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秦莞睜開眸子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微亮,定了定神,秦莞一轉眸就看到了身邊的燕遲。
燕遲還在睡着,睡顏不似尋常那般生人勿近的,秦莞脣角揚了揚,忍不住往燕遲懷中縮了縮,這一動,燕遲便醒了,他轉身將秦莞抱住,又在她發頂之上吻了兩下,“怎麼就醒了?”
秦莞笑道,“今日是初一,還要去拜見姨母呢。”
雖然是在白鹿洲之中,秦莞卻也想着行規矩,燕遲笑道,“姨母想來不會在意這些,咱們可多睡會兒。”
雖是這樣說,秦莞卻還是掙扎着要起身,燕遲迴來的這兩日,她被折騰的不輕,錦被往下一落便能看到滿身的痕跡,燕遲一把將秦莞撈回懷中,“當真不必着急,昨夜姨母喝醉了,只怕還沒起身呢。”
秦莞眨了眨眼睛,“什麼?姨母喝醉了?”
秦莞很是詫異,顯然是記不清昨晚上是怎麼回事了,燕遲看着她這樣子便想到了昨天晚上秦莞的醉態,不由在她鼻尖吻了一下,“昨天晚上,可不止姨母一個人喝醉了。”
秦莞回想了一瞬,“我……我怎麼記不清了,難道我也喝醉了?”
燕遲笑着去親秦莞,秦莞回過神之後便將他推了開,“我當真喝醉了?我做了什麼?昨天晚上的事我怎麼一件也記不得了,我做了什麼丟人之事嗎?我以爲必定不會再飲梅子酒了!”
秦莞越是緊張燕遲越是笑,半晌搖了搖頭,“纔沒有,你只是稍微有點醉了,後來我帶着你來歇下,旁的倒也沒什麼,就是你……”燕遲語氣頓了頓,“就是你整個人呆呆的,總是很困的樣子。”
秦莞眨了眨眼睛,“就這樣?”
燕遲頷首,“對,就這樣,在外面你便迷迷糊糊的了。”
秦莞聽着這才鬆了口氣,“那便好……”
燕遲“嗯”了一聲,眼底閃過一道狡黠的微光,“所以以後你也不是不能喝酒,只是一定要有我陪着你的時候,我會看着你,若是我不在,你卻是滴酒都不可沾。”
秦莞應聲,“那是自然,我本就不勝酒力。”
燕遲脣角的笑意始終很大,眼下秦莞已經醒過神來,自然不能告訴她昨夜她將他顫的多緊,飲酒雖不是什麼好事,可往後若偶爾能見秦莞那般醉態,與他而言便似吃了蜜糖一般了。
燕遲抱着秦莞,又在牀榻之上耳鬢廝磨了片刻方纔起身,秦莞昨夜喝的暈暈乎乎了,早晨起來便也給茯苓等人將封賞補了上,不多時,梧桐苑便來人請他二人過去。
燕遲和秦莞一道離開菡萏館,等到了梧桐苑的時候,陸由心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早膳。
“知道昨夜莞兒也喝的不少,便沒有一早去叫你們,今日的早膳都是十分清淡可口的,快來嚐嚐。”
燕遲二人入座,陸由心還將昨夜的事說笑了一遍,秦莞許多細節都記不清了,這對她實在是太難得,以至於她心底默默打定了主意往後一定要少碰酒,用完了早膳,三人移步到了正堂說話。
燕遲道,“本是想在此多留幾日,可是朔西那邊軍情緊急,已是等不得了,所以我打算今天下午便入建州城。”
陸由心一愕,“這是待會兒就要走了?”
