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的獨女?”嶽清大步而入,“我倒不知沈毅還有位獨女。”
說着話語一頓,轉身笑看着門口道,“祖母,九姑娘來了——”
秦莞狠咬了咬牙纔將胸口涌上來的悲痛壓了下去,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她借屍還魂也大半個月來,每每聽到京城和父親有關的話,她依然無法冷靜。
扯了扯脣角,秦莞緩步而入,“拜見太長公主,拜見侯爺,夫人,拜見知府大人。”轉身,秦莞看向站在牀邊的燕遲,“拜見世子殿下。”
屋內皆是身份高貴之人,秦莞一進來便先行了一圈禮,太長公主忙朝她招手,“過來過來,合着你進來了,怎還在後面站着?”
秦莞笑意淺淡,“不知太長公主和大家在說什麼,秦莞怕擾了大家。”
太長公主失笑,“有什麼不能聽的,秦府只怕還沒收到消息,等秦府得了消息,你也會知道的,何況這是在錦州,這裡的都是自己人,沒那麼多忌諱。”
今日太長公主氣色好了許多,已經合衣倚坐了起來,秦莞被太長公主拉着坐在牀邊,太長公主便繼續此前的話題道,“沈毅是寒門士子出身,爲官清廉,官聲極好,他任職刑獄多年,不參與朝鬥,可說是皇帝也看重的清貴,別看他並非出身氏族,可他的價值卻極大,許多寒門士子以他爲首不說,皇上也十分信任他,當初雍王訂下他的女兒,便是衝着這一點,若是雍王取的是朝中公爵將軍之女,反而不美。”
雍王以娶沈家女來向皇帝證明他的賢明不好權,這個道理太長公主雖然沒說破,在座的卻是都明白,秦莞緊挨着太長公主,眸光低垂,眼中一片幽暗。
“既然如此,那沈家出事的時候雍王就沒做什麼?”
嶽清到底心思純善,直接就問了出來,太長公主看了他一眼,“晉王案牽涉甚大,雍王……只怕忙着撇清吧,何況便是他想做什麼,也做不了什麼。”
嶽清揚了揚眉,見秦莞低頭不說話,只覺秦莞聽不懂這些,便道,“九姑娘既來了,便該給祖母問脈了。”
太長公主拉着秦莞的手笑道,“我的病好轉許多,莞兒過來便是做客的。”
秦莞這才擡眸,“自然要問脈的,等太長公主能下地走動了秦莞方纔能放心。”
太長公主和藹笑着,將手腕遞了出來。
片刻,秦莞收回手,“脈象康健許多,太長公主按時服藥便可,傷口上的藥,仍然是一日一換。”
得此一言,滿屋子人都放下了心來。
霍懷信頗爲感嘆的道,“九姑娘當真是不負小醫仙之名。”
嶽清忙應和道,“可不是,祖母的病全靠了九姑娘……”
霍懷信笑意也帶了長輩一般的溫煦,“九姑娘今年十六歲了吧……”
嶽清笑意一滯,太長公主看了霍懷信一眼,“是啊,莞兒才十六歲,還能在我這老太婆跟前待上幾年,若是等以後,怕是不成了。”
霍懷信面上的笑意便有些掛不住,他問年紀,便存着別的念想,誰知太長公主毫不留情的堵了他,太長公主雖然並非秦莞的親屬,可她開口要留秦莞幾年,豈不就是要給秦莞別的選擇?霍懷信眼風一轉,只瞧見這屋子裡,嶽稼沉穩大氣,嶽清開朗驕矜,光是這安陽侯府,就有兩位公子遠遠的將霍甯甩在了後面,更別說那邊還站着位魔王世子,何況若是太長公主有心,只要她出面,京城的王孫公子皆有可能。
霍懷信心底發苦,霍甯真是太不爭氣了……
這邊廂太長公主又拉着秦莞問,“靜姝說你過兩日和凝兒她們一起過秋夕節?”
