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日就要過年了,只怕是等不到那麼久了。”秦莞眉頭微皺着,又問,“陸靜承貼身的兩個隨從可還在園中?”
白楓點頭,“在的,還被看管着,四少爺的死,怎麼說都有他們幾個護主不力的緣故在。”
秦莞略一沉吟,“不知姨母可能讓我見見這幾個人。”
白楓和白櫻對視一眼,“若是王妃和夫人說明白,想來是能的。”
秦莞想到這裡便去做,當下命人先請了黃嬤嬤過來,等表明了心意,黃嬤嬤便疑問道,“王妃要問什麼?奴婢此前已經問過當夜的事了,包括平日裡四少爺有無和人結仇,都問的清清楚楚,那幾個人都是四少爺的親信,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正最是害怕的時候,您不如讓奴婢去問?想來也是問的出來的。”
此前黃嬤嬤的確審問過那幾個侍奴,可秦莞這一次想問的卻和五房有關係,而對五房的懷疑,和春宮冊的事,秦莞還沒有告訴陸由心,秦莞略一沉吟還是道,“沒關係,我問的事有些雜亂,還得看他們幾個人的反應,嬤嬤若是方便,便去安排一下,之後這件事嬤嬤便不必管了。”
黃嬤嬤自然是不會拒絕秦莞的,只是怕秦莞費事勞心罷了,聞言立刻便去佈置一番,沒多時,黃嬤嬤又來菡萏院,將秦莞引到了下人房方向,陸靜承的幾個侍奴被關在一處下人房院子裡,院子十分簡陋,兩個小廝一處,兩個侍婢一處,因被關了多日,這幾個人早就哀莫大於心死,知道以後在陸氏絕待不下去了!
黃嬤嬤帶着秦莞到了此處院落的正房,然後交代了幾個人分別關在哪裡便離開了,秦莞帶了白楓幾個人進正房落座,略一沉吟道,“先去將那個女婢帶過來……”
白楓聞言立刻去帶人,茯苓低聲道,“王妃,您此番便算露了臉,會不會節外生枝?”
秦莞搖頭,“不會,事後交代一聲,這幾個人一直關在此處便可,在我離開之前,他們走不出白鹿洲。”
茯苓鬆了口氣,不多時,兩個女婢當先被帶了過來。
因爲被關了多日,兩個進門的女婢頗有幾分蓬頭垢面的,一進門便看到了一個面生的年輕姑娘,這二人都有些驚訝,互視一眼,連忙進門跪在了地上,因爲不知道秦莞身份,便連稱呼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跪爬在地,不敢半分不敬。
這二人是陸靜承的貼身侍婢,因十分得陸靜承寵愛此番才帶了過來,眼下雖然還只是侍婢,可等以後陸靜承成婚,少不得要擡爲妾室,秦莞打量了這二人一瞬,發現這二人的確眉目清秀頗有姿色,雖然如今有些狼狽,可仍然不掩豔色,而大抵這幾日被關着害怕極了,此刻她還沒開口,二人身子便已發起抖來。
秦莞也沒有一開始就說話的打算,她是生臉,忽然出現,這二人也是人精,想來心中有一番度量。
秦莞不語,這二人心中果然就越發的沒底,雖然不認識秦莞,可秦莞衣衫華貴,模樣更是叫人驚豔,這樣的年輕,卻能坐在這屋子之中審問她們,她二人在陸靜承身邊許久,卻不知道陸氏有這樣的年輕姑娘,想來想去想不出個眉目,自然越發的不安,很快,兩個人眼眶都微微紅了。
“你們跟了陸靜承多久?”
