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聽溪小心翼翼探頭看去, 凝神等了半日, 卻只看到幾個小廝和伴當推着兩輛板車出來, 並沒瞧見旁的什麼人。
她又忍着腿麻等了近兩刻鐘, 那道大門再沒啓開過。
蹲踞過久,她兩條腿已快沒了知覺,思想一回, 終是默默退了回去。
坐回自家馬車裡, 她仔細琢磨一番,覺着她今日無功而返大抵有兩種可能。一是她確實想多了, 說不定人家孫大人就是去逛茶樓跟人閒聊天去了;二是孫大人的確是來見什麼要緊的人的,但不可能讓她撞見。
既然是見要緊的人, 又是特特跑來自家莊上議事,那必是慎之又慎, 怎會這樣堂而皇之地從正門出來?她要窺探, 至少也應當去後門那邊。
終究是不甘心,但她又不可能總在這邊蹲着, 忖量須臾, 她喚來兩個機警的小廝,讓他們一人在前頭這邊盯着, 一人繞去莊子後面守着, 一直守到天黑,看能否有所發現, 切忌不要暴露形跡。這兩個小廝平素在陸家前院做事, 倒也能識得幾位朝中要員。
佈置罷這些, 她又對着孫家的莊子看了少刻,嘆息離去。
中秋乃團圓節,人情走動大多在之前就已告畢,中秋當日反而沒甚親戚往來。陸聽溪惦記着孫家莊子那頭的事,吃了幾塊月餅,要回房看書靜靜心,卻被葉懷桐硬生生拽去陪她們玩黃鷂吃雞。
葉懷桐嫌府上女孩兒少,玩不起來,便拽了幾個機敏的丫頭來湊數。陸聽溪知道自己反應遲鈍,很自覺地選擇充當黃鷂。幾輪玩下來,她果然一隻雞也沒抓到。
陸聽芝在旁打趣道:“淘淘這是怎麼了?往日縱再是遲鈍,也總是能抓到一兩隻的,今日怎像是丟了魂兒一樣。”
葉懷桐道:“表姐今早還好好的,適才出去了一趟,回來就神思不屬的了,莫非……”湊到陸聽溪耳畔,“方纔出門遇見了什麼貌比潘安的風流俊俏佳公子?惦之念之?”
陸聽溪白她一眼。葉懷桐還是跟當年一樣口無遮攔。
葉懷桐覺得陸聽溪這個表姐真是跟別家閨秀很是不同,若是別家千金聽見她這樣打趣,八成會捏着帕子咬着脣,嬌嗔着說要撕爛她的嘴。
幼年的陸聽溪跟她一樣鎮日上房揭瓦,不過比她愛念書,也不像她那樣屁股下長了釘子一樣坐不住。長大後的陸聽溪反而在調皮搗蛋上越發懶怠,真是像極了她養的那隻長毛兔,綿軟乖巧,平日裡就安安靜靜窩在窩裡啃蘿蔔乾,真被撩撥惱了纔會伸爪子撓一下。
葉懷桐將陸聽溪拉到一旁,勾臂攬住她的肩,語重心長:“表姐,你這般可不成,回頭若是嫁人了,被壞男人欺負了可怎麼好?我看你這是被你養的那隻兔子給帶的,你若回頭養幾隻烏龜,趕明兒別說玩黃鷂吃雞抓不到雞了,我看躺牀上翻個身都要半日。要不你莫養兔子了,養幾隻獒犬得了。”
陸聽溪沉默下,道:“那我若養獅子,豈不是會變得更厲害?”