靜姝是江氏的閨名,秦莞聞言忙頷首,“是,夫人盛情,秦莞不敢推辭。”
“那是再好不過了,今年府內不太平,你們幾個小輩在一起玩樂沒事的。”
太長公主話音剛落,綠雲忽然從外面進來道,“知府大人,齊捕頭求見。”
這是太長公主的內室,齊捕頭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入內,一聽綠雲這話,霍懷信立刻就起身,可他還沒開口,太長公主先發話了,“有什麼話讓他進來說。”
霍懷信欲言又止,太長公主挑眉,“怎麼?這案情我這老太婆聽不得了?”
雖然在病中,可太長公主說這話時頗有兩分殺伐決斷的意味,霍懷信苦笑起來,“在下哪裡敢啊,是害怕這些事聽了您煩心,您身體不好……”
太長公主哼了一聲,“不必多言,叫齊林進來。”
同在錦州多年,安陽侯府和霍懷信相熟,自然也認得捕頭齊林,這命令一下,綠雲立刻出去叫人,沒多時,一個高個方臉的着衙差服的男子走了進來。
齊林肩寬腰圓,面色黝黑,一雙銅鈴大眼加之一雙劍眉,頗有兩分剛正不阿的兇相,他身側帶着一把長刀,走路起來虎虎生風,一進門先行禮。
霍懷信揮揮手利落道,“審的如何了?”
齊林起身,嚴肅道,“大人,此前宋小姐的侍婢都在說謊。”
話音一落,屋子裡的人皆是面色一變,太長公主更是着急道,“怎麼說?”
齊林對着太長公主方向彎了彎腰,“第一次問的時候,四個侍婢都說,她們那日送嫁的時候是整日跟着宋柔的喜轎的,並且午間歇腳的時候還去問過宋柔要不要吃喝,宋柔當時答了她們的話,且說了不要,當時我們信以爲真,都以爲宋柔那時候還沒有死,那麼宋柔被殺就是在午間歇腳到晚上到錦州城這段時間,而整個路上宋柔都沒出過喜轎,唯一的可能,宋柔是在喜轎之內被殺的——”
微微一頓,齊林又道,“可是昨日,九小姐幫忙驗屍之後,推測宋小姐被殺地點並非喜轎,且宋柔被殺的時候,甚至是沒有穿着嫁衣,於是我們覺得前後對不上,所以今日纔來重審,第一次的時候念在她們剛痛失了主子,我們問的很客氣,她們大抵並無敬畏之心,口供竟有不實,今日一問,果然發現了破綻……”
“宋柔的四個侍婢,那一天一整日都沒有去問過宋柔,也就是說,那一日,宋柔的四個貼身侍婢並沒有和宋柔說過話……”
太長公主眉頭一皺,“哪有這樣的道理?她們便是如此侍候主子的?”
齊林接着道,“太長公主有所不知,那一日我們絲毫沒有懷疑過這些婢女,也是小人的失職,竟忘記問更多的消息了,今日一問方纔知道,這幾個貼身侍婢竟然是在宋小姐出嫁之前才採買回來的,並非和宋小姐主僕多年,且,宋小姐日常對這幾個侍婢極其不喜,不僅不喜,還多有打罵斥責,且無她的命令,是不許讓這幾個侍婢近身的。”
“那四人說,因爲一整天宋柔都沒有叫她們,所以她們便一整日都沒有去問宋柔,因爲此番送嫁路遠,宋柔嫌棄午間的吃食粗陋,許多時候都不願在歇腳之地吃喝,所以那時候她們也沒有覺得奇怪,還大鬆了一口氣……”
京城到錦州千里之遙,路上並非每一天都能遇到繁華的城鎮,且爲了趕路,多是早晚吃熱飯,午間歇腳食乾糧,宋柔嬌貴,不喜食乾糧倒也合理。
霍懷信拳頭一握,“好得很!我就知道她們當中有人在說謊!眼下便清楚了!可能宋柔早就死了,只是無人過問,竟是到了侯府門前掀了轎簾才被人知道。”
齊林點頭,“是,路上歇腳的時候宋府的所有護從都在一起,尋常宋柔是不出轎子的,所以那天她的侍婢沒過問,其他人就更不覺得有異常。”
“那早上的時候呢?”嶽清忽然發問,“早上的時候那四個侍婢總是侍候了宋柔起牀穿戴的吧?”