半晌,秦莞纔開口問了一句,這二人面色微變,一顆心更往下墜。
若是陸氏的姑娘,絕無可能直呼陸靜承的名諱,可見是外族人……
而一個外族人,能得到家主陸由心的准許坐在此處,身份必定不凡。
“奴婢,奴婢二人跟了四少爺五年了。”
秦莞聽到這話淡淡“嗯”了一聲,不冷不熱的繼續問道,“再將事發當日的經過說一遍。”
侍奴二人對視一眼,還是先前說話那人顫顫巍巍道,“那日四少爺在外受了傷,還和夫人發生了爭執,當天晚上,三房和四房的人都來看了四少爺,後來大家離開,時辰還尚早,四少爺身上不適,脾氣也不甚好,沒過多久便說要歇下,奴婢二人侍候四少爺擦了身子,隨後便退了下去,奴婢們離開的時候四少爺在假寐,不知道睡着了沒有,當時地龍還是熱的。”
“第二天早上,奴婢們一起起的身,四少爺沒起身我們也敢去叫,可眼看着到了喝藥的時候了,這纔去叫門,結果怎麼叫都沒有反應,我們覺得不對,這才從窗戶往裡面看了看,這一看便知出事了……”
這侍婢說着說着便掉下眼淚來,“奴婢們當真不知當夜發生了何事,眼下凜冬,夜裡睡得十分踏實,奴婢二人一夜都沒起身,更是沒聽到四少爺叫人,誰也不知道四少爺屋子裡的地龍斷了……”
這幾個人一直被關着,黃嬤嬤只問不解釋,她們便還不知道陸靜承並非是凍死的。
“青松院的地龍斷的古怪,四少爺平日裡可有和誰結仇?”
這二人又對視一眼,另外一人遲疑着道,“沒……沒有的……四少爺尋常雖然脾氣不好,可整個白鹿洲裡面,下人是絕不敢忤逆四少爺的,若非要說的話……便是五少爺,四少爺很久之前得罪過五少爺……”
“爲了何事?”秦莞雖然知道,卻還是問了下去。
“大抵、大抵是幾年之前了,四少爺看中了五少爺屋子裡的一個小丫頭,想……想討過來,結果五少爺不同意,就這般結仇的……”
“最近一兩個月內,陸靜承可有和陸靜修有過爭執?”
“沒有沒有,到了白鹿洲,四少爺要麼去建州城,要麼留在園子裡,和五少爺照面都沒打過幾次,更不會生出事端。”
秦莞聽到這裡,便不再說話了,片刻後道,“大概在一個月以前,有人看到陸靜承深夜去過梅園,不僅如此,在那之後的七八天,陸靜承又去了一次,這件事,你們可知道?”
這話一問,兩個漸漸能平靜對答的侍婢面色忽然一變,二人同時低下頭去,雙手緊張的揪着裙裾。
秦莞眯眸,眸子更冷了兩分,“陸靜承的死因有異,若是無法查出是誰害了他,那便只能你們幾個去頂罪了。”
秦莞這話雖然是恫嚇,卻也說的是實情,陸靜承的死總要有人出來認罪的,如果此番沒有她在,而陸由心又不想報官,那隻怕陸博庸夫婦都不會饒了這幾個侍奴。
“奴婢們……奴婢們知道的不是十分清楚……”
聽見這話,秦莞語聲鬆了一分,“沒關係,把你們知道的說出來便可。”
答話最多的那侍婢顯然更想脫罪一些,艱難的吞嚥了一下道,“四少爺有幾日,的確……的確有些古怪,不僅白日喜歡去梅園,到了晚上還要去,便是去,也不想讓我們跟着,一個多月之前的那一次奴婢還記得,因爲四少爺回來之後便染了風寒,四少爺最討厭喝藥的,可二夫人最是寵愛四少爺,若看着四少爺病着不好,必定會懲罰我們幾個,我們那次本還在擔心,可是四少爺竟然樂呵呵的喝了藥,那風寒沒過兩日便好了,我們也放下了心,之後……四少爺又去過幾次……”
秦莞皺眉,“第一次去了,後面還不止去過一次嗎?”
侍婢點了點頭,“是……不止一次,大概都是在一更時分,我們二人是四少爺的貼身侍婢,有時候會留在四少爺房中,可是那幾日四少爺興致很淡,奴婢看得出來,四少爺去那梅園,應該是想見什麼人的,不過,有時候四少爺會無功而返,那時候他的脾氣便會很不好,奴婢記得的,四少爺出去之後開開心心回來的,只有三次。”
陸隋永說看到陸靜承兩次,可見是剛好撞見了兩次,而其他幾次他並沒有看見。
秦莞眼底微微一亮,她早就應該過來問這幾個丫頭的!先前不好親自露面,這才耽誤了這麼多時間!
秦莞淺吸口氣,“他沒有和你們說過出去做什麼?”