“獅子也好,我就是怕你這院子不夠它溜達。”
“你這小身板也不夠獅子塞牙縫,”陸聽溪拍掉葉懷桐勾肩搭背的手,“什麼壞男人不壞男人的,世上哪來那麼多壞人。”
葉懷桐輕嗤:“男人有幾個好東西。你看我爹,我娘纔去了一年,就另娶了個小他十來歲的。娶就娶吧,誰還能守着個牌位過一輩子,但我瞧着我爹對我娘真是沒存多少懷緬之心。這些年更是極少提起我娘,有一年還把我孃的忌日忘了。”
“我是再難忘了我孃的那個忌日的。那回原是提前幾日就議好了要同去我娘墓前拜祭的,那日一早我就收拾好了,就等着我爹跟我一道出門去,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落後我親自去尋,你知道我爹在哪裡嗎?他在他一個新得的小妾房中,紅袖添香,作畫酬和,早就忘了先前約定。”
葉懷桐冷笑:“我娘在世時,我爹雖也有妾室,但這也屬常事,咱們這種人家,哪個男主子沒有個把小妾。我覺着我爹孃當年倒也當得起‘伉儷情深’這四個字,可終究是我天真了,果然男人多薄倖。”
葉懷桐口中的“娘”自然指的是她的先妣,她素日裡對她繼母多隻稱“母親”,而不用更親暱的稱呼。
陸聽溪覺着葉懷桐大約能跟麗嬪在這一點上頭達成共識。她舅舅確實不是什麼深情專一之人,原配過世之後,非但娶了續絃,還多納了兩房妾室。只是他們這些爲官的,總還是要臉要名聲的,爲着不被人詬病,總還是年年祭奠亡妻的。
葉懷桐嘆道:“我已經想開了,如今我也快到了議親的年紀,挑着什麼是什麼吧,橫豎我繼母也不敢苛待了我,夫家不會差。我將來的夫君若要納妾,我也不攔着,只要他的小妾不爬到我頭上就成。等我有了孩子,我就安安穩穩養我的孩子,管他養幾個女人。”
“不過就是有一條煩得很,身爲主母,非但要管着後院那幫小妾跟通房,還要管着庶子庶女,”葉懷桐眉頭緊蹙,“你說男人們怎那麼舒坦?娶妻納妾,還要後院和睦,女人但凡拈酸吃醋,就是犯了七出裡的‘妒忌’,說不得就要被休棄。男人們這麼能耐,有本事不要從女人肚子裡爬出來,自己打石頭縫裡蹦出來啊。”
二人談話被陸聽芝聽去了些,陸聽芝上前拽開葉懷桐:“別嚇唬淘淘,這世上又不都是薄情負心郎。”
葉懷桐知陸聽芝素日總偷偷摸摸看些《西廂記》、《牡丹亭》之類的雜劇傳奇,不以爲意:“這世上有幾個張生、幾個柳夢梅?”
幾人正說得熱鬧,忽覺腳下一陣搖撼,頭暈目眩,天旋地轉,遠處幾個自奔跑着玩黃鷂吃雞的小丫頭正在興頭上,沒站穩,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震盪持續時間並不長,衆人跑到院中空地等了半晌,不見再有異常,都舒了口氣。
陸聽芝驚魂未定:“竟是地震了,方纔我一顆心都要嚇飛出來了!”
衆人不敢進屋,又在外頭站着等了許久,沒見再有震盪,這才各自散去。今日一早天幕就陰沉沉的,後半日又下起了大雨。不過陸聽溪也不打算出門,倒也不甚在意。
晚夕家宴,她正聽幾個姊妹閒磕牙,忽然隱隱聽見臨桌父親他們說起了白日間的地震。
“這回京城只是被波及,保定府那邊纔要嚴重些。又兼今日落了雨,聽聞良鄉、磁家務那邊山崩河溢,好些堤壩都毀了。下頭遞上來急報,說民房坍塌,死傷皆有,讓朝廷派人賑災去。”
陸聽溪驀地扭頭:“良鄉那邊受災很嚴重嗎?”
