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徒兒今天下山去看到有人在賣麻糖,好好吃的樣子,師父下次帶我去買好不好?
——師父師父,徒兒好想要一條百花仙子那樣的裙子,穿上去一定比她還漂亮!
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好像……已經過去兩千年了啊。
——師父!你明明答應過會摘碧海瓊花回來給我的,爲什麼用這種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花來敷衍我?
開得正盛的硃紅扶桑花被狠狠摔在地上,面前的女子氣得臉都扭曲了,用力一甩袖子,背轉身去。
——你說什麼,不行?你不是愛我嗎,爲了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爲了她,逆天犯道的事也做了,可最終……
——不用枉費力氣了,師父,你掙不脫的,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就當爲我做最後一件事吧,你若活着,炎兒定然無法穩坐皇位,你若真的愛我,就成全我吧。
女子絕世姣好的容顏看起來如地府深淵中的毒蛇一般猙獰,微垂的眼簾掩不去那一抹得意之色。身體已經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合上衣襟,挽起長髮,風情萬種地拋了個媚眼過來,然後決然無情地轉身走了。
自那以後,整個世界全都崩塌了。
——老師,我喜歡你。
——因爲你能快樂地活着,比我自己,更重要。
——不要喜歡我。
——老師……
“……老師?”
晨光揭起眼瞼照進來,少女略帶擔心的臉出現在眼前。
朱槿猛然一屁股坐起身,睜大了眼左右張望,呼吸劇烈。當確認了自己仍然睡在封印之中,眼前的人也不是夢裡那個蛇蠍毒婦後,他又大大地鬆了口氣,用力抓了抓頭髮。
“老師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唐小棠擔心地問。
朱槿搖搖頭,揮手攆蒼蠅一般攆開她,慢吞吞地爬起來,活動了一下全身,腰關節咔嗒咔嗒響,聽得唐小棠毛骨悚然,建議道:“還是不要睡地上了吧。”
朱槿兩眼無神,雙手舉過頭頂向後壓腰,然後以個後手空翻,穩穩落地,這才問:“不睡地上睡哪兒,這裡頭又沒牀。”
自從復活以來,他就再也沒睡過兔子窩,每晚都是在封印裡席地而睡,倒不會冷,但時間久了對身體還是不好。
唐小棠“唔”地想了想,說:“要不買張牀放在裡面?就是搬進來不太容易。”
“露天放一張牀?虧你想得出來,”朱槿嘲道,“這裡頭到處都是泥,地上踩踩又去牀上滾滾,多少被單都不夠換的,而且萬一哪天小日光鳥從天上飛過,吧唧一聲拉泡屎下來……”
他還沒說完唐小棠就受不了了,連忙舉雙手投降:“停停停!一大清早的不要屎來屎去的,胃口都倒盡了。那要不買點水泥,把中間一塊刷成平地?反正小日光鳥也越長越大,照亮的範圍也廣了,不差這一塊地,然後再……撐個陽傘?這樣就不怕它拉……呃、便便。”
朱槿沒好氣地嗤了一聲,伸出一指猛戳她的腦門:“你怎麼不乾脆在裡頭蓋間房子,乾脆住裡面不要出去算了!越說越離譜,好了好了別廢話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唐小棠只得又“哦”,說起今天的安排:“蓮齊的事解決了,霧風答應過給我們的仙草,現在去拿?”
一提起蓮齊和霧風,自然不可避免地想起女媧,想起女媧草,想起自己爲什麼會死,爲什麼會失去肉體,落得現在這步田地。
剛睡醒的腦袋昏完了,醒來之前做的噩夢又浮上眼前,昨晚聽到的那聲“我喜歡你”彷彿有無數重回音,不斷在耳邊迴響。
見他茫然失神,臉色也不太好,唐小棠不由更擔心了,難道昨天老師和蓮齊交過手,又吃虧了,但死要面子不肯說?
“老師……”
——我喜歡你。
“夠了!”朱槿忍無可忍地怒吼一聲,“吵死人了,別在這裡煩我,出去!”
唐小棠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只難以置信地望着他,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有說不出來,黯然點點頭,轉個身走了。
……明明已經被傷夠了,傷徹底了,爲什麼……
……爲什麼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還是會忍不住顫抖呢?
……明明是,不可能再喜歡任何人,也不會再被任何事感動了纔對。
耳邊不斷重複響起“就成全我吧”和“我喜歡你”,悲傷和喜悅相互碰撞,雜糅,如兩顆糾纏的流星般,一同墜向心底的裂痕。
唐小棠沒精打采地出了封印,五月的第二天,宿舍裡走得乾乾淨淨,沒人來關心她的心情好不好,和霧風約好的時間快到了,也沒人陪她一起去取仙草種子。
她只能神色蔫蔫地換了鞋子出門,騎着自行車到湖邊去。
霧風已經等在上島的地方,見她一個人來,不由問:“朱槿大人沒有和你一起來?”