兩個侍奴又忽視一瞬,皆是搖頭,“我們二人雖然貼身伺候四少爺,可四少爺也並不什麼事都告訴我們,尤其是四少爺在外面與誰相好了,我們更是問不得。”
陸靜承看着懦弱好色,可在自己的侍婢面前想來是十分好面子的。
秦莞看着這二人,忽然道,“陸靜承牀頭高櫃之中放着一本春宮圖冊,你們應當知道吧?”
這麼一問,即便這二人如今的處境狼狽惶恐,卻也是瞬間紅了臉,春宮圖冊乃是極其私密之物,秦莞看着年紀頗小,竟然能這樣不緊不慢的問出來……
莫說這二人,便是茯苓也瞬時瞪大了眸子,她轉而看向白櫻,白櫻眼底倒是平靜。
茯苓知道秦莞從陸靜承的住處拿回了兩本書,卻不知道原來拿回來的是春宮圖冊……
見秦莞一副泰然模樣,背脊一挺也裝作毫不在意,然而眼神一瞟看到了白楓,當下,面頰燒了起來。
“奴婢……奴婢們知道……”
春宮圖冊本就是畫的牀笫之事,陸靜承下作好色,又閱人無數,可想而知看春宮圖冊對他而言並非不可見人之事,尤其當着這兩個侍奴的面,只怕他還覺得別有趣味。
秦莞見這兩個侍奴面頰緋紅,語氣更嚴肅了兩分,“那春宮圖冊和一般的並不同,畫本最後所畫你們可知道?”
話音落定,這侍婢二人更是低低的垂了腦袋,二人縮着肩膀,連耳朵都紅透了。
“知道,奴婢們都知道……”
秦莞眯眸,“那你們可知道,你們的主子,是否有此癖好?”
秦莞言語不詳,這兩個侍奴卻是聽懂了。
“四少爺……四少爺他的確有……”
一個侍婢顫顫巍巍的說了一句,另外一人接着道,“也是今年下半年纔開始的,四少爺與友人遊玩,被帶去了……那種地方……想來是見識了一回,回來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這才叫人買了這圖冊來,四少爺看重容色……有次聽他說,他似乎在外面包了一位小倌……”
話說到這裡,秦莞便陷入了沉思,小廝和近身的通房侍婢並不同,房中私事必定是這二人知道的多,而那兩個小廝,卻是有別的用處的。
“你們四少爺在白鹿洲中,和誰關係稍好些?五少爺不必說了,六少爺和九少爺,他對誰好些?”
這麼一問,那二人想了片刻,還是那答話更多的道,“非要說的話,便是九少爺了……四少爺不論男女,都喜歡和樣貌俊美之人交際,九少爺生的俊朗,這一點,四少爺曾偶爾提起過。”
秦莞道,“如何提起的?”
“就是類似……老九的模樣可是越來越打眼了,或者說老九的模樣可是比誰誰誰都要耐看了,四少爺通常都是那外面俊美之名遠播的伶人作比較……”
秦莞眯了眯眸子,又看了二人一眼,“可還有別的話要說?”