陸文瑞不意女兒忽然發問,轉頭看來:“不甚清楚,不過良鄉離保定府更近,房屋又不似京城這邊堅牢,還毗鄰盧溝河跟胡良河,八成更麻煩些。”
謝宗臨人脈極廣,謝思言業師頗多,陸聽溪細想了想,他在良鄉確實有個先生,是早年給他開蒙的一個致仕的殿閣大學士。她記得那位老先生是個好清靜的,又對古來遁世隱居的自在清閒神往心馳,據聞後來搬去了良鄉城外的村落旁落戶。京畿山脈縱橫,城外村落多臨山近林,謝思言若還沒從良鄉回來,豈不是……
她嘴角緊抿。回房後,提筆給國公府那邊寫了一封信,問楊順謝思言回來否,若是回了,讓他親自回她一封信,報個平安。不到半個時辰,楊順的回信到了。
楊順說世子已回,讓她不要擔憂,世子一切安好。
陸聽溪覺着楊順簡直把她當小孩子哄,謝思言若當真回了,爲何不親自回信?楊順必是誆她的。
她想了一想,又提筆寫了一封,再度暗送至國公府。
時至初更,城門已畢,大雨方歇。
謝思言起身,眸光一轉,望了眼窗外積水的田莊庭院:“倒是累得先生今日濡滯城外,不得與家眷團聚。”
孫懿德道:“世子這是哪裡的話,我素日兒孫盡在膝下的,不在意這一頓團圓飯。況且,終歸是正事更要緊。倒是世子,莫非真要連夜往漷縣去?”
“不去又怎能拿到他們的把柄,若差旁人去,我總是不放心,左不過告假幾日。樹大招風,謝家家大業大,擁護者衆,但欲與相抗者也不少。曹濟不就是個例子。”
孫懿德心道曹濟是想與謝家作對不假,但還沒冒頭就被謝家父子收拾了。他雖不知曹濟究竟是如何倒臺的,但從謝思言的隻言片語裡不難猜出,這件事是他促成的。謝思言當時尚未入仕就已是這般雷霆手段,將來更加不得了。
他拱手道:“而今次輔日益勢大,黨同伐異,總與老夫不對付,世子與之相抗亦是在幫老夫,老夫在此先行謝過。”他跟謝思言在外人面前佯作不和已久,但其實兩人私下聯繫頗多,過從甚密。
謝思言側身避開孫懿德的禮:“先生客氣,該是我對先生道一句辛苦。”
孫懿德心知他說的是先前他幫陸家解難一事。這位豪門公子平素行事從容,但那封讓他出面斡旋陸家之事的信上言辭卻透着急切,他當時看了,很是驚奇。
“再就是,我到漷縣之後,會適時給先生來信,先生屆時抽空與我會面。”
謝思言交代罷,又問孫懿德借了紙筆,寫了一張字條。
孫懿德年紀雖大,但眼力卻是難得的好,無意一掃,發現謝少爺寫的是:“乖,邇來衙門事忙,無暇去看你,你自己安頓好自己。”
孫懿德默默轉過臉去看窗外夜景。
年輕真好。
謝思言做罷這些,從一側一個隱蔽的小門出了孫家的莊子,上車直奔漷縣。
楊順看到陸聽溪的第二封信時,急得滿屋子亂轉。陸姑娘說沒有世子的親筆信,她就不信他的話。若她不能確定世子的安危,一會兒就親自來國公府這邊找他。
陸姑娘一來,可不就要露餡兒?
說世子去了良鄉是他自己隨口編的,陸姑娘大抵是擔憂世子安危,若是他當時換個地方說,大約也不會如此。可他怎知會有地震,當時只忖着良鄉並不近,陸姑娘總不至於去那裡找世子。
正此時,謝思言的信到了。來送信的小廝又說世子計劃有變,已連夜去了漷縣,這幾日都回不來,若是回頭陸姑娘來找世子,就將這字條交過去。
楊順看了字條,卻並沒有高興起來。世子應是擔心陸姑娘中秋之後來找他,這才寫了這字條,但世子並不知陸姑娘以爲他在良鄉,這字條跟陸姑娘的問話並不相符,不能送出去。
楊順愁得直想將腦袋往牆上磕時,靈機一動。
世子曾跟陸姑娘作畫傳意,他寫不來世子的字,但素日多得世子薰陶,簡單的繪畫還是勉強能勾畫幾筆的。
那他就也畫一隻螃蟹好了。
楊順覺着自己真是機敏,當下捋起袖子,倒騰半晌,一隻安然賞月的螃蟹現於紙上。螃蟹頭頂圓月,拿鉗子夾着半個月餅,陶然饜足。
很顯然是保平安的意思,又附帶些許意趣。
楊順打量一番,自覺沒甚缺漏,只是希望世子回來知道了不會摁死他。
楊順嗟嘆,在世子跟前做事,非但要會辦事,還要會哄姑娘,他能在這兩口子手下討條活路當真不易。
