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君稽起身的那一刻,覺得這是自己數年來最想放聲大喊的時候,以他心性,竟是有些按捺不住。
“忍着。”
這兩個字,也適時在他耳邊響起。
林葉說完這兩個字,回身到水井那邊打水洗手的時候,靈山奴連忙上前扶着莊君稽。
靈山奴問莊君稽:“二當家,怎麼樣?”
莊君稽笑着說道:“渾身上下疼的厲害,多年未見的厲害。”
靈山奴大驚。
莊君稽卻道:“也無一處不通泰,疼的舒服。”
靈山奴回頭看向林葉:“大膽!竟是敢把二當家按傻了!”
他可不是開玩笑,他是真的以爲莊君稽被林葉以妖術給按傻了。
若不傻,哪有人會說出疼的舒服這四個字。
林葉解釋道:“莊先生常年不能有稍稍大些的活動,筋都已經短了,我今日推拿,也只是幫莊先生舒筋活血,下次纔是對症。”
莊君稽忍不住問道:“林公子年紀輕輕,怎麼學的這一手回春妙術。”
林葉回答:“錢爺。”
莊君稽聽到這兩個字後微微一怔,然後點頭:“是救命恩,是授業師,錢先生的仇確實在你肩上。”
林葉抱拳:“多謝。”
莊君稽道:“林公子倒也不必謝我,昨日我便說過,這事青鳥樓不管。”
他說不管,他人都已經在這,這算什麼不管。
正在這時候,外邊忽然有人說話,林葉聽出來是師父嚴洗牛的聲音,連忙迎接出去。
嚴洗牛身邊還跟着兩個身穿軍服的漢子,看起來都是二十歲上下年紀。
這兩個人見到林葉,立刻俯身行禮。
嚴洗牛道:“他們是契兵營將軍派來的人,請你去營裡,今日契兵人選都已到位,將軍要點名。”
林葉仔細看了看,這契兵的軍服倒也精神,墨黑色爲主,領子一週繡了紅線,袖口處也有。
紅與黑的搭配,果然是怎麼看都不會覺得老氣過時。
這兩人也帶來了林葉的校尉軍服,看起來比尋常士兵的衣服材料質地都要好不少。
在衣服的右邊胸口位置,繡着大玉王朝有着特殊含義的六芒星。
契兵軍職六芒星與正規邊軍的規矩相同,六芒星用紅線繡出來輪廓,一芒繡滿是伍長,兩芒繡滿是什長,以此類推,三芒百長,四芒校尉,五芒都尉,六芒全滿則爲將軍。
伍長與什長並無品級,百長爲七品軍職,校尉六品,都尉從五品,將軍正五品,這將軍,指的是威將軍。
百威將軍爲正四品,千威將軍爲從三品,萬威將軍是正三品。
軍職若至萬威將軍,便可獨領一軍,也可稱爲大將軍。
當年怯莽軍大將軍劉疾弓,便是正三品萬威將軍,當時他與北野軍大將軍拓跋烈品級相同,但受拓跋烈節制。
大戰之後,玉天子因爲劉疾弓怯莽軍全軍覆沒,但也殺敵數倍,所以不罰不賞,連個追授都沒有。
拓跋烈破敵有功,升任爲正二品上威將軍,整個大玉王朝之內,軍職正二品的人,不過五人。
林葉要入契兵營,當然還是因爲大將軍劉疾弓,因爲那全軍覆沒的怯莽軍。
城主布孤心現在被關押在雲州府大牢裡,城主府中不少人也被拿了。
可是林葉不知道,那個叫孫恩威的人在不在被抓的人之中。
狄隱臨死之前說出當年出賣無懼營的人,就是無懼營的副將軍。
孫恩威先出賣邊軍,又投入城主府,這兩者之間或許有什麼關聯。
沒有官面上的身份,林葉就沒辦法查一查,城主府中到底還藏着多少秘密。
林葉回屋換好了這一身簇新的校尉軍服,雖是契兵校尉,不似正規邊軍校尉那般風光,可品級不低。
事實上,正規邊軍的校尉,自然看不起契兵同級軍官,從北野軍中調過來的分營將軍,之前也都是校尉,唯有那位契兵營的主將,來之前便已是將軍身份。
站在銅鏡前,林葉看着這一身軍裝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氣。
他校尉軍服右邊胸口位置,也有一個紅線繡出來的六芒星輪廓,而且這六芒星繡滿了五芒。
這監察校尉的身份,原來是與都尉齊平,僅次於五品將軍。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林葉已經進了契兵營,營地就在城南空地處,是新近才建造起來的。
分營正中最大的那座房子,自然是分營將軍的住所,林葉到的時候,校尉軍職以上的人只差他一個了。
“身爲監察校尉,本職就是監督軍紀,而你......”
背對着門口的那位將軍一回身,看向林葉道:“本將軍第一次升帳,你就無故遲到,是仗着自己有靠山,所以想給本將軍一個下馬威?”
林葉皺眉。
說話的這個將軍林葉認識,而且還特意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
不久之前他還是北野軍校尉,如今已經是契兵營分營將軍。
契兵營招募超過預期,如今一共有十個分營,一萬餘人。
景昇調任分營將軍,正五品,大概也是剛剛纔得的升職。
林葉站在那沒有解釋,滿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有人迷茫不解,有人幸災樂禍。
所以,這大概就是景昇故意要拿他開刀了。
景昇問:“林校尉,你可有話要解釋?”
林葉回答:“沒有。”
他解釋又有什麼用處?
