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大人,父親,我這裡倒是有個破局的辦法——”
秦琰一開口,立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鄭白石急急道,“世子有何辦法?”
鄭白石和秦述年紀相當,生的眉目闊朗溫文儒雅,端是一副文臣之相,他今日過侯府着一身蒼青便服,便越顯端方持重,此刻一問,語氣卻有幾分焦灼,顯然是被這案子爲難的不輕,而一旁的李牧雲雖然沒出聲,卻也雙眸動也不動的看着秦琰。
比起儒雅的鄭白石,李牧雲神色間稍顯生人勿近的漠然,他比鄭白石和秦述年輕幾歲,雖則如此,身上卻又有幾分沉重的老成,他身量清瘦如修竹,一雙細眯的小眼之內閃着兩分明光,可他端正坐着,背脊挺直,莫名有些刻板的書生氣。
鄭白石和李牧雲看着秦琰,秦述就更不必說,然而他眼底盡是疑問,他對這個兒子瞭解甚多,秦琰身邊有什麼人他也知道,秦琰有法子他怎不知道?
三位長輩都看着自己,秦琰神色一肅道,“府尹大人,案中幾位死者的遺體尚在?”
鄭白石點頭,“自然是在的,案子未破,遺體還未讓其家人領回去。”
秦琰脣角微抿,“那案發之後,驗屍仵作爲何人呢?”
鄭白石聞言更爲訝異了,“仵作……是府尹衙門的方老伯,他是臨安城的老仵作了,怎麼,世子懷疑仵作驗屍出了紕漏?”
秦琰搖了搖頭,“這倒不是,只是……我知道一個人,極喜愛刑獄之文,亦喜好推演,就像剛纔您說的,抽絲剝繭細緻入微,總是能看到大家注意不到的地方,且她亦在別的地方幫人探查過幾樁命案,只是此人暫無官職在身,不知道能不能插手此事。”
“哦?此人是誰?若真如世子說的這般,無官無職又有何難?臨安府尹之內正缺兩位小吏,若是世子作保,讓他直入臨安府尹便可,先從小吏做起,若真是得用之人,我定然不會虧待於他。”鄭白石極是大方。
一旁的李牧雲聞言卻道,“不過世子,鄭府尹和府衙捕頭都沒法子,你的那位朋友難不成比府衙的捕頭還要厲害?”
府尹管州府內吏治,而尋常的命案,多數由府衙捕頭親自探查,秦琰所說之人無官無職,即便幫人查過案子,可到底不及府衙之人身經百戰,當真能得用?
這麼一問,秦琰心中也猶豫了一瞬,見他神色,鄭白石便明白秦琰也並不十分肯定,然而眼下情況緊急,鄭白石還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道,“世子那位朋友是誰?”
又一問,秦琰面上的表情更遲疑,“大人,實不相瞞,我說的那人並非善於探查案子,只是……她醫術極好,曾幫人驗屍過,她因修習醫術,驗屍之法比普通的仵作要老道精準的多,再加上她極其聰明,便總能發現極其關鍵之處。”
秦琰話說到一半之時秦述的表情便變了幾分,然而他並未阻止秦琰說下去。
這邊廂,秦琰頓了頓繼續道,“我也是看府尹大人和李大人沒法子了這才舉薦了一二,她到底能不能幫上忙我也不知道。”
鄭白石和李牧雲對視一眼,鄭白石嘆氣道,“你既然這麼說了,便是對他的功夫有幾分瞭然,你剛纔說他驗屍極其厲害,莫非是想讓他幫着驗屍?”
秦琰點頭,“正是如此,若是能讓她驗屍,或許她會發現此前遺漏掉的問題。”
鄭白石略一遲疑,看着李牧雲道,“其實方老伯在驗屍一道很是老練了……”
李牧雲也點頭,“畢竟做了這麼多年。”
頓了頓,李牧雲看着秦琰,“不過,試試總是無礙的。”
鄭白石脣角微彎,“世子的那位朋友在何處?現在可聯繫的到?”