齊林面色一凝,“最奇怪的點就在這裡,路途勞頓,所有人都睡得很熟,這四個近身的侍婢前夜是侍候了宋柔的,可到一半便被宋柔斥罵了出來,她們幾人習以爲常,當夜是守在宋柔房外的,然而第二天一早起來的時候,她們已發現宋柔穿戴整齊坐在了喜轎之中,其中一個侍婢說,她當時還掀開轎簾問了一句什麼,可那時宋柔蓋着蓋頭端端正正的坐着沒出聲,她們幾個都怕宋柔,不敢問第二遍,後來開始趕路,便更沒有關注過轎子裡的動靜。”
“那個時候的宋柔已經死了。”
秦莞忽的出聲,齊林也跟着點頭,“是,小人也這麼想,可是很奇怪,當時她們看到的宋柔是蓋着蓋頭,有腦袋的,後來一路上喜轎周圍都有人,她們也不知道怎麼到了侯府門前轎簾一掀,宋柔竟然成了無頭的新娘子……”
太長公主眼眶微縮,彷彿又想到了那夜看到的景象,“竟然是這樣,奇怪了,宋家小姐的四個貼身侍婢竟然都是新採買的……不是說派人去了十里廟了?”
齊林點頭,“是,已經派人過去了,眼下人還未回來。”
太長公主點點頭,忽而看着一臉沉凝的秦莞,“莞兒,這件事你怎麼看?”
秦莞擡起頭來,對上太長公主溫和信任的眸子,遲疑一瞬,秦莞道,“我猜想,兇手用了什麼法子造成了假象,早間的宋柔極有可能死了,甚至,她的腦袋那個時候已經被砍下來了,瞞過了幾個侍婢之後,在中途,又將宋柔的腦袋取走了,也或者,幾個侍婢看着像是宋柔的腦袋,卻不過是兇手用了什麼障眼法……”
“你是說……兇手就在宋家的護從之中?”
照秦莞說的,兇手在半路取走了宋柔的腦袋,可是那一路上喜轎周圍都有人,但凡能下手的,都當是宋家的人。
秦莞點頭,“這是唯一能解釋通的了。”
霍懷信看着齊林,“就幾個侍婢有問題?其他人呢?她的嬤嬤呢?”
齊林鬱悶道,“這一點也很奇怪,宋柔的幾個嬤嬤也都不是她自小的教養嬤嬤,雖然都是宋國公府的人,可此前都是在別處當差的。”
江氏和太長公主對視一眼,已經十分敏銳的發現了問題。
婚嫁上的安排她們最清楚不過,女子出嫁,身邊跟隨的近身之人大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一來自己信任,二來奴僕也忠心,可以委以重任,可送嫁小姐身邊最爲重要的貼身侍婢和幾個嬤嬤,竟然沒有一個是常年侍候她的……
江氏和太長公主心底生出同樣的疑問,從前侍候宋柔的人去哪裡了?
霍懷信想到秦莞說的那個“齒痕”眼皮一跳,又問,“那那些護從呢?”
齊林搖搖頭,“這些護從從前本就極少見過宋小姐,這一次問的狠了些,卻是沒發現什麼破綻,暫時可以先放在一邊了。”
霍懷信淺吸口氣,“這個宋小姐種種異常,只怕還有什麼內情我們不知道的,或許就跟她被殺有關,眼下有三件事,第一,再去審問那幾個婢女和嬤嬤,看能不能問道什麼隱情,第二,等去十里廟的人回來,最好能有具體的線索,第三,去仔細的問問那些護從裡面的人,當天晚上都做了什麼,每一件事都問清楚,雖然婢女口供不實,嬤嬤也有些古怪,不過殺宋小姐的是男人,且那夜穿着嫁衣嚇人的也是男人,這一點不能忘。”
齊林忙點頭應是,又行了一禮方纔轉身退出去。
太長公主聽着點點頭,霍懷信還是頗有章法的……
齊林一走,太長公主也不瞞着霍懷信便問,“這宋家小姐出嫁之前的貼身侍奴都換了新的,靜姝,你看這是爲何?”