燕遲點了點頭,“我們在建州還有事,只怕要逗留一兩日。”
陸由心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只嘆氣道,“罷了罷了,你的事是大事,姨母也就不留你了,只是此一別之後咱們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你和莞兒,可千萬要保重。”
燕遲和秦莞齊齊應聲,陸由心想了想又轉身進了內室,沒多時,從裡面拿出了一個錦盒來。
“這裡面,是陸氏在黔州,建州,還有定州的產業名目,眼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幫你,可是打仗總是需要錢糧的,底下的必將也需要餉銀的,陸氏這麼多年,旁的已沒了,只有這些黃白之物還能拿的出來,這些東西我盡數給你,該如何用,你到時候自行安排便可,若是不夠,早早給我來信,嵐州錦州也還有不少產業。”
燕遲一聽這話眉頭便皺了起來,“姨母,不必……還沒到這個地步。”
陸由心笑,“傻孩子,若是到了這個地步,我哪裡還來得及給你送錢銀?你是要做大事的人,這些東西你先拿着,萬一一切順遂,便也用不着了,可一旦遇到了什麼,姨母幫你總比你和旁人去捭闔斡旋的好。”
燕遲眉頭還是皺着,陸由心見狀便嘆氣,“這麼說吧,你那日說的話我已好好想過了,我覺得說的十分有道理,陸氏的子弟不可能就守着那一句話過下去,如今陸氏已經走下坡路,往後陸氏的子弟說不定要靠你照顧,姨母如今,於情於理,都希望你順遂安康,建功立業,所以啊,姨母也並非全是爲了私心把這些東西交給你。”
陸氏的產業大都在南邊,而陸由心說的那幾處,可謂是佔了陸氏一般的產業,一旦燕遲真的物盡其用,可想而知陸氏會生出多大的動盪,燕遲沉吟了片刻,終還是將錦盒接了住,“既然如此,東西我先收下,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
陸由心這纔開心的笑了,“我當然希望你永遠不到這一步,可用兵打仗素來不簡單,姨母總是要多幫你一二。”
說着,陸由心又看向秦莞,“其實莞兒留在白鹿洲或許是最好的,不過你二人情深,莞兒也是個能吃苦的,我便也不說什麼了,莞兒,你隨他這一路奔波,萬萬要顧惜自己的身體,你可不像她那樣壯實。”
秦莞連連應了,又從袖袋之中掏出了兩張方子,“這兩張方子是給五表叔用的,他的病需要好好養着,這兩個方子都是適合長期調養的,我今日走了便沒法子再給他看病,可先吃着這方子再尋名醫。”
陸由心見狀感激不已,嘆了口氣道,“五房的事我其實決定了,見你沒問便沒說,這件事……我……不打算告知官府真相了,靜承有錯在先,最後鬧成這般局面,他是大錯,可靜和到底害了人,我打算讓他帶着五哥夫婦離開嵐州陸氏,去湖州或者錦州找個地方住下,以後好好養病便可。”
離開陸氏祖宅,五房便會淡出陸氏嫡系,這也代表着,陸氏的家業和五房也無關了。
秦莞嘆了口氣,“姨母是非分明,如此也是極好。”
三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眼看着都快到午時了,秦莞二人才回了菡萏館,一回菡萏館秦莞便吩咐收拾行裝,茯苓等人雖然詫異,卻也不是沒有想到,所幸他們本來就沒多少行禮,沒多時便收拾好了,車馬還是他們之前南下的車馬,如今又多了許多侍衛罷了,隊伍便更爲浩大。
沒多時,秦莞和燕遲命人裝好了行禮馬車,又去梧桐苑和陸由心辭行。
這番辭行之後,他們便要離開白鹿洲了。
秦莞本還像去看看白鹿,奈何冬日天黑得早,他們得早早入建州城爲好,於是只好心底略遺憾,想着下一次再能來了,等到了梧桐苑,陸靜修和陸靜韞卻在陸由心跟前說話,忽然看到燕遲和秦莞來了,二人頗爲緊張。
陸由心迎出來,“這麼快便收拾好了?”
秦莞笑道,“日頭西斜,再不走便趕不及天黑之前進城了,我們來和姨母辭行。”
一旁陸靜韞長大了嘴巴,大抵也沒想到秦莞今日就要走。
陸由心嘆了口氣,“好,那我送你們去!”