秦琰眼珠兒一轉,“我那位朋友現在……現在就在京城之中,不過他並非府衙刑獄上的人,而這案子牽涉重大,我不確定他願不願意幫忙……”
“這一點世子放心,我們只是抱着試試的態度罷了,便是不成,也絕不會怪罪與他。”
鄭白石言語溫和,而秦琰亦十分相信這位府尹大人,便道,“那……且容我派人去問一問他,若是他願意,我再派人去府上知會府尹大人。”說着秦琰又道,“不過……不過有一點要請府尹大人海涵,我這位朋友身份特殊,若是她應下了,驗屍之時需得掩人耳目。”
鄭白石頓時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他並非官府之人,我也不會大張旗鼓安排。”
秦琰鬆了口氣,“好,那我稍後就派人去尋,明日一早給您信兒。”
鄭白石點點頭,此時天色已晚,他雖然着急,卻也不會強求今夜就找到人來驗屍,何況……秦琰對此事熱心他纔不好拒絕,若是其他人貿然跟他說要讓別人來幫着驗屍,他只怕不會答應,府衙的捕頭仵作等都是經驗豐富的,這一點便遠超了常人,而秦琰說他的朋友會醫術,醫術和仵作之術到底是不同。
鄭白石越想越沒了期待,雖然沒多少期待,心中卻被秦琰啓發出了一點頭緒,會不會是這案子驗屍之時遺漏了什麼?這麼想着,鄭白石便生了告辭之心,“天色晚了,我們也不多留了,眼下近了年關,也就這件事讓人勞心,太子殿下在南邊的安排侯爺已知曉,那邊的事我們就顧不上了。”
秦述忙道,“這一點你們放心,眼下這件事辦好了便可。”
鄭白石便起身拱手,“我還要回衙門一趟,就先告辭了,李大人呢?”
李牧雲也起身,“我亦不留了,改日再來府上叨擾。”
秦述便又與二人寒暄了兩句,而後親自將二人送到了侯府側門,待二人離開,秦述帶着秦琰又回了書房,一進門,秦述便道,“你剛纔說得人是誰?”
“父親,正是九妹妹——”
秦述落座,眉頭已皺在了一起,“真是胡鬧!你九妹妹如今進了京城,你說她會醫術救救人也就罷了,怎麼還能讓她去衙門驗屍?”
秦琰苦笑,“孩兒也是看這件案子沒了辦法,這才一時沒忍住。”
說着又道,“父親,九妹妹於此道真的不凡,孩兒親眼見她驗屍過。”
“那又如何?”秦琰嘆氣,“你說的是在袁州還是在豫州?”
“袁州她沒有動手,卻是條理分明知道該看哪裡,豫州卻是她親自動的手。”
秦琰沒好氣道,“那個時候是因爲沒有老道的仵作了才讓她動手,可現在,鄭府尹已經說了府衙的仵作是老仵作,她只是會醫術而已,能和那些老仵作比?”
“不僅是醫術,父親,九妹妹還對刑獄上的探案判案之法很感興趣!”
“那她能比府衙的捕頭還厲害?”
秦琰脣角一動,卻是說不出話來,秦述說的的確是這個道理,可不知怎麼的,秦琰一邊憐惜秦莞不願讓她沾手這些事,另外一邊,卻又莫名覺得秦莞自有她的厲害之處,而如今情勢這樣緊急,他下意識便覺秦莞能解這個困局,這纔將秦莞推了出來。
秦述見秦琰模樣便搖了搖頭,“你呀,還是太沖動了,你開始說的時候我還沒想起來,等你說完了我才隱隱猜到,阻止也來不及了。”
秦琰苦笑,“那父親,還讓不讓九妹妹去了?”