江氏面色微沉,“通常身邊侍奴被換掉,多半是這侍奴犯了過錯。”頓了頓,江氏沉聲道,“可是宋家小姐身邊的人都被換了新的,那隻怕不是侍奴的問題,而是主人的問題。”
嶽瓊眉頭一皺,“此去京城太遠,現在派人去調查只怕要耽誤許多時日。”
雖然未說破,可屋子裡的人都已達成了共識,這宋家小姐必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隱秘,而這個隱秘即便和案情無關,也是十分重要的,對於安陽侯府來說,若宋國公府將一個有問題的女兒嫁了過來,那便是藏着巨大的禍心了。
“侯爺要查什麼?我倒是可以幫忙。”
冷不防的,燕遲忽然開了口,嶽瓊看過去,“你的人是用來——”
“無礙,侯爺只管把想知道的告訴我便可。”
嶽瓊看了一眼太長公主,太長公主面色微沉道,“也好,便讓小七幫了這個忙,我倒是要看看,這宋國公府到底有多大的膽子敢對我們如此無禮!”
燕遲神色一凝,“姑奶奶等着便是,多則七日,少則五日。”
太長公主點點頭,“把這宋家小姐換了身邊人的前因後果都查清楚,我想知道的詳盡一些,也不用趕着五日七日的,你先緊着你自己的事。”
燕遲彎了彎脣,“姑奶奶放心,燕遲有分寸。”
說完這話,燕遲便兀自轉身出去了,想來是去做安排了。
太長公主的眉頭便皺着未鬆,本來只是查案,卻勾出了這些詭異的隱情,看來她最開始不想接下這門婚事是對的,“宋家的女兒在宮裡只怕是風生水起吧……”
太長公主語氣仍然有些虛弱,可這話一出,秦莞卻莫名心頭一緊。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滿頭銀髮的老人並不簡單,她是大周的皇家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親姑姑,絕非尋常老人家。
說起宮裡,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雖然是在錦州,可便是霍懷信也不敢輕易議論皇室和後宮,而秦莞對那曾經近在咫尺的富貴之地如今想起只覺心中一陣陣的發寒,父親的案子,便是從那座奢靡的宮廷開始,那地方表面上是滔天的權勢榮華,可實際上卻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秦莞至今仍然想不明白,在那隱藏着魑魅魍魎的黃金囚籠之中,到底是哪一隻手把她們一家推入了地獄?
