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當家,清風常送客。
錢爺站在一座廢棄的石塔上,看着隊伍離開雲州,他的視線都有些迷離。
他猜的到林葉不在那些人之中,那是北野軍派去迎接冬泊使團的隊伍。
領隊的是將軍元輕則,帶着五百名精選出來的騎兵,這隊伍看起來便威風凜凜。
自從十餘年前那場大戰之後,大玉的邊軍這還是第一次成建制的去北疆之外。
錢爺站在高處看着,那雙眼睛裡似乎藏着很複雜的東西。
在北野軍的騎兵離開雲州城之後,三支商隊也離開了雲州,也是往北。
這三支商隊中自然有一支是林葉他們的隊伍,可他們不露面,也沒那麼容易被看出來。
但凡知道這事的,還見到了這三支商隊的,大概也就能猜到這隊伍裡必然有一支真的。
雲州城中的密諜當然也能看到,他們會把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這些潛伏在敵國之內的人,平日裡看不出什麼問題,他們可能是行商小販,也可能是個搓澡的,還可能是青樓裡的某位姑娘。
如果用不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會如正常人一樣生活。
他們這些人能冒着巨大的風險來到雲州,一部分人是因爲巨大的利益,一部分人是因爲心中的信仰。
雲州是大玉北疆第一大城,這裡到底有多少個國家的密諜,可能誰也說不清楚。
也不能說這些人都來自敵國,如冬泊和孤竹,肯定也派了不少人潛伏下來。
大玉里的風吹草動,他們也要儘快知道,從而改變國策以應對。
比如雲州這複雜局勢,萬一拓跋烈真的倒了,這兩國也就必須要隨之做出應對。
主國的風吹草動,都可能是屬國的山崩地裂。
還有一支隊伍沒有走北門出城,而是走的東門,這也是一支商隊。
和另外三支商隊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的車上拉着滿滿當當的貨物,而那三支都是空車出城。
這支隊伍是城主府派出去的人,爲首的正是那個叫修萬仞的四品武將。
在這隊伍裡,還有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懶懶散散的躺在貨車上,便是那位懶書生。
黑袍人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下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有人踩着石階而上。
他似乎聽出來那腳步聲屬於誰,所以便看着那臺階,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的等着。
另一個黑袍人邁步上來,也沒有馬上說話,而是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
大概半刻之後,第二個黑袍人才緩緩開口。
他說:“大玉可真大啊。”
錢爺點了點頭:“是啊,真大,雲州就已經很大了。”
黑袍人道:“如果需要我做什麼,你直接說。”
錢爺搖頭:“什麼都不用。”
黑袍人似乎是嘆了口氣,然後就這樣轉身走了。
錢爺再次把視線看向窗外,大街上還是那樣人來人往,所有的人,就像是活在一種重複裡,轉一圈又出現,轉一圈再出現。
“接下來都是我自己的事了,我誰也不用。”
錢爺自言自語了一聲。
在錢爺都離開了那石塔之後,大街上又有一支隊伍經過,只是這支隊伍人數少的,完全不值得被注意。
兩輛馬車,前邊的那輛車,趕車的是個很精瘦的年輕人,身上穿着一套捕快的衣服,所以很顯眼。
也正因爲這顯眼,反而沒有誰會真的在意。
這輛馬車裡坐着兩個人,一個是林葉,一個是薛臨淵。
薛臨淵是郡主的侍衛隊隊正,不管是學識人品還是武藝,都格外的優秀。
也正因爲這多方面的優秀,這次林葉北上身邊有個薛臨淵,就相當於帶着一個奶媽,一個保鏢,一個郎中,一個老師,和一個會打小報告的。
薛臨淵優秀到,林葉坐在他對面,都稍稍顯得有些侷促。
拓跋云溪給薛臨淵的交代是,不許林葉離開你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連錢爺都以爲林葉在之前出城的三支商隊中,可想而知其他人又怎麼可能猜到林葉會在這。
趕車的是個捕快啊,捕快可以去辦案,可以去巡查,也可以去採買。
但捕快一定不會穿着捕快的衣服,趕着一輛馬車去冬泊。
後邊那輛馬車上,趕車的就是個很平常無奇的車伕了,看起來平凡普通到,他說這馬車是他的都沒多少人信,會覺得他只是個給別人趕車的車伕。
兩輛馬車在出了雲州城之後就分開了,一個往西一個往北。
走了將近一天之後,往西的那輛馬車在一個鎮子裡停下來,趕車的跳蚤下車活動,使勁兒伸了個懶腰。
他把車門打開:“下來透透氣吧。”
於是,嚴洗牛從馬車上下來了。
暗中盯着這輛馬車的人全都愣住了,哪怕這輛捕快趕的馬車再不值得懷疑,他們還是派人跟住了。
見車上下來的是嚴洗牛,他們覺得自己這一天浪費的真的是透透的。
然後,他們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子,從一家客棧裡出來,迎接着嚴洗牛進去了。
暗中盯着的人眼睛睜的更大了。
雲州城裡那幾條街上的人,誰不知道嚴洗牛是個妻管嚴,誰不知道雷紅柳是母老虎?
天曉得,這嚴洗牛竟是還敢金屋藏嬌,而且是在距離雲州這麼遠的一個破鎮子上金屋藏嬌。
這姑娘是圖他個啥?