秦述略一沉吟,“你話都說出來了,咱們也只能抱着讓你九妹妹試一試的態度了,不過,照你說的,先問問她的意思,她若不願也就算了。”
“九妹妹定然會願意的——”
秦琰答的斬釘截鐵,秦述狐疑看了秦琰一瞬,“你就這般肯定?”
秦琰點頭,心中竟然莫名有幾分興奮,雖說他沒有秦琰看着秦莞是如何幫着燕遲和汪懷宇等人探案的,可是他聽晴孃的意思,的確是秦莞看出了清暉園案子的關鍵,再加上在袁州雲霧山之時,秦莞不僅知道驗屍驗什麼,還推出了兇手行兇的路線,且最後,是秦莞帶着人回百草園救了秦湘,一切的一切,都讓秦琰對秦莞信服不已,這些是他親眼所見的,而秦霜說過,秦莞在錦州的時候就已經幫着燕遲探案了。
秦述看着秦琰的神色,雙眸微微眯起。
秦琰是他教出來的,秦琰年紀雖小,識人之能卻不弱,秦琰既然信秦莞,那秦莞就一定有過人之處,錦州和秦莞歸來一路上的事秦述都知道,可等秦述看到了秦莞,卻還是不自覺將她當成了小姑娘當成了自己的小侄女,再加上那些事秦述不曾親臨,他對秦莞之能還是將信將疑的,這麼想着,秦述忽然也起了幾分好奇,秦莞真有那般厲害?
尋常小姑娘,莫說驗屍了,便是見到死人也會害怕,而此番,秦莞不僅要驗屍,還是要幫臨安府衙驗屍,其恐懼和壓力可想而知——
秦述沉吟幾瞬,“你將你九妹妹叫來,正好,我還有一件事要知會她。”
秦琰點頭,忙轉身出了外書房的門。
……
……
胡氏從外書房回來的時候秦莞等人已用的差不多了,胡氏不知鄭白石几人來是爲何,心中掛着事也只簡單用了幾口便罷,用完了晚膳,照例叫人上了茶點,胡氏知道外書房那邊定然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說完的,便準備和秦朝羽並着幾個小侄女喝喝茶說說話,然而還沒說到幾句,秦琰忽然來了——
“琰兒?你父親呢?兩位大人呢?”
秦琰脣角微彎,“兩位大人走了,父親還在書房呢。”
說着看了一眼秦莞,“父親讓九妹妹去一趟外書房。”
胡氏幾人頓時看向秦莞,秦莞自己也有幾分意外的站了起來。
秦琰一笑,“沒什麼的,父親說有一件事要知會你。”
秦莞點點頭,“好,那我現在過去。”
秦琰“嗯”了一聲,“跟我來吧。”又看着胡氏,“母親,我帶九妹妹過去。”
胡氏迎上來兩步,“好,去吧去吧——”
秦琰帶着秦莞而走,茯苓忙也跟着秦莞一起離開,幾個人走出正堂,秦朝羽幾人的眉頭還未舒展,秦湘道,“大伯父叫九妹妹做什麼?”
秦朝羽眉頭擰的緊緊的,“母親,和父親一起來的貴客是誰?”
胡氏一笑,“是鄭府尹,你父親叫莞丫頭多半是要把二房的地契給她。”
“二房的地契?二叔母和二叔的地契嗎?”
秦霜好奇的問了一句,胡氏頷首,“是呀,當年你二叔和二叔母去的突然,二房的一些房契和地契都交由你大伯代爲掌管的。”
秦霜“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秦朝羽亦眉目一鬆,秦莞別的不說,沒了父母這點的確叫她同情,見只是交代地契等事,秦朝羽重新落座喝起了茶來。
這邊廂,秦莞一顆心跳的有些快的跟在秦琰的身後。
茯苓從未說過二房的地契之事,秦述此番找她是爲了什麼?
