家可謂是臭名昭著了。”
孫慕卿眉頭一皺,腦海之中仍然在想剛纔一晃而過的秦莞的側影……
他想了想,越發肯定自己沒有記錯,便問道,“怎會出了人命案子?又是什麼醜事?”
常來茶肆喝茶的,自然聽了不少畫本故事,見孫慕卿是真的好奇,這中年男子閒來無事便和孫慕卿講了起來,然而他卻是道,“要說這戶人家的怪事很是不少,我先跟你從她們家那位‘死而復生’的九小姐開始說起吧……”
孫慕卿又一愣,“九小姐?死而復生?”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這件事到底如何我也不知,不過呢,這錦州的貴戶就那麼些,大家傳來傳去的便傳了出來,是這樣的,七月末的時候,他家的九小姐……”
中年男子繪聲繪色的講起了秦府的怪事,孫慕卿給中年男子叫了一壺茶,男子便講的更爲盡心,半個時辰之後,孫慕卿瞪大了眸子看着中年男子,“什麼?那秦府的老爺竟然有這種癖好?他還將那些小姑娘都害死了?!”
中年男子一邊喝着茶一邊嘆氣,“可不是,誰能想到呢,秦府是京城忠勇候府的一支,在錦州本來還有幾分名聲,貴族富戶嘛,總是要給自己加一些門風清正的名頭,外面人不知道,還以爲當真如此,可誰知曉,竟然有這樣喪盡天良的惡事……”
孫慕卿眉頭皺的緊緊的,“這真是……喪盡天良!”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所以啊,別人家送葬,旁人不好議論的,可是秦府人送葬,你沒聽到好些人指指點點的嗎?”
孫慕卿點點頭,“的確如此。”說着,孫慕卿眼珠兒一轉,“不過,後面的事不過是人心之惡,你最開始說的,她家中九小姐死而復生,還有了絕世醫術……卻有些叫人不能置信。”
“怎麼就不能置信呢?!”講故事的人,最討厭被別人質疑真假,中年男子挑眉道,“這件事在秦府也是鬧了一陣風波的,好些秦府的人都知道,背地裡還在議論呢。”
孫慕卿忙問,“那秦府的九姑娘長的什麼樣子?可好看?”
中年男子瞪大了眸子看着孫慕卿,“你這個年輕人,你打聽別人姑娘的樣貌作甚?你剛纔問了這麼多,我只以爲你對秦府的事好奇,可你怎麼……”
說着中年男子站起了身來,“看你長的人模人樣的,實在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下作登徒子,想知道人家姑娘樣貌!你怎麼不自己上門去看去!”
中年男子將一壺茶喝了個底朝天,說完這話,袖袍一甩便走,孫慕卿無奈的看着男子的背影,“我……直接上門,豈非真的要被當做登徒子……”
長長的嘆了口氣,孫慕卿眨眨眼道,“原來她是秦府的小姐……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總不至於她就是那位九小姐罷……”
……
……
行完葬禮,等秦莞從城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將黑,秦莞入府直奔汀蘭苑,茯苓跟着秦莞同去的,此刻也累的不行,一進門便準備讓秦莞沐浴。
待秦莞寬衣入了浴桶,茯苓便奇怪的道,“剛纔咱們回來的時候,晚棠和晚杏還有晚梨都在外面,晚棠也就罷了,怎麼晚梨也出來了?小姐記得嗎,她最近幾日都露面了。”
秦莞靠着浴桶養了養神,這才道,“秦府如今這個樣子,便是主子都不能安心,更何況是做奴婢的,晚梨心高氣傲,是覺得自己應該去更得寵的主子那裡當值,可如今,無論得寵不得寵,秦府都要垮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更是人人自危了。”
秦莞語氣舒緩,慢慢的把眸子閉了上,茯苓眼底微亮一下,“奴婢怎麼沒有想到,聽說這一次秦府鬧的事大,只怕好些產業都要被清理,頂着一個罪族的名頭就算了,往後在吃穿用度上也不能再和從前一樣,她們是擔心自己被趕出去吧?”
秦莞輕“嗯”了一聲,茯苓一點都不笨,且是一點就透的。
“那小姐,若是要在她們中間選一個留下,您會選誰呢?”
秦莞沒睜眼,只淡聲道,“要是讓你選,你選誰呢?”