因着今日先是地震被波及,後又落了一場雨,陸聽溪先前派去盯梢孫家莊子的小廝一早就回了,不出她所料,一無所獲。
原本也沒抱什麼希望,陸聽溪此刻倒也談不上失望。收到國公府送來的那隻賞月的螃蟹,她心緒好了不少。謝思言安穩,她就放心了。
她提筆回了封信,說一場秋雨一場涼,讓他明日去衙門的時候記得多加衣,又囑咐他晚間不要吃太多月餅,以免積食。寫罷又不禁一笑,她傻了,謝少爺纔不喜歡吃那些甜膩膩的東西,他說那是小姑娘們才愛吃的。
將信送出後,她覺着了結了一樁心事,通身鬆快。
就寢時,她一時無法入眠,又想起她先前跟謝思言的一場談話。
她問他對於孫懿德去年出手幫陸家解難一事和皇帝未點他爲殿魁的看法,他只一句“你一個小姑娘管這許多做甚”帶過,她問他是不是覺着她每日吃吃喝喝就好了,過問旁事都是多餘。他凝眸望來,說他讓她少操心有甚不好,讓她專心吃喝玩樂又有何不好。
她自然知道他是好意,但他這樣,她總有一種自己被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的感覺。她可以想見,即便將來兩人成婚,他在遇到朝政紛擾時,她若問上一句,他必然也是這般態度。
陸聽溪打個哈欠,睏意涌上。
罷了,他應是仍舊將她當成小時候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看待,大抵往後能好些。既然她一隻腳已經上了他的賊船,那她只要相信他就好了。
中秋轉日,陸聽溪去尋母親時,舅舅葉信轉頭笑着與她打招呼,說他們還要叨擾幾日,又說他打算帶着府上幾位姑娘去漷縣的白鹿寺上香。
“普陀山一位高僧不日要到白鹿寺開壇論禪,還要辦七天七夜的水陸法會,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機會。聽聞那位高僧也頗通命理面相,屆時正好幫淘淘看看姻緣。”葉信道。
葉氏見自家兄弟不遺餘力地勸說女兒,約略能猜到他的心思。左不過是見陸家如日中天,兒女婚事又一樁比一樁好,就存了緊着籠絡的心。
去廟裡祈福禳災,再讓高僧看看命理,終究也不是什麼壞事,葉氏見女兒沒甚異議,就吩咐丫鬟準備去了。
出發前夕,陸聽溪給謝思言寫了封信,說她要出趟門,大約十來天才回,又附帶問上回她送他的月餅好吃否,信送出去,國公府那邊回了一幅畫着一隻拼命揮動鉗子的螃蟹的畫,她琢磨了一下,總覺得這是揮手歡送她離開的意思。竟然沒有惜別之意,還這麼開心,過分。
另還有一張字條,說衙門事忙,讓她自己安頓好自己。
她撇撇嘴。這人最近都跟轉了性子一樣,不借畫調戲她了,也不問問她去了哪裡,螃蟹還畫得越來越醜,好像有點敷衍。
她輕哼聲,也沒回他,第二日就隨着衆人出發去漷縣。
漷縣隸屬於順天府,位於京城東南,與京城的距離比良鄉稍遠。葉信在漷縣有一處宅邸,抵達之後,就讓陸家衆人住了進去。
陸聽溪先前沒來過漷縣,葉懷桐倒是在此住過一陣子,便做起了嚮導,帶她四處遊逛。
兩人行至鬧市時,聽得人聲喧譁,轉頭就瞧見先前那個曾在馥春齋鬧事的大漢又領着一衆人等在一家綢緞莊嚷鬧。那大漢面上帶傷,走路姿勢又有些怪異,陸聽溪揣度是此前被馥春齋的小廝打得。
她扭頭要走,卻聽那大漢揚聲道:“爺爺行走四方,別說你們這家小店,縱是京城近來最紅火的馥春齋在爺爺跟前也算不得什麼。爺爺的靠山硬得很,馥春齋的夥計先前是有眼不識泰山,後頭他們東家知道了,親自登門跟爺爺致歉,爺爺卻不吃他這一套。”
“你們都道馥春齋的東家來頭如何了得,在爺爺眼裡不過爾爾。爺爺這口惡氣是定要出的,趕明兒回了京,就讓他馥春齋開不下去!”大漢氣勢洶洶。
葉懷桐驚道:“他說的是真是假?馥春齋東家應當靠山也很硬纔是,莫非是東家得罪了那靠山?靠山撒手不管了?”