默然片刻,嶽瓊上前道,“母親先別想這件事了,等遲殿下有了消息再說,宋國公府是京城之中有名望的氏族,不會胡來的。”
嶽瓊話這樣說,可太長公主和江氏最清楚內宅之事,幾乎已經確定了宋家有所隱瞞,現在要知道的,不過是這件被隱瞞的事是大是小了。
太長公主點了點頭,這才轉而和秦莞說話,如此一來,氣氛方纔輕鬆了幾分,沒多時,霍懷信當先一步告辭出去,嶽瓊跟着霍懷信一起,去看侯府下人被審問的情況,他二人剛走,嶽凝卻一身勁裝出現了,她面上是一片大汗之後的緋紅,秦莞一看便知她定是練武去了。
太長公主憐惜的道,“怎麼不多披一件外氅?眼下入了秋,涼意更甚,身上發了汗,便是極容易得風寒的。”
“祖母放心,凝兒知道。”
在太長公主面前,嶽凝小女兒態更甚。
“剛纔在演武場看到魏家公子在舞刀,一時沒有忍住便和他切磋了兩把,所以才發了些汗,沒事的,凝兒身體可好着呢。”
太長公主憐惜的摸摸她的臉,“傻孩子,你和魏家小子比什麼,他可是京城巡防營的人,武藝自然不弱的,當心傷着自己。”
嶽凝有些無奈,“祖母,凝兒武藝也不差的……”
“好好好,我們凝兒是巾幗不讓鬚眉……”
秦莞聽着卻是向着太長公主說話的,“郡主也莫要大意了,秋日氣候變幻無常,時冷時熱,的確容易生風寒。”
太長公主笑開,“看看,莞兒醫術高明,她的話你可得聽。”
嶽凝斜了秦莞一眼,“好好好,聽,祖母說聽便聽。”
祖孫兩人加上秦莞,三人說說笑笑,很是自如熱鬧,一旁的嶽清看着這場面,目光更多的卻是落在秦莞身上,江氏在旁瞧着,眸色不由微深。
又說了一會子話,太長公主的精力便不足了,江氏和綠袖侍候着太長公主歇下,嶽凝帶着秦莞出了院子,剛走出來,後面嶽清跟了上來。
嶽凝回頭一瞪,“二哥跟着我們做什麼?”
嶽清笑意朗然的,“你們要去做什麼?二哥無事,陪着你們。”
嶽凝似笑非笑一瞬,“二哥怎麼老想陪着我們姑娘家,二哥自己沒有事嗎?今日二哥不要去軍中了嗎?”
嶽清被問的語塞,臉皮亦不夠厚,這才輕咳一聲道,“自是要去的,現在就去。”頓了頓又道,“你可好好照顧九姑娘。”
嶽清說完便走,嶽凝便若有所思的看着嶽清的背影,一轉眸,又看着秦莞。
秦莞有些莫名,“郡主看什麼?”
嶽凝挑眉,而後正色道,“你覺得我二哥如何?”
秦莞一愣,“二公子?二公子……自然是極好的。”
嶽凝定睛看了秦莞片刻,忽然頗爲遺憾的笑了笑,茯苓跟在秦莞身後,聽嶽凝這樣問心底不由替自家小姐着急,連她都明白了嶽凝的意思,怎麼她家小姐就是不明白呢?
嶽凝嘆了口氣,“算了,沒什麼,後日便至秋夕節慶了,你準備準備,酉時半我去接你。”
秦莞點頭,“多謝郡主了。”
嶽凝撇撇嘴,忽然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秦莞低頭一看,她手上拿着的可不就是給燕遲做的藥膏,秦莞忙道,“不知道遲殿下現在在何處?這是給他的藥膏……”
嶽凝的眉頭又挑了起來,似乎有些奇怪。
秦莞脣角微抿,“遲殿下的傷勢不輕,至少要半月才能養好,再者,上次之後他給了我豐厚的診金,所以我這才……”
嶽凝自然不知道那素問九針的事,只訝道,“診金?他給了你什麼?”
秦莞直接道,“給了我一套行醫的針具。”
嶽凝轉了轉眸,“他眼下應該在鬆園,走,我陪你過去。”
秦莞頷首,跟着嶽凝直往鬆園而去,嶽凝一路上擰着眉頭,不知在想什麼,忽而道,“知府大人今日入府再審,只怕已經有了方向,我猜,那日裝鬼嚇你的人和殺宋小姐的兇手定然是同一個人,這個人,只怕就在府中的宋氏護從之中。”
秦莞看着嶽凝,“郡主莫非去自己調查什麼了?”
嶽凝搖頭,“也沒有,只是適才演練的時候問了魏公子幾句,連魏公子自己都覺得殺宋柔的人就是宋氏之人,他說只有宋氏的人知道她有第二套嫁衣,也大概知道嫁衣的位置,還說宋小姐性情被寵的有些壞了,尋常對底下的奴婢護從不太好,說也有可能因爲這個宋小姐和底下人結下了仇怨……”
秦莞愣了愣神,“送嫁那一日,魏公子在做什麼?”
