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女兒去青樓……
秦莞和鄭白石對視一眼,兩人眼神都是一暗。
六年前死的那人,乃是活活餓死了自己的老父,這一次死的人,卻是將自己的女兒賣去了青樓,同樣都是對至親不善……
到了這個案子,足以證明兇手的確是六年前舊案的兇手!
“陳掌櫃可知道胡德全將女兒賣去了何處?”
陳萬福想了想,“好像……好像是鳳棲樓……對,應該就是鳳棲樓,胡德全賣了女兒,他那女兒便不認這個爹了,後來胡德全沒錢喝酒,還去找他女兒要過錢,卻被鳳棲樓的人打出來了,這事就發生在一年之前,當時夥計們私下說過這件事。”
陳萬福說完,鄭白石已將這件事記在了心底,“除了這個女兒,胡德全就再沒有別的親朋了嗎?”
陳萬福頷首,“據我所知沒有,不過有沒有其他夥計私下和他交好卻是不知道。”
鄭白石點了點頭,又問秦莞,“郡主,這曼陀羅花的葉子可常見?”
秦莞“嗯”了一聲,“此物並非珍奇,尋常藥店都有。”
鄭白石嘆了口氣,秦莞看着眼前的酒菜道,“這些酒菜應該是出自胡德全之手,能讓他親自下廚做菜,可見這位客人讓他感覺十分親近。”
陳萬福聽了便道,“胡德全在酒樓的時候,最開始在廚房幫工,還給師傅們打過下手,倒是會做些菜品,尋常他一個人在這院子裡,也是他自己自給自足。”
鄭白石又看了這屋子一圈,“其他地方,倒是不見什麼,這院子他一個人住着,其他地方都結了蛛網了,就這正房還齊整些。”
秦莞掃視了一圈,又轉身出門看了看外面的院子,又去廚房之中看了一眼,果然沒發現有何奇怪之處,而這本身就太奇怪了。
兇手如果和胡德全不認識,那胡德全爲何做菜上酒招待?而如果認識,胡德全本就認得人不多,兇手如此,難道不怕自己被發現?
前面的兩個死者,吳謙認得的人不少,趙嘉許亦然,這兩人身上找人脈線索十分不易,可胡德全卻是不同,秦莞眯眸,眼下案子鬧得這樣大,兇手必定也知道府衙在查案,可他還是敢頂風作案,秦莞目光看向院門處,這裡十分偏僻,住的也都是小家小戶,誰都知道這院子裡住着一個瘸腿的中年男子,便越發沒人注意這院子的動靜,而兇手趁夜而來,更是沒有路人撞見……
前夜,前夜似乎也是個無星無月之夜。
思及此,秦莞忽然蹙眉,在第二個死者趙嘉許的身下發現了灰燼和硃砂圖案,可是爲何沒有在這裡發現?
秦莞越想越不對勁,忙又去找鄭白石,“鄭大人,這一次咱們的人是不是沒找到灰燼和硃砂圖案?還有,世子殿下那邊可通知了?”
鄭白石忙點頭,“是,沒發現,世子殿下通知了,可世子殿下眼下在宮裡,不在刑部,只怕要待會兒才能來,郡主,您等世子殿下來有事?”
秦莞搖頭,“我是想去見見那張道士。”
鄭白石一聽面露難色,“那如此,還真要等世子殿下過來,前次張道士就說過,等死了第三個人的時候方纔能幫咱們,如今想必他也能知道的更多了。”
秦莞正是抱着這個念頭,索性只等了兩刻鐘,燕遲就到了!
燕遲帶着白楓和幾個侍衛御馬疾馳而來,不知爲何,秦莞看到他大步走入院門的時候,身上帶着一股子凜冽的殺伐之意,秦莞下意識覺得燕遲在生氣。
然而等燕遲走近,他那雙深沉漆黑的眸子又浮起了一絲明朗來,見鄭白石和衆人跪地行禮,他大手一揮,“屍首在何處?”
話音落,目光溫潤綿長的落在了秦莞的身上。
“世子殿下,這邊請,郡主還在問您何時來,沒想到您就到了。”
幾人一路往廂房而去,燕遲目光仍然若有若無落在秦莞身上,只是道,“今日入宮見了皇上,西北幾路轉運使的事鄭大人應該知道……”
鄭白石忙道,“知道,知道,此事聖上震怒,微臣們也覺駭然,這些人太膽大了,此等行徑,簡直是禍國殃民!”
燕遲冷笑一下沒繼續說下去,只擡步進了廂房,見了胡德全的屍首,燕遲蹙眉,“冰窖就在這下面?”