二人擡起頭來,疑惑的看着秦莞,秦莞道,“你們是陸靜承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忽然死了,你們心底只怕也有甚多疑慮,若覺得有何處十分古怪,便可說來,若有用,也算你們立功了。”
這麼一說,這二人立刻面露惶恐,眼珠兒一轉奮力的想起來,想了半晌,其中一人道,“奴婢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否有用……”
秦莞眼神示意她說下去,這侍奴便道,“奴婢記得,四少爺第二次夜裡出去,回來的時候是頗爲氣惱,說過幾句故意嚇人的話……類似‘逃不出爺的手掌心’,‘惹惱了爺讓他全家陪葬’之類的話,當時奴婢想着,他這些日子夜裡獨自出去,不知道是去見誰的,可不論是見誰,只怕是又對外面的人起了心思了,而那人多半不從,所以他才如此,只怕那人是園中的哪個侍婢,還是個有靠山的,否則他早就明搶了……”
雖然跟着陸靜承,可這二人顯然深知陸靜承的秉性極壞。
如此說完,旁邊那個侍奴似乎怕落於人後,眼珠兒急速轉了片刻也道,“奴婢也想起來一件事……不過,不過可能無用……”
見秦莞眼神並無阻止,那侍奴便道,“奴婢在房中主要負責四少爺的吃食,剛纔說起四少爺對九少爺好,奴婢倒不覺得,事情是這樣的,來了白鹿洲,因是人多,大家便都在大廚房吃飯,四少爺是從小嬌慣長大的,來了這裡之後,得知五老爺爲了養病,每日晚間都要用一碗蔘湯,四少爺竟然也起了這心思,四少爺年少體健,本來是不需要進補的,可他好似要和五老爺作對似的,偏偏就要去搶這一碗蔘湯……這蔘湯是百年老山參再加上好些珍貴的藥材熬製的,光是熬製都要熬製一下午,四少爺若真的想用,可提前去說,他次次不提前去說,反而是眼看着時辰快到了,讓奴婢去廚房要,廚房的人那裡敢違四少爺的意思,每次都要給四少爺勻一些,送去青竹院的總是不夠量,五老爺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五老爺性子出了名的軟和,並不着惱,因此這件事到現在夫人都還不知道。”
秦莞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可會去搶別的房中的吃食?這蔘湯的事,可是次次都要?”
侍奴搖頭,“別的房中的吃食沒有這樣矜貴的,四少爺也不貪嘴,所以奴婢覺得四少爺有和五房作對的意思,不過他也不是每天都鬧,大概也是一個半月之前,隔幾日一次……”
這麼說着,這侍奴忽然雙眸一瞪,“對了,奴婢想起來,四少爺要蔘湯的這幾日,都是會獨自外出的那幾日!還有,四少爺受傷的那日,也要了蔘湯,當時他受了傷,要蔘湯我們便沒多想。”
這麼一說,另外一個侍婢也看向她,二人對視一眼,眼底都是恍然!
秦莞聽到這話,身子不由慢慢的坐直了,片刻之後,她點頭,“很好,你們說的事並非沒有幫助,你們退下吧,我會和夫人說你們今日的表現。”
這侍奴二人聽了忙感恩戴德的磕頭,而後才退了出去。
二人一走,秦莞便陷入了沉思,茯苓輕聲道,“看來這個陸靜承真的有相好,還不止兩次!只怕……只怕還是個男人……”茯苓語氣有些嫌惡,見秦莞不語,也不敢多言。
不多時,秦莞道,“把那兩個小廝也帶進來吧。”
白楓應聲而去,秦莞嘆了口氣,這些事還真的只有自己親自細問才能環環問出,黃嬤嬤當初還是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般想着,陸靜承的兩個小廝也到了,這兩個小廝模樣周正,一高一矮,看起來倒是利落精明。
然而這二人也被關了多日,此事神態和那兩個侍婢的容色相差無幾,皆是狼狽惶恐,進的門來便行了磕頭大禮。
秦莞還照適才那般晾了二人片刻,見二人面上的戒備被畏怕取代,方纔開口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不外乎是陸靜承有無和人結仇,這二人雖然是小廝,回答卻也和兩個侍婢的回答無二,在這白鹿洲之中,唯一和陸靜承表面上結仇的便是陸靜修,而對其他人,陸靜承還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氣,旁人知道他性子不好,也不會主動招惹。
頓了頓,秦莞又問,“陸靜承和胡光德的事你們可知?”