當年被送走的時候,九小姐的性子想必和早前一般,不問世事,膽小怯懦,茯苓跟着九小姐,雖有心卻到底是個下人,而二房和大房已經分家,二房的家產如何安排的確是秦莞應該掛心的,只是她並未完全將自己當做九小姐,自然,也沒生出追問財產之心。
“九妹妹,這兩日都在做什麼?”
秦琰見秦莞垂着眉眼不說話,便主動問了一句。
秦莞擡眸道,“閒來無事,只看看書做做藥丸之類的。”
秦琰欲言又止一瞬,想了想還是沒先說,便道,“你不必緊張,沒什麼大事的。”
秦莞點點頭,跟着秦琰直入了書房院門,夜色已深,冬寒深重,秦莞一進院子便看到屋子裡一片燈火燦然,秦莞斂了心神,跟在秦琰之後進了屋門。
“父親,九妹妹來了——”
秦琰轉身一看,秦莞便福了福身,“拜見大伯。”
秦述面帶和煦笑意,“外面冷不冷啊,怎麼也不穿個斗篷?”
秦莞彎脣,“就在府中行走,不冷的。”
秦述指了指一邊的凳子,“坐下說話。”
秦琰和秦莞一起落座,秦述便溫和的道,“這件事本來應該你一回來就和你說的,可我想着你剛回來還不適應,便打算等你歇一歇再告訴你,眼下你回來幾日了,想來也舒緩過來了,我便將一些東西給你。”
說着,秦琰從書案屜子裡拿出了一個紫檀木盒子,他拍了拍盒蓋子,道,“這裡面裝的是二弟過世之時留下的二房的家產,當年他們去的急,而你年紀又小,因害怕底下的刁奴欺主,所以這些東西都是我代爲保管,當初這事是族裡的其他長輩公證過的,所以你可放心,眼下你回來了,這些東西我便交給你自己保管。”
說着,秦琰將盒子一推,“這些產業還是當年二弟府上的幾個管事在管着,如今這幾個管事都在二弟的莊子上,當年二弟名下是有幾間鋪子的,不過二弟去之後,那幾間鋪子沒了個知根知底的主子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後來我做主盤了出去換了田地,這幾年底下的租子一年比一年多,皆是存在慶豐錢莊的,你拿着你父親的印信去便可將存着的銀子取出來,這裡面便是地契房契等還有二弟的印信等,你先拿着,馬上就要過年了,你想想什麼時候想見這些管事了便告訴你三哥,讓你三哥派人喊他們入府便是。”
秦莞聽着自然點頭,秦琰又道,“這些產業不必你親自上手,底下的管事都是熟手,你只需讓他們知道你是他們的主子便可,等將來你要出嫁,這些便是你的嫁妝。”
秦莞欲言又止,一聽秦述的話她便知道這份產業價值不菲,而她並非九小姐,若就這般收下她心中頗有幾分心虛,見她神色遲疑,秦述一笑,“你若擔心管不好,隨時可來問我,或者問你三哥也可,到時候我們自會幫你,你父親是個清正的,這些產業並不算多,等你出嫁之時,你大伯母還要爲你添妝纔好,雖是如此,這也是你父親的遺物,無論如何都該交由給你纔是,快來拿着,這裡面還有當年族中長輩公證的單子,上面將每一樣產業都列在上頭了,你檢查檢查裡面的契書是否齊全——”
秦述和秦琰皆注視着秦莞,秦莞沉吟一瞬,硬着頭皮起身走到了案前將那盒子接過,盒子沉沉的,秦述笑道,“打開檢查一下——”
秦莞忙道,“這麼多年多虧大伯代爲掌管,自然不必查看的。”
秦述一笑,“你信大伯就好。”說着頓了頓,“大伯聽你三哥說,你會驗屍?”
秦莞正想着這盒子怎麼處置纔好,冷不防的被“驗屍”二字驚了一跳。
秦莞看了秦琰一眼,點頭,“是。”
秦述笑意微深,“你怎麼會的驗屍呢?”