鄭白石忙頷首,秦莞便道,“殿下要下去看看嗎?剛纔我和鄭大人還在說,說這一次沒在屍體處發現硃砂圖案和灰燼,我正想再去看看。”
燕遲自然欣然應允,又帶着幾人去冰窖之中。
秦莞跟着燕遲一路往下走,“很奇怪,上次張道士一看到我們拓印的圖案便說是什麼誅邪道場,難道這胡德全的死不在誅邪道場之內?可第一個人死於剝皮地獄,第二個人死於拔舌地獄,第三人死於寒冰地獄,這的確就是拜月教的教義。”
幾人從上面走下來,剛走到入口處便有一陣刺骨的涼意,燕遲看了一眼秦莞身上單薄的衣衫眉頭一皺,秦莞的目光卻落在這扇大門之上。
剛纔走下來的時候不曾發覺,現在卻覺得有些奇怪。
這大門乃是一道鐵門,塗了鉛漆,而這外面卻是刷了一層紅漆的,不仔細看不覺得,門開着也不覺得,可若是將兩扇門合上,一個隱隱的,暗紅色的圖案就顯現了出來。秦莞走上前去,仔細一看,果然發覺不同。
硃砂的顏色比門上紅漆的顏色要暗一分,遠看甚至分不出差別,可近看卻十分明顯,秦莞忙道,“殿下,鄭大人,你們看,我們還說沒發現那圖案,可這圖案,卻被兇手畫在了大門之上……”
明知道官府已經開始嚴查,可兇手卻還是如此囂張,趙嘉許身下的圖案那般小,如今,這大門上的圖案卻這樣大,這圖案不僅是誅邪道場的符咒,更像是在對衙門的人挑釁一般,鄭白石沉聲道,“此人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秦莞定了定神,推開門去看門口的那攤濡溼。
冰窖內光線昏暗,秦莞適才入內之時只覺門口化了的冰水浸溼了地板,因官差的進入,門口多有泥土印子,可眼下仔細看來,秦莞還是在那水漬之中發現了灰燼粉末,秦莞蹲下身用手指拈了拈,“適才竟然大意了,鄭大人,找到了。”
鄭白石眉頭一皺,“看來,咱們還是得走一趟天牢見一見張道士了。”
燕遲略一沉吟,“宜早不宜遲,這裡交給展揚,我們去天牢。”
燕遲雷厲風行,一聲吩咐,立刻帶着秦莞和鄭白石上了廂房,鄭白石吩咐了展揚,跟着燕遲和秦莞出發,直去天牢——
在路上走了三盞茶的時間纔到了刑部衙門之外,衆人入衙門直往天牢而去,等到了張道士的牢門前時,張道士還是在睡大覺。
主事苦笑的喊了兩句,張道士悠悠轉醒,一看到牢房之外站着三個人,張道士立刻皺緊了眉頭,“又死人了?!”
燕遲眸色發沉的看着張道士,“第三人被凍死在了冰窖之中。”
張道士愣了愣神,然後站了起來,他掐指算了片刻,面色越發的難看,“這第三人,是否也死在城西?”
鄭白石眉心一跳,“你怎麼知道?!”
張道士聞言微微一笑,卻是不會明白說來,秦莞便道,“上次你說過,死了第三個人的時候,你就可以幫我們了,現在人死了,你可能算出兇手要做什麼?或者他是什麼人……”
張道士又掐指幾下,卻是搖了搖頭,“我可以幫忙,但是我在這裡,卻是幫不了忙。”
鄭白石眉頭一皺,“怎麼?難道你還想出去不成?”
張道士胸膛一挺,面露不快,“你們冤枉了我這麼久,六年!關了我六年了!現在證明六年前的兇手又回來了,你們還想關着我?!”
鄭白石挑眉,“還不一定就是六年前的兇手,或許是模仿呢?”
張道士冷笑一聲,“哦,是這樣?那你們來問我做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自己查去吧,一邊冤枉我是兇手,一邊還想讓我幫忙查案!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張道士冷笑連連,一轉身又回頭睡在了氈毯之上,二郎腿一翹,雙手往腦後一枕,閉着眸子不再多言一句,鄭白石微怒,“你這人怎麼……”
燕遲擡手製止了鄭白石的怒氣,看着張道士道,“你想出去也可以,只要你幫着官府抓到了那兇手,等兇手招認六年前的事爲他所犯,那你便可以脫罪。”
張道士緩緩睜開眸子,看着燕遲笑了下,“這位殿下說話可算數?”
燕遲下頜微揚,“君子一言。”
張道士頓時撐着地站了起來,“好!就憑殿下這話,那我就幫你們的忙!今日我就要出這天牢,還要請殿下找個地方讓我更衣梳洗,再讓我吃頓飽飯,現在午時剛過吧,等天色一黑,我再開始爲衙門做事!”
張道士面上髒污一片,一雙眸子卻是亮晶晶的。
鄭白石猶豫的看着燕遲,“殿下,此事是不是應該……”
燕遲道,“此事我會和尚書說,先帶他出去。”
張道士高興了,整個人都雀躍起來,一旁的牢房主事瞪大了眸子看着張道士,怎麼也沒想到張道士能從這裡出去,關進天牢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能從這裡走出去的卻沒有一個,而這張道士被關了六年,整日裡胡言亂語,從前說什麼這是他的劫數,聽見的人沒有一個相信的,可誰能想到,他竟然真的有走出天牢的一日。
牢房的鎖“咔嚓”一聲打開,張道士挺胸擡頭的從牢房之中走了出來,見主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張道士輕哼了一聲,“讓你們一個一個的不信小爺我還有再出去的一日,現在你們可都知道厲害了!”