如此,一行人便又要朝東門而去,陸靜修和陸靜韞在原地站着,陸由心看着二人道,“你們也不必說了,這事稍後我回來再商量……”
陸靜修垂着眸子站着,再沒了往日的意氣,只有陸靜韞輕聲道,“那我們也要今日走。”
陸由心一聽眉頭便緊皺了起來,秦莞疑惑的看着陸由心,陸由心道,“這兩個孩子,忽然說想從軍,可是我還沒想好。”
秦莞微訝,陸靜修也就罷了,怎麼陸靜韞也……這麼一想卻又恍然,定然是陸靜修生了這念頭,而後陸靜韞才也要追隨,只是好好地,他們怎麼會想到從軍?
燕遲聞言也有些意外,他轉眸看向陸靜修,深不可測的眼底帶着一分薄寒。
“從軍?要去何處從軍?”
陸由心苦笑道,“他們要去錦州……”
這纔是陸由心的猶豫之處,聽了燕遲的話之後,她已經不再想着陸氏子弟不能入仕,可若是投軍,也應該投去西邊,可也不知怎麼,陸靜修二人竟然要去錦州。
燕遲聞言淡淡道,“錦州駐軍北上,如今朝廷又要重新幕軍,的確是一個去處。”
陸由心一聽這話更是無奈,“他們小孩子心性,要去也不是去錦州。”
這話意思分明,燕遲卻笑了下,“姨母不必強迫,好男兒志在四方,無論去何處投軍,做了選擇,能承受結果便可,如今的大周即將大亂,或許亂世出英雄也不一定。”
陸由心可不覺得陸靜修能成英雄,在她看來,還不如讓陸靜修去朔西幫燕遲。
可陸靜修不這樣想,燕遲似乎也沒有招攬之意。
燕遲話音剛落,陸靜修目光便一擡,他看着燕遲,強撐着沒有害怕。
四目相對,燕遲的眸子波瀾不驚的,陸靜修攏在袖中的拳頭到底還是不自覺緊握了起來,他飛快地垂眸,“借睿王殿下吉言。”
燕遲不置可否的收回目光,“既是年輕,便應該多歷練,歷練的多了,方知正道。”
燕遲這話好似長輩一般,陸由心聞言都不住點頭,“是是是,正是這個道理。”
燕遲不再多言,牽着秦莞的手朝外走,陸由心一邊說話一邊送二人出門,很快就走出了梧桐苑,陸靜修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想追上去,可由於一瞬,到底還是留在了遠處。
陸靜韞看着陸靜修,“五哥,咱們真的去錦州嗎?去錦州便是投入朝廷門下,可如今,姨母明顯是要幫睿王的,睿王可是朝廷昭告天下的謀逆反賊,咱們不然還是去朔西吧?”
