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在想,如果自己真的去冬泊的話,小姨大概會很生氣吧。
作爲一個有擔當的男人,讓女人不生氣也是必須要做到的事。
但,一旦林葉說了要去做什麼,怕是不止小姨一個女人會生氣。
他沒有看到,他和拓跋烈聊這件事的時候,小姨就已經離開了北野王府。
先是去見了雷紅柳,然後和雷紅柳又一起去了林葉家,兩個大女人決定說服一個小女孩。
然後,被說服。
沒有當場說服,也被說了個半服。
子奈說,我知道小姨和師孃都是爲了我哥好,這世上對我哥好的人,就是你倆,比我對我哥都好一百倍一萬倍。
可是我哥不是一般的十五歲,他如果覺得有件事必須要去做的話,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可爲可不爲,爲什麼平凡的人多一些,了不起的人少一些?
是因爲平凡的人,生命中所面對的,一大部分選擇都是可爲可不爲,而不是必爲必不爲。
我幹不幹都行,我去不去都行,我要不要都行......
這是絕大部分人會做出的判斷。
子奈說,可我哥不一樣,我哥做出判斷,都是這個絕對不能做,和這個必須要做。
子奈還說,我哥從來都不跟我說他揹負着什麼,可我想着,如果他肩膀上僅僅是自己的榮華富貴,我哥就應該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我哥。
拓跋云溪想到了那天在青樓裡,林葉對他說過的話。
小姨,我想,我大概會有九成九的可能死在我要走的路上。
剩下那十分之一成活下來的希望,不是因爲有天眷顧,一定是因爲有人在乎。
所以拓跋云溪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說:“如果你哥真的只是要榮華富貴,那該多好。”
雷紅柳沉默。
她是最先接觸小葉子的人,從第一天開始,她就從小葉子的眼睛裡看出來和同齡人不一樣的東西。
“小姨,師孃。”
子奈說:“我哥去的地方,我也要去。”
有些事她早已在心裡下定決心,但不會告訴所有人,連她哥她也不會告訴。
她哥經常不在家,可並沒有離開多遠,她知道哥哥在哪兒。
這次哥哥如果一定要去冬泊,那她就跟着。
她和她哥哥的世界裡沒有分別,只有同行,生同行,死同行。
她還小,這樣的話說出來可能會被人覺得幼稚,當然她也不在乎別人怎麼覺得,她只是不說,只是會做。
才一年,她不再是那個每天纏在她哥哥腿上的小丫頭了,她拼了命的練功。
她不想練功,她只想纏在哥哥腿上。
可她做了相反的事。
“小姨,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件事?”
子奈說:“如果我哥去了冬泊,你把我也送去,不告訴他。”
拓跋云溪沉默。
良久後,雷紅柳看向拓跋云溪:“他始終都是武館的弟子,我也要去。”
拓跋云溪:“你們兩個,都是叛徒!”
然後她苦笑。
其實一開始,她大概和拓跋烈的想法會是一樣的吧,如果林葉可以把舊案翻出來,給那些死去的人以告慰,那就讓林葉去做。
她一開始對林葉的支持,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念頭。
歸根結底,最初的拓跋云溪做了林葉的小姨,可她滿腦子都是如何爲她哥哥出一口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變了。
她不希望林葉去冒險,有些時候,她甚至在想這世上有沒有一種藥,能讓林葉忘了他的揹負。
那個婆婆,有那麼多養子,爲什麼就是林葉?
直到後來,拓跋云溪想明白了,林葉不僅僅是要爲大將軍劉疾弓報仇,爲劉疾弓的四個兒子報仇,也是爲他自己報仇。
因爲林葉極有可能,就是當初陣亡在冬泊的某個將士的後人。
十多年過去了,已經沒有多少人還在乎那死在他鄉的數萬精甲,更不會有多少人在乎他們叫什麼名字。
在乎他們的,是林葉這樣的人。
“十五歲。”
拓跋云溪喃喃自語了一聲。
就在這時候,林葉回來了,手拎一些半路買的菜,一包點心,還有一罈酒。
子奈沒想到林葉會買酒。
片刻後她醒悟過來,她哥哥是那麼厲害的人,當然會猜到,此時師孃和小姨應該都在。
“東西放下,站一邊去。”
雷紅柳一指廚房那邊,林葉乖乖的靠牆站着。
雷紅柳:“果然還是你小姨看得準,你小姨說,你若空着手回家來,大概就是心裡沒愧,不打算隱瞞什麼,你若是有愧,就會買些東西回來。”
林葉想着,女人原來這麼可怕。
林葉不知道,曾經有一位曠世奇人曾經說過,這個世上,他沒有對手,天下無敵,但他怕老婆。
那位曠世奇人還說過,我創建上陽宮,得人人敬仰,但我婆娘得我敬仰。
他說,女人是這世上最不冷靜的,可一旦女人冷靜下來,一動腦筋,什麼都瞞不住她們。
雷紅柳問:“想做什麼,坦白吧。”
林葉:“想做個麻婆豆腐,醬爆雞丁,還想做個排骨芸豆湯......”1
雷紅柳:“我問的是這個嗎!”
林葉:“?????”
雷紅柳:“不過聽起來還不錯,我看你還買魚了?”