這意外發現確實挺讓人開眼,但他們要看的不是這個啊,而是林葉。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嚴洗牛和那漂亮姑娘身上的時候,林葉和薛臨淵已經另一條路上了。
在出雲州城城門的時候,馬車裡的人就已經換過了。
嚴洗牛坐在一輛進城的馬車裡,林葉他們在出城的馬車裡。
城門洞可以阻擋高處看着他們的人,而他們換車的速度又足夠快。
以林葉和薛臨淵的速度,在兩車交錯而過的時候,從這輛車跳到另一輛車上,尋常人連看都看不到。
以林葉和薛臨淵的實力,不管是誰把嚴洗牛扔到對面馬車上去,也會扔的足夠快,尋常人連看也看不到。
嚴洗牛下車的時候都還在揉着屁股,足以證明他被扔的很快。
進城的馬車沒有人理會,在城裡轉了一圈後,又從北門離開。
林葉把馬車的車窗打開一條縫,往外看了看,見天色都已經暗了。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
薛臨淵立刻說道:“這是大小姐的安排,她說務必保證安全,首先務必保證隱秘。”
林葉道:“我嘆息不是因爲煩,而是因爲憋。”
薛臨淵微微一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再堅持一下,到天黑就可以下車了。”
林葉點了點頭,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門關好,關到天黑。
見林葉不說話,薛臨淵忽然間想到了個法子,他把水囊拿起來,扭開塞子後咕嘟咕嘟的一口氣把水都喝了。
然後把水囊遞給林葉:“公子,若實在忍不住,就用這個吧。”
林葉把水囊放在一邊:“一會兒。”
薛臨淵想着,眼見着林公子這憋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對勁了,爲何還要一會兒?
一會兒後,他就知道了林葉爲什麼說一會兒。
因爲他也一整天沒有下車了,爲了不下車方便,他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喝水。
但他剛纔喝了很多水。
見薛臨淵臉色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林葉把水囊遞過去:“你用吧。”
薛臨淵:“我......還行!”
好在,他們還算順利的到達了第一個住宿的地方,就在城北大概三十里外的一個鎮子。
這鎮子裡可沒有什麼像樣的客棧,只有那種可以睡下很多人的大通鋪,百姓們俗稱爲大車店。
過往的商人,車伕,爲了省錢都住在這種地方,睡在同一張大通鋪上的人,來自天南地北。
爲了安全起見,沒有人會脫了衣服睡覺,錢財和重要的東西要麼踹在懷裡,要麼壓在枕頭下邊。
林葉不在乎這個。
他下了車就直奔大通鋪一邊的小林子,也不管什麼道德不道德了,進去就開閘放水。
你說也就奇怪,明明沒喝水,放出來的還真不少。1
之前在城門口分開的那輛馬車,也是薛臨淵的人,但沒有在這個鎮子裡等他們。
那輛馬車的作用,也是爲了轉移注意。
薛臨淵其實衝進小林子的速度,比林葉一點兒都不慢。
兩個人方便完了後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尷尬。
若薛臨淵這樣的人去領兵的話,也一定是個儒將,風度翩翩的那種。
這種難爲情的事,他也是第一次幹。
林葉倒是無所謂,從無爲縣走到雲州那一個月的時間,大部分時候解決這種問題不就是找個小樹林麼,若沒有樹林,那就找草叢。
而且男人們選草叢的眼光都差不多,林葉上次就尿在了一個光頭上。
林葉和薛臨淵進了大通鋪,老闆連忙迎接過來,薛臨淵放在桌子上一把銅錢,然後就被引領到了睡覺的地方。
這種大通鋪林葉也不陌生,但他沒有住過,畢竟他有些輕微的潔癖。
他寧願睡在露天的野地裡,也不會和這麼多不認識的人,擠在一張大通鋪上。
可是這次不一樣,他答應了小姨,一切都聽從薛臨淵的安排,不然薛臨淵就立刻把他拎回雲州。
所以,即便是有些牴觸,他也只能安慰自己要忍耐。
也還好,最裡邊空着位置,正好是兩個挨着的。
薛臨淵讓林葉睡在最裡邊,林葉很彆扭的躺好。
薛臨淵道:“累了一天,公子快睡吧,這裡不會有問題,不用擔心。”
林葉點了點頭:“好。”
確實是累了,可入睡的很艱難,一直熬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纔剛睡着,外邊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林葉猛的睜開眼睛,薛臨淵也在瞬間坐了起來。
與此同時,大通鋪上睡着的大概三十幾個漢子也都坐了起來。
薛臨淵一擺手,那三十幾個漢子立刻散了出去。
林葉無言。
片刻後,有人回來:“過路的,沒停留,往北走了。”
薛臨淵擺手:“睡吧。”
其中一個漢子猶豫再三後,試探着問道:“薛先生,這裡是真的沒有外人,要不然......咱想睡哪兒就睡哪兒吧,實在是太累了,不敢睡,連翻身都不敢......”
剛到這的時候,薛臨淵說,放行吧,這裡不會有事的。1
林葉想着,這裡除了大家都睡不着,還能有什麼事......
他看向衆人:“要不然,咱們換個法子吧,不這麼辛苦了。”
他問:“你們中,有沒有人能學的像,那種又有錢,又土,又張揚,但偏偏還不會被人看得起的人?”
這大車店裡所有人都忍不住互相看了看,最終視線又全都回到了林葉身上。
林葉看着這些人的眼神,堅決的搖了搖頭:“你們覺得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有錢且土的人?”
薛臨淵他們不說話,只是看着林葉。
片刻後,林葉不改堅決,目光如炬:“絕對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