陸靜韞越說聲音越小,陸靜修卻靜靜的站在那裡再不接話。
……
……
白鹿洲東門之外一番送別,燕遲和秦莞上了馬車直奔建州城而去。
日頭西斜,大年初一乃是個大晴天,可雖是如此,天氣還是冷的,去建州城的道上積雪未化,風也是極冷。
馬車裡,燕遲抱着秦莞,秦莞又抱着一個湯婆子,秦莞道,“陸氏子弟若真是從軍,且投入朝堂門下,想必有朝一日你會難做……”
燕遲摸了摸秦莞面頰,笑道,“別說還沒到那一日,便是到了也沒什麼,你放心便是。”
秦莞應了一聲,便懶懶的靠在燕遲身上閉上了眸子假寐。
馬車一路慢行,等到了建州城城門之外天色還是亮的,燕遲早有安排,馬車入了建州城直入了城南的一處民宅之中。
這處宅院兩進,佔地不小,也十分雅緻,倒是十分適合他們在建州城小住。
他二人一起入了主院,茯苓等人又將馬車上的行禮搬下來,稍作收拾,二人便坐下來說話。
“你打算何時見姚知府?”秦莞問道。
燕遲道,“今夜便送信,最好明日便能見一面。”
秦莞點了點頭,“我給心蘭送了信,卻還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不然……”
燕遲握住她的手道,“我的人已經到了建州大營,眼下不必和姚心蘭聯絡也可,我先見一面她父親,之後你若是想和她敘舊再見不遲。”
秦莞先前乃是擔心燕遲過年不回來,這才聯繫了姚心蘭,如今燕遲迴來了,這些事,她們女兒家倒也不好插手,秦莞點了點頭,“那好,那我便不管了。”
燕遲便將秦莞摟在懷中道,“這兩日累着你了,你好好歇着便是。”
秦莞知道燕遲在說什麼,當下面上一紅,二人擁着說了一會兒話,燕遲又看了幾分朔西送來的信二人便歇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二人起身用了早膳燕遲便出了宅子,秦莞沒有問燕遲去做什麼,只安心在宅子裡休養生息,茯苓在旁侍候,見秦莞一個人待着便道,“王妃,咱們當真還能見到少夫人嗎?”
姚心蘭本是秦琛之妻,從前茯苓都稱呼她爲少夫人,眼下還沒改過來。
秦莞嘆了口氣,想起姚心蘭和錦州秦氏,只覺得遙遠的好似上輩子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的信送去了,單看她想不想見,她如今在建州不知過的好不好,見了我,倒是平白想起來從前的事,以前她便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這次便是不見我我也能理解。”
茯苓歪頭想了想,“小小姐已經一歲多了吧?”
秦莞笑着點頭,“一歲半了。”
茯苓想到姚心蘭可憐的命運嘆了口氣也沒有再多言。
如此等到了午時時分燕遲方纔回來,用過了午膳,宅子外面忽然來了客人。
白楓來稟告之時秦莞微訝,燕遲卻是瞭然一笑,“應該是姚知府來了,你在這裡等着,我去書房見他。”
燕遲成竹在胸,秦莞自然也十分高興,當下應了。
燕遲出門離去,秦莞則鬆了口氣,好歹在姚知府這裡沒有碰壁。
正在暖閣坐着,外面忽然又響起了腳步聲,白楓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請您稍等片刻,小人這就去通報。”
這聲音落定,隨後又響起了一道溫軟的女聲,秦莞在裡面聽的不算真切,卻覺得有些莫名熟悉,正疑惑着,茯苓忽然在外面輕呼了一聲,繼而急促腳步聲朝着暖閣而來,門簾一掀,茯苓的腦袋探了進來,“王妃!您快看看誰來了!”
秦莞心中一跳站起身來,連忙朝外走出去,等出了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間庭院之中的姚心蘭。
秦莞一怔,心底流過一陣暖流,忙道,“大嫂——”
一年多不見,姚心蘭不再是記憶之中的樣子,從前的她一心癡愛秦琛,後來疑心漸重,整個人有種病態的嬌弱,可如今的姚心蘭卻不同,她一身頗爲華麗的裙衫,髮髻仍然是婦人髻,只是發間珠釵精緻,面上也薄施了粉黛,分明是隆冬時節,她含笑站在庭院的積雪旁,卻猶如一支春日海棠般嬌豔精緻,而在她身邊,一箇中年婦人,懷中抱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秦莞看看姚心蘭,再看看那小女娃,簡直覺得眼眶都要熱了。
“九妹妹——”
見秦莞迎上來,姚心蘭也迎了上來,她一把抓住秦莞的手,也在打量秦莞,比起從前沉鬱頹唐的她,如今她一雙眸子都在發亮,上下打量秦莞一陣,笑道,“不對,我應該叫王妃了……拜見王妃……”
姚心蘭往下一福,秦莞連忙將她扶住,“大嫂這是做什麼,折煞我了,我都不知道大嫂要來,若是知道,便出門迎接了,外面冷,我們進去說話……這是萋萋嗎?”