“他……有點事,不用管他了,”唐小棠敷衍地一揮手,跟在他身後走進森林,“你呢,感覺怎麼樣,昨天看到蓮齊吐血了,你身體沒事吧?”
霧風仍然是人類的打扮,樸實得扔進人羣中就再也找不着了,比起來蓮齊一身張狂的長袍,好像唯恐別人看不出他是神一般,十足的暴發戶心態。
霧風溫順地搖搖頭:“好像和人打了一架,受了點傷,睡一覺起來已經好了,不用擔心。”
唐小棠看他也不像是有事的樣子,就不再問,跟在他後面到處走,林林總總挖了四五種仙草,都是之前沒見過的,能不能吃霧風也說不好,就讓她帶回去給朱槿親自鑑定。
“七星藤和龍望果可以留下,別的沒什麼大用,願意種就再開塊地,不願意種就扔了。”
朱槿隨手翻了翻她帶回來的一塑料袋仙草,揀出幾棵放在一邊,其餘的一腳踢開。
距離早上醒來已經過去四個小時,該吃中午飯了唐小棠才壯着膽子進去找他,沒想到他還是一臉煩躁,話也懶得說的樣子,真不知道誰又惹到他了。
唐小棠默默將分類好的兩種仙草種下,又給別的仙草也澆了水,然後就站在繞指柔的花藤下發呆。
“還有事?”朱槿一整個上午都在想昨晚上聽到的話,想得腦袋都要炸了,見她沒事做也賴着不走,就煩悶地問,“還要問什麼,一次問完。”
“……午飯想吃什麼?”
朱槿騰地就火了:“你杵在那兒半天就爲了問這個?我什麼也不想吃,晚飯也不想吃,行嗎!”
唐小棠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情緒低落,胡亂點了點頭,剛要走,忽然又被他叫住:“等會兒!你身上粘着個什麼?過來!”
唐小棠茫然低頭看自己,什麼也沒發現,朱槿單手撐地跳起來,來到她跟前,伸手向她背後撈去,“嗡”的一聲,一團灰綠色的光球避開了他的手,飛到了唐小棠面前。
那是妖怪的靈魂。
雖然衆生都有靈魂,但形態又有不同,人類的靈魂最脆弱,無法轉生,只有幻滅一途,除非像黃家人那樣生來就有陰陽眼,否則一律是看不到的;而妖怪和小神的靈魂卻是可見的,稍微有點靈力的凡人能看得見妖怪,也就能看得見這些可以往生的靈魂,只不過無法和他們溝通而已。
唐小棠疑惑地伸出手,想要去接納光球:“這是靈魂?誰的靈魂?”
蓮齊金紅色的魂魄已經消散,這個灰綠色的會是誰的?
“別亂碰!”朱槿大叫一聲,忙去打她的手,然而晚了一步,那灰綠色的光球彷彿就等着唐小棠這個動作,嗖地一下就鑽進了她的掌心中。
一瞬間,身體好像着了火一樣,五臟六腑都絞碎了地疼,唐小棠哀呼一聲跪倒在地,灰綠色的光球沒入她的身體後,她全身都泛起青光,手臂和頸部顯出深紅色的線條,經脈逆行,五行大亂,那未知的靈魂企圖佔據她的身體!
朱槿勃然大怒,扣住她一手脈門,咆哮道:“他媽的給爺滾出來!”一邊強行注入自己的妖力,與那靈魂進行殊死頑抗。
但那靈魂卻比他想的要厲害得多,如果是在過去,自己妖力不減分毫的情況下,他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將這強盜般的惡靈震碎,可如今自己也只是寄居在白玉兔子身體裡,六七成的妖力能使出來的不到一半,竟是逼不退它!
來歷不明的靈魂在唐小棠體內瘋狂肆虐,佔據了她的軀體,四肢,就要爬進她的腦袋徹底吞噬本身的靈魂時,唐小棠頸上的紅線倏然發光,早些時候從蘇家老太太手裡勒索來的護身符發揮了作用,鎮邪破魔的力量頓時將那惡靈轟出了體外,唐小棠痛得大叫一聲,直接暈了昏過去。
朱槿嚇得背上全是汗,一手將她抱在懷裡,一手抖出青藤鞭,警惕地望着對面。
被瞬間逼出的惡靈碎成無數小球,這會兒堪堪聚攏,光芒黯淡了許多。
“你是誰?爲什麼要對她下手,誰教給你的噬魂魔咒!”朱槿怒不可遏,揚手就要一鞭子將它抽成碎片。
青灰色的光球在空中划着弧線飛舞,忽然開口說話:“變成魂魄,師父就認不出我是誰了嗎?”
揚起來的手霎時僵在半空中,愣是揮不下去了。
“那麼,變成這樣呢?”青光嫋嫋旋轉,化作半透明的人形,俏生生地立在封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