“魏公子說他一整日都跟着護從在一起,他們雖然是表兄妹,可從前在京城交集並不多,知道她脾氣不好,又當着大家的面,他並未過多關切宋柔。”
秦莞揚眉,“宋柔對底下人脾氣不好,對他的脾氣也不好?”
嶽凝頷首,“是。”說着嘆了一聲道,“魏公子在魏家是庶出,生母死了,被養在了嫡母名下,嫡母便是宋國公家的小姐,雖然嫡母待她不錯,可到底隔着一層,且他雖然可以隨意出入宋國公府,宋國公府的人卻不甚待見他,這一次來送嫁的本該是他的嫡兄,可一月之前,他的嫡兄騎馬摔斷了腿,這才臨時改成了他。”
秦莞微訝,“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
嶽凝點點頭,“可不是,我們到底距離京城很遠,若非他說,還不知道竟然有這一層,所以這一次宋柔出事,他既是自責又是擔憂,待他回去,國公府只怕要恨上他。”
秦莞倒是明白,國公府讓他來送嫁,可宋柔人卻慘死,這一層自然要怪在這送嫁頭領的人身上,再加上他又是庶出嫡養的身份,只怕將來難熬了。
“他的巡防營驍騎副尉之職是憑自己一路磨礪上去的,這一次回去,只怕永遠要待在這個驍騎副尉的位置上了,說起來也是讓人唏噓。”
秦莞眯眸,“世家大族,嫡庶分明,他的身份的確尷尬,可他是自強之人,待此事真相查清,想必宋國公府還是有能看的明白之人。”
嶽凝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他功夫極好,若是因爲此事被埋沒就太可惜了。”
秦莞一顆心沉沉的,在此之前,她甚至有過可怕的猜想,畢竟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魏言之沒有嫌疑,既然如此,那魏言之便也是在她的懷疑範圍之內的,可既然嶽凝說魏言之此前和宋柔的交集不多,那這懷疑倒是可以減去三分了。
腳下一頓,秦莞又道,“魏公子怎同你說了這樣多?”
嶽凝心知她這話帶着懷疑的意思,便道,“不是的,是我和他比試的時候便存着試探之心,說好的隨便打沒意思,誰輸了便要回答對方一個問題。”
秦莞微訝,“郡主都贏了?郡主不是說他武功極好?”
嶽凝輕咳一聲,“前次二哥傷了遲殿下,他親眼看到的,這一次我招式十分凌厲,他怕傷了我,便處處小心反受掣肘,如此我便連贏了三局。”
這是小聰明,嶽凝大而化之說出來頗覺面上掛不住。
秦莞掩脣,“原來如此,那還差不多……”
嶽凝揚了揚下頜,“不然呢?他好端端的同我說這些,豈非詭異?我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我可比你性子硬氣多了!”
秦莞連連失笑,一擡眸,鬆園已經到了。
走到門口,卻不見守衛,秦莞和嶽凝對視一眼,二人一起進了院子,院子裡靜悄悄的,秦莞正猶豫,一轉眸,卻在窗口處看到了燕遲的身影。
窗櫺大開,燕遲正坐在屋內書案之後,白楓站在他身前,主僕二人正在說着什麼,與此同時,燕遲手中握筆,不知在寫什麼。
這幅場面本來再正常不過,可秦莞和嶽凝同時皺了皺眉。
似乎有哪裡不對……
秦莞凝眸,細細一看,某一刻,忽然眼底一沉。
她找到了不對勁的地方,燕遲握筆的手……竟是左手!