中年婦人應當是萋萋的教養嬤嬤,此刻抱着她給秦莞行禮,秦莞連忙扶住,又看小萋萋。
萋萋是姚心蘭給女兒取的名字,如今一歲多的萋萋和姚心蘭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又因爲嬌養的好,整個人雪糰子一般,且見到秦莞也不害怕,秦莞試探性的想伸手抱她,沒想到她卻主動的撲到了秦莞懷中來。
“姑……咕咕……”
一歲多的萋萋說話還不利索,口中“咕咕”“姑姑”分不清楚,秦莞抱了個小軟團在懷裡已是歡喜,在聽到這話更是高興,當下抱着萋萋往屋子裡去,“快,我們進去說話!”
秦莞帶着姚心蘭母女進了暖閣,將萋萋放在了榻上玩,她二人便坐在榻邊說話。
茯苓等人上了茶便都退了出來,屋子裡一時沒有旁人。
姚心蘭拉着秦莞的手道,“得了你的信我便激動懷了,父親早前本是要升去京中的,可因爲錦州的事,到底還是牽累了兩分,剛好我那個時候又從錦州回來,父親便想着,建州到底是我的家,還不如就留在這裡不升了,這一年多,父親對我極好,家裡也十分呵護我,我過得很好。今日過來,父親本要一個人來,因爲知道殿下要說正事,是我非要纏着父親一同來的,這一年多,世道變化極大,咱們都沒有怎麼變……”
姚心蘭自然也知道燕遲和秦莞如今的處境,秦莞笑道,“我還和他說呢,說不知道能不能見你,他說先見了你父親,然後在見你和你敘舊,我們昨夜入城的,我還想着要不然今夜給你去信。”
二人說着話,萋萋便在榻上爬來爬去的玩,可她好似十分喜歡秦莞似的,總是扒這秦莞的衣袖不放,姚心蘭便道,“路上我便教她喊你姑姑來着,可她笨得很,學的不像樣……”
秦莞將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褪下來給萋萋玩,一邊笑道,“已經很好了,看着她我便極開心。”
姚心蘭便道,“我帶着她來,便是想讓她見見自己的救命恩人,這一見之後不知道下一次又要何時見了,我知道你們要去朔西了,哎,真沒想到,你最後和睿王殿下走在了一起。”
說起燕遲,秦莞面上自然多是笑意,“當初在錦州倒也沒什麼,後來我去京城的路上又遇見了他,他護送了我們一路,之後到了京城,她也幫了我良多。”
姚心蘭笑,“我看你的樣子便知道你們極好,如此我便放心了,當時看你,我便覺你不尋常,當初在府中多日,他們竟然也沒有發覺,我剛纔見到了睿王殿下,與你真是般配。”
二人乃是故人,不過錦州的記憶並不愉快,因此也沒有人多提,說了片刻,秦莞又問姚心蘭往後的打算,姚心蘭便道,“我一個寡婦,帶着一個孩子,嫁人我是不想了,父親此前還想幫我張羅,卻被我拒絕了,萋萋還這麼小,我便是嫁給誰她都要受委屈的,我不願意,何況我如今一個人過的極好,我沒必要去想那些,或許有朝一日我又遇見了中意之人,又會動了心思也不一定。”頓了頓,姚心蘭又道,“你那日信上所言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到了冬天,我本來就在城外張羅粥棚施粥,稍後我會和父親說,儘量不要攔着百姓入城。”
秦莞自然不會勸姚心蘭再嫁,現在的姚心蘭,可要比在錦州秦府過的開懷多了。
二人又說了片刻,秦莞便開始逗萋萋玩,從前她沒見過這樣小的娃娃,如今見着了才覺十分有趣,一時將她心底的憐惜都勾了出來,秦莞將自己身上的鐲子簪子都給了,又備了大禮,只差燕遲送她的墜兒沒送給萋萋了,二人在暖閣逗留了半個時辰,外面卻有姚府的人來請姚心蘭,秦莞本還想留姚心蘭用膳卻是不成了。
姚心蘭笑道,“如今你們身份特殊,父親心底還是有些忐忑,來前便說了不能多留,看樣子他們都說妥當了,我這就走了,咱們總是能再見的。”
秦莞便親自送了姚心蘭出內院,出了內院,便看到燕遲和一中年男子並肩而立,自然便是姚心蘭的父親,秦莞上前去見了禮,又和燕遲一起將他們送出了宅子。
“如何?都說好了?”