茯苓歪頭想了想,“選晚棠吧,晚棠被教養的最好,她一個人就能頂三個,晚梨不說了,晚杏雖然也好,可到底話少了些,木訥的很,往後小姐總是需要幾個能管事的,能拉出去和人家結交探話的,晚杏怕是勝任不了。”
秦莞眉眼之間一派疲累,“想的很有道理。”
茯苓笑了笑,見秦莞實在是累極了便不再說話,秦莞又在浴桶之中待了一會便出來更衣,很快便上牀躺着了,茯苓收拾內室完畢,一出門還看見晚棠幾個候在外面。
茯苓心中對晚棠的印象好些,自是讓晚棠帶着幾人下去歇着。
這一夜,秦莞睡得極沉,以至於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定了定神,秦莞起的身來,茯苓聽到動靜進來,忙笑道,“小姐好容易睡了一回懶覺。”
秦莞失笑,可這一整夜也的確讓她精神好了不少,秦莞想了想,“好多日子不曾去侯府了,也不知道太長公主的身子如何了,還有魏家大公子的腿傷……”
茯苓聽着只覺失笑,“小姐真是一點都停不下來。”
用過了早飯,秦莞照例先去了一趟臨風院,姚心蘭脈象平穩,臉上也見了血色,可是和前幾日一樣,仍然不愛說話,而萋萋的小臉上已不見褶皺,新生兒的嬌嫩臉龐很有幾分姚心蘭的模樣,秦莞又坐了一會兒,秦隸忽然急匆匆的到了臨風院。
墨書將秦隸迎了進來,秦隸一眼便看向了秦莞,“九妹妹果然在這裡!”
秦莞起身來,“怎麼了?出了何事?”
秦隸眉頭緊皺着,“剛纔府衙來人,說父親在牢中不行了,要讓過去個人看看,說……說有可能是最後一面……九妹妹,你能不能隨我去一趟。”
秦隸這麼一說,秦莞就明白了過來,秦隸是想讓秦莞跟着,萬不得已之時好讓秦莞救一救秦安,秦莞並不惜秦安的命,可看着秦隸含着祈求的眸子,秦莞到底心中一軟,點了點頭。
秦隸眼底一亮,“那就太好了!九妹妹,我們這就走吧!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秦莞沒多言,只讓茯苓回去取來必要的素問九針帶着,然後便和秦隸一起出了府門,一上馬車,秦隸便看着秦莞道,“對不住九妹妹,本不該讓九妹妹一起。”
秦莞面不改色的看着秦隸,“既知道不該,又爲何請我?既然我已經來了,就不必說這些了,我不想救他的命,不過是念在二哥顧着父子之情罷了。”
秦隸被秦莞的話說的面生悻悻然,“九妹妹心底良善,我知道,雖然他是罪有應得,可到底是我父親,且我想着,他那個樣子,便是九妹妹也迴天無力了。”
秦莞心中也覺得她此去只怕改變不了什麼,秦安的花柳病已經到了後期,藥石無靈,不過她到底也是醫者,沒道理在沒看到病人的情況之下做死判斷。
秦莞並不接秦隸的話,馬車之中便陷入了沉默,秦莞並非第一次到府衙之前,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她第一個走下了馬車,下了馬車,秦莞徑直走向府衙門口,秦隸在後面跟着,到了門口和衙差說了幾句話,立刻有人帶他們入內。
這些衙差本就認得秦莞,也知道秦莞在霍懷信和燕遲心中的地位,對秦莞恭敬無比,一路上皆是在和秦莞解釋此番所來爲何,卻是未將秦隸放在眼底,秦隸苦笑幾下,等幾人走向府衙深處,眼看着就到了牢房門口,一道聲音卻驀地響了起來!
“秦姑娘——”
秦莞腳下一頓,人當即僵了住。
孫慕卿正從另外一條岔道之上來,看到秦莞喜不自勝,直接走到了她跟前去,“秦姑娘,竟然是你,真沒想到還能再次遇見你,上次一別,在下回去還在想姑娘之芳容,若非昨日在街上看到姑娘着孝服,在下都不知道姑娘是秦氏之人……”
秦莞看着孫慕卿溶溶的笑意眉頭微皺,還沒說話,牢房入口之處一道撩黑的身影卻走了出來,秦莞擡眸一看,只見燕遲脣角噙着一分不善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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