嶽凝的眉頭也緊緊的擰了起來,她忽然快速的道,“那一夜你離開鬆園之後,我們一直在外面等着,誰都不知道里面他怎麼樣了,後來還是梅園的小丫頭來報,我們纔要一起離開,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從裡面走了出來,前後那一盞茶的功夫,正是你被嚇到的時間……”
“郡主——”秦莞低呼一句,止了她的話頭。
幾乎是同時,燕遲的目光從窗櫺之內看了出來。
隔了七八丈遠,燕遲的目光幽沉沉的嚇人,而嶽凝下意識的一把拉住了秦莞的手腕,秦莞本就有些驚訝,被嶽凝這般一弄,一顆心頓時狂跳不已。
然而仔細一想,宋柔和燕遲……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
秦莞腦海之中頓時天人交戰起來,一邊覺的不可能,一邊秦莞卻又想起了從前隨父親見過的諸多卷宗,那一樁樁離奇詭異的命案,兇手起初都是最不被人懷疑的對象!
這麼一想,秦莞忽然又從燕遲身上看出了一絲兇手的氣質,他高高在上氣勢逼人,他征戰沙場殺人無數,他手起刀落便可了結一條性命,而更重要的是,全府上下,目前只發現了他一個左撇子,就算暫時還沒發現動機,光這一點,他便說不清……
秦莞只覺頭皮一陣發麻,因爲她看着燕遲起身走了出來。
“你們怎麼來了?”燕遲大步而出,看着這二人神色有些緊張眉頭一皺,他目光洞明而銳利,那股子迫人之勢頓時就有些叫人膽寒了。
“殿下的藥。”秦莞說着,將手中的藥膏遞了出去,“下一次換藥之時便用此藥,方子還是先前的方子。”
秦莞說話之時已經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一些,可嶽凝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委實讓她靜不下心來,待燕遲的目光掃過來,她下意識的就帶上了幾分防禦的味道。
“哦?”燕遲接過藥膏,轉身交給白楓,然後回身,好整以暇的看着嶽凝和秦莞。
“你們兩個怎麼了?”
嶽凝後退一步,“送完了藥,我們先走了。”
說着,便拉着秦莞朝外走,秦莞沒法子,被嶽凝直拽着走了出去。
燕遲看着她二人的背影消失,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白楓也奇怪道,“小郡主和九姑娘怎麼了?”
燕遲眯眸,語氣中透出了兩分危險,“她們看我的眼神……好像在防備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鬆園之外,嶽凝拉着秦莞大步朝前院的方向走去,“知府大人還在,我們立刻告訴他!”
秦莞腦海之中又是一番天人交戰,眼看着距離前院越來越近,秦莞忽然一使力,拉着嶽凝停了下來,“郡主,不可貿然……”
嶽凝急急道,“滿府上下都在找左撇子,如今我們發現了,卻不告訴知府大人?論起時間,他的時間剛好吻合,論起身量和特徵,更是沒得說!”
秦莞喘了一口氣,“可是郡主,沒有緣由啊!遲殿下從西面回來,此前只怕和宋柔見都沒見過,他們之間何來的仇怨呢?何況那一夜,是遲殿下先來的侯府。”
嶽凝眯眸,“他們快馬加鞭,當然能比送嫁的隊伍快,還有,你怎麼知道他就不認識宋柔呢?”說着又一頓,“不對,我們無需討論這些,我們只需告訴知府大人,讓他去查便是。”
秦莞苦笑,“郡主有沒有想過,遲殿下的身份在那裡,知府大人怎麼查?”
這麼一說,嶽凝倒是冷靜了下來。
霍懷信的性子她有些拿不準,或許他真的就畏於權勢將此事壓了下來呢?
嶽凝放開秦莞,“那如何辦?”
秦莞眼珠兒一轉,一時也有些棘手,然而她飛速的回想起此前所有的細節,尤其想到給宋柔驗屍當日燕遲的表現,可謂是半點異樣都沒有的,且他是出身沙場的軍人,秦莞雖然不懷疑他要人性命的功夫,可他會去殺一個小姑娘嗎?
秦莞艱難的吞嚥了一下,“不如……再觀望觀望?”
嶽凝看着素來冷靜自持的秦莞一臉難色言語猶豫,當即雙手抱懷語氣嚴肅起來,“秦莞,你是不是對遲殿下動了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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