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細微的聲響,就像是一團黏菌在溼潤的草地上生長的聲音。
然而就是這微小的聲響,卻不知爲何,給夏仁帶來巨大的不安。
黑暗中,他開始恐慌,想要原理聲音的來源,但是不論怎麼努力,身體都不聽使喚,夏仁已經感覺到,那些黏菌正在順着他的身體蔓延。
忽然,柔和的綠光就像是黎明破曉時的朝陽,逐漸驅散這無垠的黑暗,帶來溫暖的光芒。
夏仁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他低下頭,望向綠光的來源。
那是一條浩瀚的河流,散發着翠綠色光芒的河水緩緩流動,直至消失在視野的盡頭,流入那不可知的黑暗之中。
即便距離如此遠的距離,夏仁依舊能夠感受到強烈的震撼——就像第一次見到那樣。
但是不同於上次的是,夏仁在漸漸落向河邊的同時,心底也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沐浴在翠綠色的光芒中,他剛纔的恐慌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被舒適的暖意包裹,所有細胞都彷彿在歡呼雀躍,如同離家數載的遊子,終於在某一刻,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夏仁猜想,這大概是無根之水帶來的效果,上次來到這裡的時候,自己還沒有和無根之水融合。
“冥河感應……嗎?”
他還清楚地記得無根之水的能力。
也就是說,這條河流的名字,有可能叫冥河。
“冥河……聽起來貌似和冥水有着脫不開的關係,是湊巧叫這個名字嗎?”
思考的同時,夏仁的身體終於墜落到河邊。
從如此高的地方摔下來,他如上次一樣,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
落地的第一件事,夏仁來不及檢查自己身體,也沒有心情去關心眼前的冥河,他首先擡起頭,望向河的對岸。
“在哪裡?”
他睜大眼睛,想要找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但是,沒有。
河的對岸,那片被綠色光芒照亮的廣闊區域,空無一物,只有密密麻麻的,彷彿無窮無盡的綠色蟲子在地表下游走,匯聚到冥河中。
“爲什麼會沒有!”
夏仁心情忍不住急躁起來。
他迫切想要見到對方。
太多疑問,太多的事情,需要她來爲自己解答。
從最初那天下午開始,對方的身影就一直印刻在心底深處,始終伴隨着自己,就算沒有系統的任務,每過一天,夏仁渴望見到對方的念頭就急切一分。
那句話就像是魔咒,時時刻刻鞭打着夏仁,令他無法停下腳步。
“世界要完蛋了……”
然而,沒有就是沒有。
視線繼續眺望到更深處,夏仁便只能望見那令人絕望的黑暗。
“明明上次來還在的……”
到底是,哪裡了問題。
巨大的失落感襲來,夏仁本以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能夠驅散一直環繞在自己身邊的迷霧,但現在看來,卻是一無所獲。
正在他嘆息的時候,一個清淡的聲音從側方傳來。
“真是狼狽。”
夏仁心頭一震,猛然轉頭,望向旁邊。
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那道熟悉身影正安靜地待在那裡。
這次距離近了,夏仁終於能夠看清女子的細節。
她穿着一件白色長裙,坐在地面上,雙手抱膝。
她是光着腳的,長長的裙襬像是蓮花般散開,遮住她的腳踝,但是卻露出了潔白光滑的腳背,不斷有各種藍星上從未見到過的奇形怪狀的蟲子們發着綠光,從她腳掌下的泥土中穿梭而過。
女子柔順的長髮順着背部滑落而下,垂到地面,她本來應該是將頭埋進臂彎裡,不過此時卻輕輕歪着頭,露出側臉,望着夏仁。
那不知一次在自己夢中出現過的面龐,夏仁永遠不會忘記。
他聲音顫抖:“你是,趙明月。”
女子勾起嘴角,笑了笑:“還算有點良心,若是連我的名字也一併忘記,那也太過分了。”
趙明月的眉頭始終沒有舒緩,眼中彷彿有化不開的哀愁,就算是笑起來,也讓人覺得有種很勉強的感覺。
“你到底是誰?”
夏仁緊接着問道:“我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趙明月依舊保持着剛纔的姿勢,側着臉,將頭埋在臂彎裡,似乎很是疲憊。
她斂起了笑容,不僅沒有回答夏仁的問題,反而說道:“你竟然能活到現在還沒有死,還真是讓人意外。”
夏仁怔住了,一時間有些錯愕。
在他的預期中,好不容易見到了對方,不應該是這個冰冷的態度纔對。
不過隨後,夏仁注意到,趙明月的視線,好像並沒有在看自己的臉。
她在看什麼?
順着的趙明月的視線,夏仁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隨後,他驚駭地發現,自己左手手背上,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被一層藍色的黏菌覆蓋!
這些黏菌異常活躍,它們的形狀就像是肉湯上那不斷翻滾的浮沫,根本沒有具體的形狀,在它們表面,覆蓋着一層油脂一樣的渾濁液體,看起來滑膩無比。
黏菌們不滿足於手背上的那一小片區域,正不斷起伏着蠕動,向着周圍其他地方擴張,雖然進度緩慢,但是卻足夠勾起人內心深處的恐慌。
並且這些黏菌已經穿透自己的皮膚,夏仁看到自己皮膚下已經遍佈藍色的紋路,密密麻麻的,就像血管一樣顫動。
它正在蠶食自己!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夏仁第一反應就是伸出另外一隻手,想要將這些可怖的黏菌從自己身上剝離。
“你另一隻手,也不想要了嗎?”
趙明月說道。
夏仁立即停止了動作。
難道,這些黏菌有很強的傳染性。
他頓時回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沾染在自己觸手上的……淡藍色粉末。
“這些真菌並非來自地球。”
趙明月慵懶地仰起頭,眼神望向前方那條流淌的河流。
“只有來自超越之物,才能抑制真菌的生長。不過幸運的是,它們並不完整。”
話音剛落,夏仁就感覺自己意識正在被擠壓出這片空間。
他知道,自己又將回到現實了。
“等一等,我還有許多問題!”
“你到底是誰!這裡是哪?我要做什麼纔是對的?”
但是,他沒有時間了。
身體在上浮,夏仁真正的身體正在甦醒。
冥河在視野中迅速遠離,最後一刻,他聽到了趙明月的模糊不清地聲音。
“只有你的死去……纔會迎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