往內院走的路上秦莞便沒忍住的問道。
燕遲笑着頷首,“對,都說妥當了,建州這個位置,本也沒有底氣回絕與我,只是若姚知府堅持,我便要費些功夫,如今他是個識時務的,咱們明日便可動身去朔西了!”
事情的順利出乎了秦莞的預料,想着終於能去朔西,秦莞便又鬆了口氣。
見秦莞整個人放鬆下來,燕遲卻又道,“莞莞,朔西是另外一種樣子,你可做好準備了?”
秦莞知道燕遲在說什麼,不由笑道,“我當然明白,可你能在那裡十多年,我難道便去不得了,你放心吧。”
燕遲又是憐惜又是愧疚,離開的前一夜,又命白楓去採買了許多東西帶着,他雖不懂女子喜好,可想着秦莞原來有什麼眼下沒有的便要買,又見秦莞用的穿的件數不多,便一樣都要再來些,知道的明白是睿王寵愛王妃,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個沒見過世面的爆發富戶在採買東西……
因第二日要出發去朔西,這一夜燕遲並沒有讓秦莞勞累,二人好好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衆人便起身,因燕遲爲秦莞一番採買,隊伍便又多了三輛大馬車,日頭升起之時,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建州城往西邊而去。
雖然已經過了年,可正月之中還是隆冬,而燕遲爲了秦莞騎馬坐車,這一路上少說得走半個月,而隨着一路往西,秦莞也漸漸知道了燕遲的話並非是說笑。
建州雖然大雪連天,可到底還是南國風光,可一出了建州入了黔州以北,景緻便大爲不同,道旁極少見到綠樹不說,路上旁的厚雪更是有些駭人,而他們此行要從黔州以北入涼州,而後從雁行山南邊入朔西,這一路上,雪越來越大,風越來越急,山路也越來越陡峭難行,這麼走了七八天,等入了涼州,路況纔好了一些。
俗語都說瑞雪兆豐年,可涼州今年的雪卻不多,因爲這般,他們馬車趕路倒是容易了一些,而到了涼州,此前被燕遲留在建州的虞七,還有在黔州的張洞玄等人都早已等候在此,這一日,秦莞一行到了涼州以北的蔚縣,在蔚縣城南的一座尋常民宅之中,秦莞見到了多日不見的張洞玄和虞七等人。
建州既然穩妥,虞七自然是要回朔西在燕遲身邊的,張洞玄爲燕遲看重,自然也不會留在黔州,衆人會面,張洞玄等人先行了大禮,而後才紛紛落座在正堂之中說話。
虞七當先道,“殿下,屬下是昨天下午到的,就在昨天晚上,屬下收到了一個好消息!”
燕遲挑眉,“什麼好消息?”
虞七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上前恭敬遞給燕遲,燕遲打開一看,目光陡然凌厲了起來!
秦莞疑惑的看着燕遲,虞七在旁道,“王妃,那狗賊蔣和英已經伏誅了!”