沒有人通知林葉何時到契兵營中報到,林葉更不知今日景昇要升帳。
但他現在知道,景昇要找一個人先立威,他就是這個被選中的人。
林葉甚至已經想到,若他解釋,景昇就會說你還敢狡辯,罪加一等。
何必呢,林葉懶得說,畢竟昨夜到現在他都還沒睡過,又耗心力爲莊君稽推拿,此時精神不大好。
他只覺得有些幼稚可笑,但又覺得似乎有些合理,原來大人也不過如此。
景昇此時說道:“既然你沒有合理解釋,便是認錯了,雖可念你初犯免於處罰,但你身份特殊,是軍中監察校尉,別人初犯我可容得,你初犯,我容不得。”
他朝着外邊喊了一聲:“親兵何在?”
數名身穿北野軍軍服的漢子出現在門口,俯身道:“屬下在!”
景昇吩咐道:“將監察校尉林葉叉出去,按軍律,杖責十下。”
十下,聽起來不多,可軍棍十下要看下手的人怎麼想。
十棍,可以打的皮開肉綻但只是紅傷,不會傷及筋骨。
十棍,也可以打的看不出什麼傷痕,但內傷嚴重,甚至可以把人打死。
林葉還是沒有說什麼,轉身往外走。
心中所想倒也簡單,只四個字,這戲好爛。
“如此藐視本將軍?”
景昇道:“再加五軍棍。”
林葉腳步微微一停,然後繼續邁步,這戲更爛了些。
那幾名北野軍士兵上來要架住林葉的雙臂,林葉看了他們一眼,或許是那幾人也知道他與郡主關係,沒敢多說些什麼,也沒有強來,只是跟着林葉往外邊走。
到了沒人的地方,其中一名士兵連忙說道:“今日我家將軍初來,所以請校尉幫個忙,這打不是真的打,只是做做樣子,一會兒我們會抽打這棉包,校尉可適當的......叫兩聲。”
林葉看着那幾個士兵,也不說話,只是看着,把那幾人看的有些發毛。
景昇要立威,所以選了林葉,大概是因爲與林葉有一面之緣?
若是成熟些的人,此時大概還會有些欣喜,因爲經此一事,便是將軍的心腹之人了。
此時景昇將軍要做個樣子,沒有提前和林葉商量,一是要看林葉態度,二是想看林葉反應。
那幾名士兵等了會兒不見林葉說話,只好是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其中兩個拿了軍棍敲打提前準備好的棉包,另外一個時不時的慘叫幾聲。
林葉還是那樣看着他們,這讓幾個士兵自己都覺得無趣。
一開始,他們幾個還以爲,這該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所以林葉對自己的判斷並沒有什麼錯處,他確實是個不討喜的傢伙。
尤其是那負責慘叫的人,叫一聲,就下意識的看林葉一眼,臉色尷尬的要命。
或許是因爲這事無趣起來,十五軍棍很快打完,那棉包都被打的破開。
他們打一下看林葉一眼,打的這麼重,棉包之災,該怪林葉。
林葉等他們打完之後轉身往回走,其中一名士兵連忙提醒:“校尉大人,十五軍棍呢,可疼了。”
林葉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士兵連忙閉嘴。
他想着這少年校尉,搬着個死臉,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林葉繼續邁步。
然後走着走着就開始瘸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那幾個士兵先是都楞了一下,然後同時扭頭,躲回去笑。
這種戲林葉本沒有興趣,可在北野軍大營外,這景昇就故意表達了善意。
林葉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目的,裝做腿瘸配合景昇,也算是對景昇善意的回禮。
只是啊,這戲真爛。
回到大帳那邊,顯然景昇已經把該說的都說完了,見林葉回來後,他隨意的擺了擺手:“今日升帳到此爲止,你們各自散去約束部下,何時開始訓練,等我派人傳令。”
“是!”
所有人應了一聲,然後邁步出門。
他們這些人也都是江湖客出身,本就有些不待見林葉,所以都樂得看林葉出醜。
他們不待見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林葉的特殊。
他們覺得,這些可做校尉的人,哪個不是真正靠本事選上的,唯有林葉是靠走後門進來的。
“林校尉止步,我還有話和你說。”
景昇嚴肅的說了一句。
等那些人都走遠後,景昇過去把屋門關好,笑着說道:“我也是臨時被調來契兵營,沒來得及和你商量。”
林葉道:“是沒來得及,還是沒打算。”
景昇笑道:“原本來這分營的人不是我,孫校尉今早騎馬摔傷,怕是要修養數月,所以才臨時調我來。”1
林葉道:“那他真是不幸。”
景昇道:“我的本意,也是讓他們以爲你我不合,如此你我聯手,也能儘快讓他們服帖。”
林葉:“那我真是不幸。”
景昇笑着搖頭:“是我錯了,等晚上我請你喝酒,給你賠禮。”
林葉:“再抓我軍中飲酒,然後打十五軍棍?”
景昇:“那......當然不會。”
他勸道:“我確實有錯在先,和你賠個不是,你也大度些可好?”
林葉:“既然是要配合將軍,那我只好先說一聲得罪了。”
景昇:“爲何?”
林葉道:“自即日起,大概這分營裡的人,時不時就會聽到我背後罵你,若罵的狠了些,將軍不要往心裡去。”
景昇:“你......罵我狠了些,不只是因爲要配合我吧?”
林葉:“初心不變,過程不究,我和你賠個不是,你也大度些可好?”
景昇想着,林葉這個人倒也簡單,總結起來就兩點。
一,不會聊天。
二,從不吃虧。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