秦莞背脊一挺,“最開始只是會醫術罷了,後來偶然看到一篇關乎驗屍之文,意外發現竟然和醫道有相通之處,官府查驗之時也有自然病死而後被認爲是被謀害而死的,這時候仵作需得驗屍判斷是否爲人所害,這其中多需病理之論,而有時候,分明是爲人所害,又被假裝成自然病死的,這其中的驗證之法需要諸多醫理,因此讓我對驗屍生了幾分興趣,這才加以研究,我看了些書,發現倒也不難。”
“倒也不難”四字讓秦述微微眯眸,驗屍當然不簡單,不過對一個有天分的人而言,倒也真是不難,秦述聽的興致勃勃,“你這麼說,還真是這樣,不過你不害怕嗎?”
秦莞抿了抿脣,“開始還是有些怕的,不過後來發現死人動也不能動,又不能傷人,便也不怕了,至於神神鬼鬼之說,只需驗屍之時點上祛晦香便好。”
秦述眼底明光越來越盛,他總算信了幾分秦琰的話,哪有一個姑娘家能這般平靜的說驗屍死人之話呢?秦琰又道,“不怕血腥和那些污穢之物?”
秦莞默了默,“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秦述微愣,隨後朗聲笑起來,“好,好一個菩提本無樹,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看着就沉靜的緊,沒想到這份心性也很是超然,心之畏怖皆是幻象,若是想明白了這一點,倒的確不害怕了,莞兒,你真是讓伯父刮目。”
秦莞斂眉,“只是在錦州時聽老夫人念過許多佛經罷了……”
這麼一說,秦述更不覺有異,只心中輕嘆,“你三哥說你醫術不同尋常我還覺詫異,你父親和母親雖然也中意此道,可他二人卻並未在此道之上建樹非常,如今看來,你倒是憑着他們早年的教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足足可見你的天分不凡。”
不僅在醫道之上天分不凡,憑着錦州老夫人唸了幾句佛經便有所頓悟,此等心性也不是凡俗之人能有的,秦述除了第一日見到秦莞被其姿容驚到,此後卻無時間和三位侄女多說幾句,今日這短短几言,卻讓他對這個侄女再度刮目。
如此一來,要說出接下來的話便不難了。
“莞兒,你既然不害怕驗屍,那大伯這裡便有一個忙要讓你幫。”秦述直言道,“最近京城的案子你想來有所耳聞,這案子臨安府尹查了一個多月也未查出關鍵線索,今夜聽你三哥說了你的事,我便想讓你試一試,不知你可願意?”
秦莞心底一動,原來這纔是今日喊她過來的緣故。
幾乎沒有猶豫的,秦莞點了點頭,“自然願意。”
秦述便又是一訝,“你可想好了?這案子干係重大。”
說着忙又解釋一句,“你去了便得盡力,能幫忙自然好,若是不能也無礙。”
秦莞點頭,“伯父放心,侄女既然答應,定然不會輕慢的。”
秦述欣然拍了拍桌案,“好,不愧是我秦氏之女,巾幗不讓鬚眉,此事還要安排一番,你放心,此番不會大張旗鼓,你等消息便是,多半會在明日安排你過去。”說着又道,“我和你三哥會陪你去,你不要害怕。”
秦莞本就不害怕,秦述這麼一說還是道,“好,大伯放心。”
秦述便又道,“可要什麼準備之物?”