秦莞心中一震,這才明白燕遲那目光從何而來。
虞七繼續道,“咱們的人還是追到了他,此前本就將他堵在了山裡面十多天,這樣的天氣,山裡面沒有吃的極容易凍死人,等找到他的時候,人都快凍僵了,他和屬下的坐騎都被殺了來吃,就差吃人了。”
燕遲蹙眉看了虞七一眼,虞七飛快明白了過來,忙摸了摸鼻子,“王妃,小人是個粗人,說話粗鄙,您恕罪。”
秦莞笑道,“你們如常便可,這些話嚇不到我的。”
雖然這麼說,虞七還是不敢太過放肆,抓了抓腦袋嘿嘿笑着坐了回去。
張洞玄道,“小道也是昨天下午到的,小道這幾日夜觀星象,發覺北方星宮急亂,乃是大戰大凶之兆,反倒是咱們西邊十分太平,殿下可多探探北邊的消息。”
燕遲點了點頭,“林徐貴已經是強弩之末,至於北邊,北府軍已經開始南下,自然是幾番大戰。”
這麼一說,虞七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齊先生和楚將軍已經等了殿下良久,如今營中大部分將領都被救了出來,還有些人可留下做內應,只等您到朔西,咱們便可把林徐貴一窩端了!”
燕遲指尖輕敲着椅背,“林徐貴雖然暫放鬆了警惕,可朔西大營乃是父王的心血,我並不想因爲一個林徐貴毀了大營,讓楚非晟定一套穩妥的計劃,最好能悄無聲息的成事。”
虞七連忙點頭,“是是是,朔西大營可是咱們的本家。”
燕遲搖了搖頭,“這一次,咱們可能不以朔西大營做本家了。”
虞七聞言眉頭一挑,燕遲狹眸道,“此番不比往常,朔西大營雖然連年來已經形同朔西最堅實的堡壘,可我們要和朝廷對抗,一處堡壘是不夠的,要想擁兵爲王,需得占城。”
虞七和張洞玄對視一眼,二人眼底都是一亮,虞七急忙道,“殿下看中了何處?”
張洞玄也道,“涼州?還是定州?”
燕遲搖了搖頭,“涼州在雁行山以南,西北邊才接朔西,定州又在雁行山以北,無論選哪一處目前來看都不合適,我倒是想選西臨城。”
秦莞在旁聽着不由微微挑眉,西臨城,這個在別處少見的名字,並非是大周尋常的州郡,乃是朔西高原東邊的一座城池,多年來由蒙州管轄,雖然屬於蒙州地界,可因爲朔西高原和別處不同的地勢,所以不過在明面上被蒙州管束,而實際上,西臨城是朔西高原之上,百姓們最爲聚集之地,原來不過是個高原上極大的集鎮,可如今已經變成了和建州城不相上下的城池,更是高原之上的交通戰略要地。
燕遲接着道,“我們的本家在朔西,而非朔西軍大營,西臨城本就有父王在朔西的王府,此番將睿王府的王旗立在西臨城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虞七聞言激動道,“是呀!正是這個道理!雖然這邊王府也空置多年,不過殿下得據城稱王才行啊!”
張洞玄也笑道,“還是殿下敏銳,選涼州太靠後,選定州太靠前,西臨城的位置的確絕妙,南臨涼州,北可克孟洲,也可攻定州,且位置極佳易守難攻,的確可定位王城。”
燕遲點了點頭,又問了些朔西的事便沒再多言,直遣了衆人下去歇着。
等了這片刻,主院也已經收拾妥當,燕遲攜秦莞入了主院休息。
雖然適才商議十分順利,可燕遲的眸色卻有些沉凝,落座之後,仍然在想什麼未曾回神。
秦莞倒了一杯熱茶放在燕遲手邊,輕聲問,“怎麼了?”
燕遲迴神,拉着她坐在自己懷中道,“你可要先去西臨城?”