林葉:“是啊,想燒了吃。”
拓跋云溪看向雷紅柳,雷紅柳臉一紅,她們的聯盟本來就不堅固,此時因爲幾道菜而更加的不堅固起來。
拓跋云溪咳嗽了兩聲後說道:“現在我問你幾個問題。”
林葉連忙站直:“好的小姨。”
拓跋云溪問:“你已經下定決心去冬泊,對不對?”
林葉道:“不敢欺瞞小姨,是已經做了決定。”
拓跋云溪:“是不是因爲我哥和你說了些什麼?”
林葉回答:“是。”
拓跋云溪:“他許了什麼你什麼榮華富貴?”
林葉:“他沒有。”
拓跋云溪點頭,若是因爲拓跋烈許了什麼榮華富貴的話,林葉大概也不會動心。
所以,只能是因爲十餘年前大將軍劉疾弓的事。
她再問:“你現在,可有與武嶽境強者交手的實力?”
林葉:“沒打過,不知道。”
雷紅柳問:“拔萃境呢?”
林葉剛要說話,雷紅柳擺了擺手:“好了不用說了,我也不想聽了。”
若林葉真說出來一句拔萃境隨便打,那還不如不問。
拓跋云溪道:“答應我三件事,我便答應你去,不然的話,你知道我有無數種辦法把你留下。”
林葉想了想那六尊青銅戰甲,立刻點了點頭。
“第一,不要和謝夜闌的人在一起,他們的目標和你不一樣,你也可能是他們的目標。”
林葉點頭:“好。”
拓跋云溪道:“第二件事,我安排人跟着你,你不能離開我的人身邊,不管做什麼,都要和他們一起。”
林葉本想搖頭,可轉念一想,他點頭:“好。”
他不希望小姨把自己身邊的人分派給他,也許那正是謝夜闌的計劃之一。
但他此時不答應,沒有任何意義,先答應下來再想辦法。
“第三件事。”
拓跋云溪道:“不要爲了那狗屁的什麼雪龍心去拼命,哪怕有這個東西,可以讓玉天子知道你的名字。”
林葉這次又沉默了片刻,還是點頭:“好。”
拓跋云溪:“做飯去吧。”
林葉笑起來,他看向子奈:“你就不要胡思亂想,暗中跟着我也不行。”
子奈:“......”
與此同時,城主府。
修萬仞從外邊回來,身邊還跟着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年紀。
這人的氣質有些獨特,那就是慵懶,走路都懶,他走路大概就是,能走就行。
腳底離開地面就是能走,絕對不會多擡起來一分。
這個人,在歌陵城江湖中也很有名氣,當然,也是幾年前很有名氣,然後突然就銷聲匿跡,與修萬仞一樣。
他被稱爲懶書生,倒也不只是因爲他足夠懶,還因爲他名字與懶書生諧音。
他叫蘭束聲。
進門之後,兩個人同時朝着謝夜闌俯身行禮,蘭束聲彎腰的幅度,也只是剛剛夠,沒有修萬仞的幅度那麼大。
“世子,查到了些。”
蘭束聲道:“那個林葉,確實是劉疾弓遺孀的養子,還是個老幺,是他爲劉夫人養老送終。”
謝夜闌問:“其他呢?”
蘭束聲道:“屬下走訪了無爲縣不少地方,問了不少人,他們對林葉從何處到那個劉婆婆家裡的,都不大知情。”
“有人說他是被丟棄的孤兒,被劉婆婆撿了去,有人說他是當初修渠那些囚犯之一,還有人說......他可能也是當年冬泊那一戰中,死去的怯莽軍的後人。”
謝夜闌倒是更願意相信最後一個傳聞,但他又覺得不大可能。
因爲怯莽軍,不是在雲州組建的,是在歌陵。
他當然比別人更清楚當年的事,就算他不刻意去打聽,他能知道的也遠遠超過雲州百姓。
當年,玉天子先把拓跋烈調去北疆,幾年後又把劉疾弓調去,其實是想用劉疾弓來替換拓跋烈。
或者,是讓他們兩個爭個你死我活。1
只是玉天子大概都沒有想到,劉疾弓和拓跋烈竟然私交那麼好,劉疾弓將拓跋烈視爲兄長。
謝夜闌看向站在身邊的另一個人:“你查到了些什麼?”
這人是個女子,看起來大概三十歲左右,容貌說不上有多漂亮,可就是讓人覺得很順眼。
她不是典型意義上的那種美女,她的臉不夠細長,下巴不尖,眼睛不算很大還是單眼皮,五官都不算精緻,可湊在一起,便是越看越耐看。
她叫顧鐵。
完全不像是一個女人的名字。
顧鐵俯身道:“查過了怯莽軍,包括無懼營上下,所有正七品以上的軍職,其中只有兩個人姓林。”1
“一個是怯莽軍中的校尉,叫林朝鬆,歌陵人,家世一般,一個叫林桃芳,也是歌陵人,家世......更一般。”1
謝夜闌道:“也就是說,如果他死了,除了拓跋云溪會發狂之外,沒有來自其他地方的人會發狂?”
顧鐵道:“回世子,是。”
謝夜闌看向修萬仞:“那就讓他在合適的時候死吧。”
修萬仞俯身:“屬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