秦莞想了一瞬,“準備府衙之中仵作常用之物便可。”
秦述點點頭,“好,那你今夜先回去歇着便可。”
秦莞福了福身,轉身出門,秦琰起身將秦莞送至院門口,輕聲道,“等我消息。”
秦莞“嗯”了一聲,方纔離開。
秦琰見秦莞走的不見了才快步回了屋子,一進門便興高采烈道,“父親,如何?孩兒沒有說錯吧,九妹妹是不同的。”
秦述面上的笑意還未散,很顯然,他眼下的心情極好,“光這樣還是不夠的,這份心性很是不錯,不過能不能成事,可不止靠這個。”
秦琰下頜微揚,“父親放心,不會讓您失望的。”
秦述笑着頷首,“快派人去衙門走一趟吧,儘快得了消息,明日早點準備。”
秦琰用力點點頭,自轉身出門吩咐程護去了。
這邊廂,秦莞抱着紫檀木盒子直接回了松風院。
茯苓看着秦莞手中的紫檀木盒子道,“小姐,這是老宅的地契?”
秦莞點點頭,“還有父親生前的產業都在這裡。”
茯苓一聽這話,頓時眼眶微紅,“小姐,大老爺把這些東西給你就好了,老爺在天之靈定然也心安了,小姐,這些東西在,以後咱們就不愁了。”
秦莞失笑,心中卻在想這些東西如何安排,這麼想着,秦莞將盒子打了開來,如同秦述所言,裡面的確有一張列滿了秦逸名下產業的單子,上面有秦氏族中長輩的印信和秦述的印信,秦莞打眼一掃,看向底下放着的一層厚厚的地契。
這般一看,秦莞方纔知道秦述適才說的產業不多皆是虛言。
從前的沈家,沈毅出身寒門,後來雖然位高權重,卻也不過是小富之家,手握這麼多的產業卻是秦莞第一次,她越看越覺得有些無奈,秦氏二房沒了人,而她卻無端得了九小姐的這麼多家產,真如秦述所言的做自己的嫁妝?
秦莞搖了搖頭,只見盒子裡裝着不少地契,雖然沒有鋪子,可房契卻也不少,秦莞一張一張看過,忽然,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張地契之上。
茯苓見秦莞出神,一看念道,“常樂坊銅錢巷……小姐喜歡這處宅子?”
秦莞眉頭微皺,“倒也不是,只不過父親其他宅子在南邊,不知道這處西邊的宅子如何。”
茯苓便歪頭道,“常樂坊也是京城權貴之所在呢,雖然少了些侯爵公爵的,可那邊常是京官的府邸,應該不會差的。”
秦莞點點頭,又看了地契一眼方纔將目光轉到了別的契書上。
“小姐是什麼打算呢?大老爺怎麼說的?”
“大伯說這些都是我以後的嫁妝。”
茯苓便又鬆了口氣,“太好了,奴婢一直在想您往後怎麼辦,卻沒想到大老爺這樣公允。”
秦氏二房無男丁,而說起來,秦莞手中的這些家產都是秦氏的家產,若是被她當做嫁妝帶走,往後可就姓了別的姓,外面死了人被其他兄弟爭奪家產的事屢見不鮮,秦述在這一道上卻是不見貪心,秦莞雖然和秦述一家並無血緣上的關係,可相處幾日下來多了了解,那份陌生戒備之感到底淡了許多,聽着茯苓所言,秦莞也點了點頭。
“大伯說讓我找個時間見見父親以前的那些管事。”
茯苓眼底微亮,“見,要見的,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若是忠心的,小姐可要拉攏拉攏呢,您往後得有自己的人才行啊。”
對於這一點,秦莞倒是沒有排斥,她回了京城多日,卻是寸步難行,就這般下去,她如何才能碰到父親的案子?她得有自己的人手纔可。
“好,那就過年之後找個日子見。”
秦莞想着,心中不由對九小姐暗暗抱歉,她佔了九小姐的身體,又得了本該屬於九小姐的人和財,雖說她沒有貪財之心,可將來父親的案子若有需要,她少不得要用這些財物和人手,這麼想着,秦莞便想將這九小姐的身份做的更好些,權當做報答九小姐在天之靈,別的先不說,她身在侯府,若是九小姐,只怕自保之餘亦是希望侯府蒸蒸日上的,那麼明日驗屍的事她就的確得謹慎對待了……
“去準備一些祛晦香備着。”
秦莞忽而吩咐,茯苓和白櫻一訝,“小姐,準備那個做什麼?”