剛纔那些問題,黃嬤嬤此前也問過,這二人還算對答如流,可這話一出,卻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嚇得這兩個小廝面無人色!秦莞見狀冷冷笑了一下,嚴肅森寒的目光懸在二人頭頂,不過片刻,二人面上冷汗便落了下來。
那高個小廝抹了一把臉,當先嚥了口口水道,“知道……小人知道……”
秦莞淡淡的點頭,“你們也不必害怕,胡光德如今已經被捉到了園子裡來,你們只管將知道的說出來便罷了。”
那高個小廝身形一顫,矮個小廝則更爲絕望,他們二人是陸靜承的爪牙,期間送信往來,少不了他們二人跑腿,這些事,他們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二十多天人命的大案子,再加上害了五房,這二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聽秦莞說胡光德也被抓了過來,那高個小廝閉了閉眸子,再睜眼之時眼底已滿是祈求,“小人……小人知道這件事,大概是大半年之前,有一次二老爺和夫人說起了五房的礦業,說秀山礦業進項大,不該由五房掌着,便是回到大房手裡也是好的,可夫人言語之間對五房頗爲迴護,對九少爺更是器重,二老爺回來便大發脾氣,還說夫人要選九少爺承嗣了,當初這事在二房鬧得很大,四少爺知道了這件事,心底也格外的憤懣。”
“那之後四少爺便動了要算計五房的念頭,先是想抓住五老爺和五夫人的錯處,結果查了許久,也沒查出什麼來,後來便想看看九少爺有什麼不端之處……”
說至此,那高個小廝眼神閃了閃,轉而道,“結果也沒查出什麼來,四少爺十分失望,這才慢慢的打起了秀山礦上的主意,三個月之前,四少爺和胡光德聯繫了上,造礦難的主意是胡光德出的,當時……當時誰也沒想到會鬧得這樣大,一下子竟然死了二十多個人,事發之後,四少爺起初有些害怕,可得知兩個關鍵的管事都跑了這才放下了心來。”
秦莞盯着這高個小廝,“你們四少爺,查九少爺是如何查的?”
這麼一問,高個小廝面上冷汗更是橫流,“就是……就是查九少爺在族學之中可有不端之處,就是這樣……”
秦莞脣角牽起一絲笑意,可那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她盯了高個小廝一會兒,一轉眸,看向那矮個小廝,那矮個自從聽到秦莞說起礦難便一副面無人色的模樣,此刻眼底明光簇閃着,卻是縮頭縮腦不敢說話。
秦莞看着他,“他不說實話,你來說,你們兩個人,總是有人想活下來的吧。”
秦莞這麼一問,高個矮個一起看向她,二人眼底竟是震驚,不同的是,高個眼底滿是畏怕,矮個眼底卻生出幾分希望。
那矮個吞嚥了一下,艱難的道,“小姐……小姐要問什麼?要問四少爺查了九少爺什麼嗎?”
秦莞點了點頭,那矮個連忙道,“四少爺當初——”
“四少爺查了九少爺,查出了九少爺的身世,知道了九少爺竟然不是五老爺親生的!”
矮個話剛開了個頭,那高個便倒豆子似的將真話說了出來,他緊張的看着秦莞,“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小人適才……適才說了謊話,小人從現在開始必定一個字也不敢欺瞞小姐,小姐恕罪……”
高個說着便是砰砰兩個響頭,那矮個詫異的看着高個,眼底生出了幾分氣惱來。
秦莞看着這二人頗有幾分可笑,然而只要能問出真相,她並不在意是誰嘴裡說出來的。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在四少爺和胡光德聯繫上的時候!”
秦莞一問,這一次卻是矮個搶先答了話,高個轉眸瞪着矮個,兩個人竟然在秦莞面前大眼瞪小眼了。
秦莞樂見其成,“既然知道了九少爺的身世,爲何還要造礦難?”
高個猛地往前膝行了一步,迫不及待的道,“因爲四少爺那時候已經和胡光德得了聯繫,知道胡光德對五房有氣,何況夫人沒有說明九少爺的身世,萬一夫人是想力排衆議不管不顧的就要選九少爺了?四少爺想着既然有胡光德可用,還不如利用胡光德讓五房翻不了身,如此便一了百了了!何況那秀山的事若是不成,也還有九少爺身世這一條把柄抓着!”
高個回答完了,驕傲的挺起了胸膛,一旁矮個氣惱的攥緊了拳頭。
秦莞點了點頭,“礦難之事,二老爺可知情?”
“不知——”
“不知——”
這一次,這二人竟然異口同聲回答。
秦莞聽着這一模一樣的答案,便也知道兩個人說的是真的。
看了二人一眼,秦莞又問道,“來了白鹿洲之後,你們四少爺夜裡獨自去梅園的事,你們可知曉?”
“知道——”
“知道——”
秦莞失笑,“他去梅園,是和誰見面你們可知?”
“不知!”
“這個不知——”
眼下這二人頻頻搶答,秦莞和白楓幾個都聽的哭笑不得。
爲了表現的更好,那高個緊接着道,“因爲四少爺不許我們跟隨,他每次都說自己去隨便轉一轉,然後便走了,我們兩個樂的自在,便也沒有管……”
秦莞點了點頭,“他從外面回來之後,可有什麼異狀?”