張道士走出來,卻也不敢太過逾越,見燕遲三人沒動,他便彎腰擡手一請。
“殿下,請你們先行——”
燕遲看他一眼,擡步走了出去,秦莞跟在燕遲身後,鄭白石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張道士,搖頭跟上,張道士一笑,走在了最後。
張道士一路走一邊捋鬍子,一邊走一邊看其他牢房裡的囚犯,看到一個人揮一揮手,好似在和老友作別一般的,等走出天牢的大門,張道士站在陽光之下眯着眼睛,好半晌才睜開來,他仰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穹,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去。
他這片刻站着沒動,一擡眸,卻見走在前面的燕遲三人回頭看着他,張道士笑意微收,面上也不見絲毫的劫後餘生之感,只笑意一盛的跟了上來。
出了衙門的大門,張道士一雙眸子更是晶亮!
他深深的呼出口氣,目光有些貪婪地看着外面熟悉而陌生的坊市。
燕遲便道,“帶着他回知府衙門梳洗吧,派人讓展揚回衙門稟告。”
鄭白石得了吩咐,忙去準備,張道士便一邊走一邊去看燕遲,越看,目光越是鋥亮,沒多時,他又轉眸看秦莞,越看,目光越是暗沉。
白楓牽來一匹馬,“張道長可會騎馬?”
張道士朗笑一聲,“自然是會的——”
說罷便走到那高頭大馬身邊去,反身往馬背上爬,然而他到底被關了六年,剛爬上馬背便險些被顛下來,好生適應了片刻方纔穩定了住,看了一眼白楓和其他人,張道士乾笑道,“見笑,見笑,手生了。”
白楓不管他,跟着燕遲上馬,一行人往知府衙門去。
前面燕遲一行人衣着光鮮,這張道士卻好似個乞丐一般,他御馬不穩,一路上跌跌撞撞的,等到了知府衙門門前,他已是累的滿頭大汗。
進了知府衙門,鄭白石領着他到了後堂衙差們住的地方,命人去燒了幾桶水來,又讓人給張道士準備吃的,屋子裡張道士一邊洗澡一邊朝外面喊,“鄭大人,勞煩準備幾大只豬蹄膀就好!要最肥最大的!再準備一壺玉樓春!啊不,兩壺!兩壺玉樓春!”
鄭白石在外聽的差點一個栽倒,不是道長嗎?!怎麼不是清心寡慾的!
想到張道士對破案有用,鄭白石嘆了口氣還是叫人去準備,自己則去前殿尋燕遲和秦莞,沒多時,小廝前來稟告,張道長一大桶熱水不夠,又要了幾桶涼水,硬是將自己洗洗刷刷了三遍纔好了,眼下正在打理自己的頭髮和鬍鬚,鄭白石聽的苦笑,“這人行事放浪無忌,殿下當真信他說的話?”
燕遲聞言道,“幫得上忙就用,若幫不上,砍了便是。”
鄭白石也不知燕遲說真的假的,卻聽的心頭一跳。
秦莞笑道,“這個人雖然行事無忌,可他倒是個不畏權貴的,適才隨便一算,就又算到人死在城西,想來也不是個簡單的。”
鄭白石苦笑道,“希望如此吧——”
三人又等了一陣,衙差來報,說酒肉都買回來了,張道長開始吃飯了,秦莞有些好奇,想去看,燕遲見狀也只好陪着,鄭白石便也一道跟了過來。
三人到了廂房,卻見張道士身上的破爛衣裳已經換下,此刻穿着一套嶄新的湖藍布袍,原先虯結起來的頭髮鬍鬚此刻打理的整整齊齊,墨發在頭頂玩了個小髻,臉上的鬍鬚剃了乾淨,只留下下巴上的一撮山羊鬚,而他髒污不堪的臉洗了個乾淨,倒是將還算端正的五官顯現了出來,雖然人看着還是有些瘦小,卻竟然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他們三人來了,張道士卻全然沒法子管他們,他的目光全都被面前的五隻紅燒大蹄髈吸引了,那紅燒蹄髈肥美多汁色澤豔麗,一看便是從極好的酒樓之中買來的,張道士徒手抓起一隻,張口便咬了下去,一口咬下,烹調的汁液和肥膩的油花一併溢出,他一邊咀嚼着一邊暢快的舒了口氣,等嚥下去,抓起一旁的酒壺就着壺嘴就是一口,酒肉都入了口,張道士仰頭大笑,“哈哈哈哈,活了!老子終於活了!”
秦莞被他那吃香看的頗有些不適,鄭白石在門口哼一聲,“吃完了快點幹活!”
張道士斜了鄭白石一眼,“急什麼?!等天黑!”
說完,又開始大快朵頤,燕遲看着這個張道士,似笑非笑的拉着秦莞走了。
------題外話------
放浪形骸的張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