秦莞將紫檀盒子收了起來,略一沉吟還是打算對茯苓和白櫻坦白,“明日要用。”
此話一出,茯苓和白櫻皆是面色微變。
秦莞沉聲道,“大伯請我幫忙,爲了近來京城中的案子。”
茯苓欲言又止,白櫻也是神色遲疑,秦莞笑着道,“你們放心,沒什麼安全問題,我在錦州能幫霍知府,在此自然也能幫大伯。”
秦莞自然知道這件事不歸侯府管,也知道多半是和那位太子殿下有關,她雖無意沾上朝中的黨派之爭,可既然侯府已做了選擇,那她只能和侯府同行。
“小姐,明日什麼時候?在哪裡?”
秦莞搖頭,“還不知道,得等明日纔有消息,去準備吧。”
茯苓點點頭,這纔去了,白櫻猶豫一瞬道,“小姐,京城和外面不同,您若貿然去驗屍,消息一旦傳出去,只怕會對您聲名有影響……”
“不怕的。”秦莞彎脣,忽的又道,“你可知道你主子何時回來?”
白櫻搖了搖頭,“奴婢不知,一直都是出了事奴婢給主子消息,主子不會給奴婢吩咐的,主子說了,眼下小姐纔是奴婢的正經主子。”
秦莞笑笑,“那好,沒事了,準備歇下吧。”
說完這話,秦莞卻有些百無聊奈的朝着黑漆漆的窗外看去,一晃還有一日就過年了,燕遲若是不回來,他要在哪裡過年呢?
秦莞抱着這念頭入睡,夢裡,果然見到了燕遲的臉。
……
……
夜深人靜,成王府書房之中,成王燕麒正在聽屬下的回稟。
“王爺,鄭府尹和李大人今夜去了忠勇候府,小半個時辰之後離開的,之後李大人回了自己府中,鄭府尹則去了衙門,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忠勇候府派出了侍從也去了衙門,似乎是去稟告什麼事的,在府衙停了一盞茶的功夫,侯府的侍從出衙門回了侯府。”
光線昏暗,燕麒的臉明暗不定的沉在燈火昏光之下,“去了侯府?然後侯府又派了人去衙門?就一個人去的?可拿東西了?”
侍從忙搖頭,“不曾,一個人,可能帶了書信,可其他東西卻看不出帶了。”
燕麒輕哼了一聲,“不管帶沒帶什麼,他們一定都是爲了城中的兇案,明天就臘月二十九了,他們還有最後兩天,我就不信了,他們還能翻出什麼花來。”
說着燕麒下頜一揚,“府衙的內應怎麼說?”
侍從立刻道,“幾條線索都沒能追的下去,咱們的人將幾件證物毀了,他們找不到新線索的,莫說是除夕之夜,便是上元節,也不一定能查的出來。”
燕麒笑了一聲,“很好,至少也給我拖到上元節,我倒要看看,上元節都查不出什麼來,咱們的太子殿下還有什麼臉面!”
侍從立刻應是,燕麒便又懶洋洋的道,“還有最後的兩天了,雖然時間很緊,可還是要盯緊一些,忠勇候這個人可不能小覷,老狐狸心思多着呢。”
說着燕麒又一笑,“眼看着太子要出岔子了,他只怕比誰都急,他眼下可是將一家子都壓在了太子身上的,秦朝羽想入東宮做太子妃,他自然可勁的給太子拿主意。”
這麼一說,燕麒忽的眸色一沉,“給我緊緊的盯着侯府,今晚上這一進一出又派了人去衙門,多半有什麼貓膩,最後一天了,他們定然不會眼睜睜讓太子受父皇責難,多半,那老狐狸會想個拖延或者折中的法子。”
說着,燕麒神色一動,“若是我,只怕會找個人頂罪。”
侍從略一遲疑,“找人頂罪?假裝案子查出來了?”