這麼一問,矮個忙道,“有!有時候開心,有時候回來的時候一臉怒意,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底見了誰,也不敢湊上去打聽。不過看四少爺的樣子,他似乎是對園子裡的誰起了心思。”
這話和秦莞的推測一樣,和那兩個侍婢說的也相差無幾。
秦莞點了點頭,“聽聞陸靜承在建州城中包了一個戲子,可是真的?”
“是!”
“是真的!”
二人又是一同回答,話音落定,那矮個忙道,“包的的沁春園戲班的一個角兒,那人生的十分俊秀,家中十分艱難,四少爺看上了,花了大價錢,那人是個識趣的,也不在意,便好上了,不過這樣的事到底登不上臺面,所以四少爺平日裡去建州城還是在花滿樓待的多。”
矮個說完,高個忙道,“是這樣,四少爺尋常流連青樓,已經爲夫人所不喜,便是二老爺都是不喜的,如果被人知道他還和男子攪和在一起,只怕二老爺都要被氣死,四少爺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在這件事上還是十分小心的。”
秦莞十分滿意這二人的求生慾望,又問,“陸靜承搶五老爺蔘湯的事你們可知?”
這二人不知秦莞身份,卻沒想到秦莞什麼都知道,當下更不敢輕慢。
“知道知道!聽嫣兒說過一回!說是四少爺似乎不喜五老爺,也不將五老爺看在眼底,這才頻頻搶五老爺的湯藥。”
“小人也知道,不過這些事五老爺並不啃聲,要麼是將四少爺這行徑當做小海心性不放在心上,要麼就是畏懼二房,不想和二房因爲這些事再起爭端,反正這事好幾次了,五老爺一次都沒有鬧過。”
秦莞眼底閃過一絲微芒,“你們仔細想一想,陸靜承搶五老爺蔘湯的那幾日,是否都是他獨自外出的那幾日?”
這二人聞言面露茫然,對視了一眼之後,高個先點頭,“好像是這樣的,小人聽嫣兒說起的幾次,好像正是四少爺出門的那幾日……”
他這麼一說,那矮個也點了點頭,“好像是這樣的。”
秦莞心中有了成算,便又問道,“陸靜承對六少爺和九少爺的態度如何?”
“四少爺對六少爺是看不上的,平日裡根本不搭理,這也是因爲六少爺總是跟在五少爺身後有關,四少爺和五少爺是十分不對付的,對六少爺自然也帶了厭惡,對九少爺的話,平日裡也極少走動。”
高個說完,那矮個點頭道,“四少爺和兄弟們都不算親近,外面的朋友倒是不少……四少爺對六少爺看不上,對九少爺其實也有些居高臨下之感,最開始五房便是嫡系幾房之中最末等的,後來知道了九少爺的身世之後就更是如此,想九少爺不過是一個養子罷了……”
秦莞蹙眉,“這些日子,陸靜承有沒有關注過九少爺?或者有沒有碰面之後爭吵的?”
二人又互相看着對方,面上有些茫然,片刻之後,矮個忽然道,“小人想起來了,還真有這麼一件事!那是在一個多月之前了,有一次,四少爺忽然問小人九少爺平日裡喜歡做什麼……”
秦莞眯眸,“你如何回答的?之後發生了何事?”
矮個回想了一瞬道,“九少爺尋常不喜歡出門,一般都在青竹院侍疾,每天唯一出來便是去藥廬,只有極少數時候,九少爺會去園子裡其他地方走動,喂喂鹿苑的白鹿什麼的,有時候做些小玩意的話,就去雜物房找些器具之類的,反正除了藥廬和青竹院,九少爺沒有特定要去的地方,小人當時就是這麼和四少爺說的,四少爺聽了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
那高個聽着這話,也歪頭想了一瞬道,“小人也想起來一事,來了白鹿洲之後,四少爺雖然不和兄弟們走動,卻還是會關注大家都在做什麼,因爲此番是來爭那承嗣人的位置的,小人記得有一次四少爺在問這幾日其他幾位少爺在做什麼,小人當時說五少爺和六少爺去了建州城會友,九少爺似乎在做梅花酒。”
秦莞放在椅臂上的手一下子攥緊了,“梅花酒?你是如何得知的?”