秦莞蹙眉,“我不要,我想跟着你一道。”
燕遲展眉笑開,這才語聲悠長道,“朔西大營立在白狼山東邊,當初在那裡建立營堡,不過便是爲了攻打戎人,後來父王常年守衛朔西,大概是在十五年前吧,父王帥兵敗了戎人,皇帝要封賞父王的時候發現父王已經是親王爵位,實在是沒什麼好封賞的了,又想着父王終年留在朔西,便在朔西賞賜了一座王府給父王,朔西其他的部落城池都不算大,只有西臨城最爲繁榮,最終王府就在西臨城,王府修好了之後,父王大概只去過兩三次,如今不過一二僕人守在那裡。”
秦莞靜靜地聽着,聽到這裡笑道,“那我們此番去了正好可以將王府收拾一番,如此便有落腳之處了。”
燕遲點了點頭,“是啊,西臨城的王府和京城一般建制,只是沒有那般多百年古木罷了,如此,便可不委屈你了。”
秦莞便轉身望着燕遲,“我不委屈,別說無需我上陣殺敵,便是真有那一日,我也無懼。”
燕遲聽的笑起來,“若真有那日,便是我的無能,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去手刃戎敵。”
秦莞抱着燕遲肩膀,“反正我不要獨自去西臨城,我看你爲我買了許多衣裳首飾用的看的,那些對我而言都不算什麼,我可以和你輕車簡行去找楚將軍他們匯合,你要做什麼便去做,給我一個遮風的地方呆着便好,誰若是受傷了,我還是大周最好的大夫,我到時候豈非也可幫上忙了?”
燕遲聽着卻苦笑,“你沒見過,這可和你剖驗屍體不一樣。”
屍體是死人,且尋常只有一具屍體,可戰爭卻不同……
要眼睜睜的看着千軍萬馬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看着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斷臂破肚,那樣的場面,到底和驗屍不同,可秦莞並非想不到,秦莞眨了眨眼,“我自然比不上你們來的膽大,可我也不勢弱,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卻想知道你從前十多年是怎麼過來的……”
說完這些,秦莞低聲道,“要是實在嫌我礙手礙腳,那我先去西臨城也可。”
秦莞說這麼多的確存了私心,前次燕遲去黔州她便沒去,這次她不想又分離,她想看看燕遲過的是那般日子是真,想陪着燕遲是真,想幫上忙也是真,可若實在不便,那她也只好去西臨城等着燕遲。
聽着秦莞低落的聲音,燕遲淺吸口氣忍不住在秦莞脣上親了兩口,“自然不是,只是不願讓你吃苦頭。”
秦莞忙擡起頭來,“我又不怕!我既與你爲伴,與其選擇分離,我更願意吃些苦頭。”
燕遲便緊緊抱住秦莞不再多言,“那便真的輕車簡從?”
秦莞愉悅的點了點頭,“我這就去吩咐茯苓去——”
說着便要掙開燕遲懷抱,燕遲笑着將她按住,“不急這一時,我還想同你說說話,從前不必想往後要住去西臨城王府,後來局勢變化,我們去了西臨城,睿王府便不是從前的睿王府了,這纔想和你多說些……”
秦莞便聽話的靠着燕遲,燕遲便將西臨城的事娓娓道來,“……朔西的百姓最爲淳樸,等你去了便知道了,等你見識了西臨城的東西賣的有多便宜,只怕會說我此前買的東西虧大了,那邊天亮的晚,天黑的也很晚,那裡有一種果子極是甘甜,每年夏日當地的城令便要送好些入軍中,朔西上的百姓,都是靠朔西軍迴護過日子,爲了這些人,朔西軍不敢懈怠哪怕一日,而他們,也從未想過離開朔西到北邊更安穩的地方去……”
燕遲言語悠長而溫暖,秦莞靜靜的聽着,忽然覺得,即便說起京城,燕遲只怕也難有如此溫和的語氣,而這個他戍衛了十多年,他的父親耗盡了一輩子心血的地方,是他的第二個故鄉,也是他永遠都要守護的地方,雖然情勢艱危,可或許西臨城真的是她和燕遲接下去要待半輩子的地方,雖然對這個邊陲城池還十分陌生,可光是燕遲這般說着,秦莞便覺心底安穩豐足,而如果可以和燕遲相伴終老,在哪裡又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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