燕麒頷首,“從前衛國公家的小世子犯了人命案子,便是衛國公拿錢換了一個死囚抵命,這一次,他們恐怕會如法炮製。”
燕麒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這可是兩日之內最好解決此案的法子,“要麼找個死囚,要麼找個身份不明的人,再捏造幾樣物證,隨隨便便就可結案。”
“那……小人們怎麼辦?讓府衙的內應盯着?”
燕麒“嗯”了一聲,“這是其一,其二,外面盯着侯府的人也不可放鬆警惕,他們如果真的決定這樣做,咱們府衙的內應只怕接觸不到此事核心,這樣,明日侯府有任何動靜,立刻來報,我倒要看看侯府在這件事裡扮演什麼角色,若他們真的兵行險着,那正好,這一次便將他們幾個一鍋端了,我看太子還拿什麼和我爭……”
“是,屬下明白。”
……
……
翌日一大早,秦莞剛用過早飯秦琰便如期而至,秦琰不僅自己來了,還給秦莞帶來了一個包袱,“去換上,我們死時出發。”
秦莞沒看那包袱是什麼,只微訝道,“這麼早?”
秦琰點頭,“本來晚上去好一些,不過沒那麼多時間了,所以,給你準備了這個。”
秦琰揚了揚下頜,示意秦莞打開包袱看看。
秦莞見狀將包袱打開,卻見裡面竟然是一套月白的男兒錦袍。
秦莞微訝的擡眸看了秦琰一眼,秦琰輕咳一聲,“今日要去義莊,你若是女兒裝,只怕還是有些引人注目了,這是叫人隨便買來的,你試試。”
秦莞點點頭,只得進了內室。
茯苓和白櫻皆知道秦莞要去做什麼,當即跟着進去侍候秦莞更衣。
時辰還早,秦琰也不着急,只百無聊奈的站在外面候着,等了片刻,忽然聽到了出來的腳步聲,秦琰下意識轉眸去看,剛一轉身便是一怔。
秦莞這一襲男裝並不算華麗,個頭和身量,都是照着十六七歲的清瘦少年買的,眼下讓秦莞穿上卻是莫名的合襯,錦袍並不貼身,因此也就看不出她嫋娜的身段,只腰身那裡空空的,一看便知“少年”腰身不堪一握,而今日的秦莞一頭烏青的墨發高高豎起,她精緻的五官盡數露出,平日裡墨發着肩的溫柔減了兩分,卻又多了兩分颯爽之意。
秦琰上看看,下看看,只覺眼前這“少年”清雋秀美不可方物,尤其那一雙清亮的眸子,越發如小鹿似的楚楚動人,而秦莞的身量在男子之中算得上纖細,往常都是嬌弱女子才叫人生出憐香惜玉之意,可眼下秦莞分明扮作了男子,卻還是叫人覺得動人心魄想要護之惜之,而本來想將其姿容遮掩一二,可眼下,京城卻又多了一個貌美的少年郎。
秦莞見秦琰表情幾變,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挺合身的啊,怎麼了?哪裡不對嗎?”
秦琰嘆了口氣,“沒,就這樣吧,坐馬車過去。”
秦莞頷首,秦琰便又看向茯苓和白櫻,“今日你一人隨我去,帶着別人多有不便。”
秦莞倒是不反對,只茯苓嘟了嘴巴,二人等了一陣子,眼看着巳時將至,秦莞便隨着秦琰出了府門,上了馬車,直朝着城南義莊而去。
馬車剛駛出去十多丈,侯府不遠處的長街拐角處,一不起眼的矮個男子轉身快速的消失在了冬日晨間的寒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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