高個一臉茫然的道,“這園子裡除了各房自己帶來的下人之外,還有常年在園子裡的人,小人當時去打問過的。九少爺喜歡做這做那,那時候梅花剛開,建州又下了第一場大雪,他就在做梅花酒。”
陸靜和本就手巧,做這些東西在其他人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可是隻有秦莞知道這其中的不尋常,如同織網一般,一段一段,一格一格,最終便形成一張完整的蛛網,由此,事情的所有脈絡便都浮現了出來。
“梅花酒——”秦莞輕聲呢喃了一句,微微出神。
秦莞問了許多瑣碎的東西,看起來和陸靜承的死並沒有什麼關係,眼下忽然不問了,只呢喃一句“梅花酒”,這二人心中實在是茫然一片,兩人等了片刻,秦莞卻還沒有出聲,不由轉眸互視着,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小人們說的都是真話,一個字不敢哄騙小姐。”
“是是是,小姐,求小姐在夫人面前替小人們美言幾句,小人們不想害人,也沒有害四少爺……”
二人頻頻磕頭,秦莞回過神來看着他們,“礦難的事,是否只有你們三個,還有胡光德知道?”
這麼一問,這二人立刻點頭,矮個道,“此前和胡光德一直是書信聯繫,別的人不可能知道,四少爺和小人們都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不敢露出半點風聲,到了建州之後,也只見過胡光德一次,四少爺也是十分忌諱的。”
“陸靜承是想用這件事讓五房如何?想讓五老爺有牢獄之災?還是隻是讓五房失去秀山礦業?”
這般一問,高個蹙眉道,“本來是想着,讓五老爺名聲掃地的,最好是去牢中待幾日,不過到了白鹿洲幾日之後,四少爺忽然改了主意,當時還吩咐過小人一句,說是留意那兩個跑路管事的行蹤,說是將來可能會有用。”
秦莞皺眉,“他不至於是想讓官府找到那兩個人吧?”
高個忙點頭,“是,四少爺不可能讓官府找到那二人,不過……不過活人不敢讓官府找到,死……死人卻可以。”
高個自知理虧,說着說着便縮了脖子。
秦莞聽得心中冰寒一片,陸靜承本是想讓那兩人遠走天邊銷聲匿跡,可眼下卻開始留意二人行蹤,而活人死人,自然是害怕那二人被抓到之後將他扯出來,可如果死了再被找到,五房便有了脫罪的機會。
陸靜承既然能和胡光德聯手陷害五房,又怎會忽然想給五房生機?!
秦莞心底浮出一個可能來,再將此前調查得來的消息和今日聽到的拼湊起來,一張完完整整的脈絡網便顯現了出來,她眼底的幽深漸漸被一抹遺憾替代,她直身端坐着,竟是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秦莞不說話,這兩個人就更是害怕緊張,過了良久,秦莞纔開口,“今日便問到這裡,你們退下吧。”
這二人慾言又止,顯然想求饒,可秦莞對他二人卻沒有對那兩個侍婢那般寬容,這二人牽涉進了礦難之中,身爲陸靜承的爪牙,如果陸靜承沒有死,他們只怕也不知道愧疚爲何物。
白楓將二人帶了下去,屋子裡便安靜了下來,因是臨時準備的屋子,並沒有火爐地龍,問了這麼久,秦莞早就手腳冰涼,她起身之時身子顫了顫,茯苓見狀連忙一把將她扶了住,“王妃,您還好嗎?”
秦莞的面上滿是沉凝,看着頗有些壓抑,搖了搖頭並沒有讓茯苓繼續扶着自己。
她擡步走出門去,卻見早間還清朗的天氣這會兒竟然又陰沉下來,寒風大作,一場大雪又要落下來了。
秦莞緩步朝着梧桐苑而去,走到一半,卻又改了主意,轉而往菡萏館去,茯苓看着她的模樣有些擔心,“王妃,您想到了什麼了?剛纔他們說了那樣多,奴婢還是沒想明白。”
秦莞嘆了口氣,語氣悲憫而疲憊,“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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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