陸聽溪覺得也不無可能。馥春齋的靠山是謝少爺,謝少爺脾氣大,平日總是一副對馥春齋混不在意的模樣,還總攛掇她搬空馥春齋,馥春齋裡從掌櫃到夥計每回見了他,都跟耗子見了貓一樣,畏首畏尾,噤若寒蟬,顯然是見識過謝少爺的厲害的。
不管馥春齋的東家開這個店初衷是否玩票的,如今惹上了這等背景深厚的惡霸,都是一件麻煩事。馥春齋的貨源那麼好,極有可能也是因着謝少爺之故,但謝少爺是局外人,不高興了可以甩手走人,馥春齋卻跑不了。她可不想讓這個店從京城消失。
思來想去,她覺得回京後應當跟謝少爺求證一番,看馥春齋的東家是否當真得罪了他,若真如葉懷桐揣測的那樣,她還是要儘量調停。
兩人逛了一圈,既渴且餓,葉懷桐挽住陸聽溪的手臂:“這附近有一家茶樓,名喚雲水軒,地方雅緻,茶湯功夫到家,茶點還別巧,我今兒就帶你去見識見識!”
雲水軒二樓雅室內,謝思言與孫懿德寒暄罷,啜着茶淡淡道:“我打探到他們臨時變卦,後日纔會行動,先生約莫還要在此待上幾日。”
孫懿德笑說不當緊,又提起不日將興的水陸法會,說正好到往一觀。謝思言知他說的是白鹿寺的法會,他對這個興致不高,他更想找那個普陀山來的高僧給他看看姻緣,看他何時能把小姑娘娶回來。
兩人又閒話少刻,謝思言提出帶孫懿德去他備好的下榻處看看,孫懿德欣然應允。
陸聽溪被葉懷桐拉着進了雲水軒的大堂。
“這裡的茶點雖比不得馥春齋的,但也是數一數二的,你嚐了便知。”葉懷桐熟門熟路帶着陸聽溪上二樓。
陸聽溪思及謝少爺鎮日悶在京中衙門裡,決定走時帶些漷縣的土產給他。
結了賬,謝思言先出雅室。他纔要往樓梯口那邊轉,卻隱隱聽見了陸聽溪的聲音愈來愈近。跟着陸聽溪的一點側顏現於扶手之間。
心頭一驚,他飛快折返雅室,迅速掩門,並朝孫懿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等會兒再出去。”
他靠在門板上,隱約聽得外間人聲過去了,又聽得不遠處的雅室關門的動靜,忖着她約莫是進去了,這才慢慢將門打開。
左右掠視,確定無虞,他朝孫懿德招手示意可以離開了。
孫懿德沉默,他這一把年紀,還是頭一回體驗到偷情一般的驚險。
兩人將要下到一樓大堂時,謝思言以身體遮掩孫懿德,一瞥眼,卻瞧見陸聽溪打另一側樓梯往一樓下。
她只要稍稍一轉頭,就能看到他。
謝思言一顆心激跳,飛快轉過臉,背對着她。
孫懿德眼睜睜看着方纔還冷眉肅容、運籌帷幄的國公府世子爺竟然斜着身子,橫着溜下了剩下的幾級樓梯,螃蟹一樣。
離茶樓門口還有一小段路,謝思言一咬牙,順勢就那麼斜身側頭,用超拔的身高掩護着孫懿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着挪到了茶樓門口。眼看着能上馬車了,卻聽身後傳來陸聽溪的聲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