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其僕又說道:“過去我們倆只要一見面,就愛擡槓,他專注於實際工作,我後來專注於理論研究,那個時候他在西部省任職,我們有着談不完的話題。昨天晚上,我還針對你們現在搞的生態文明村的建設,提了一些自己的不同意見。”
“哦?您有什麼不同的看法?”江帆感到很意外,京州省的生態文明村建設,已經被全國各地當作經驗推廣,這項活動的確受到基層百姓的歡迎,上上下下還真沒有聽到不同的聲音。
袁其僕說:“我從你眼睛裡瞬間的表情就能看出你潛意識裡對我這句話是牴觸的,你想,與其這麼轟轟烈烈地在農村搞生態文明村建設,不如索性徹底搞農村改造,重新規劃現有宅基地,搞城中村建設,南方省份已經有的地方在搞試點了,相比你們,到處栽花種草要長遠得多,徹底得多。”
“哦——”江帆沒敢妄自評價。
袁其僕繼續說:“現在這麼搞,搞得聲勢再大,也就是村村修路了,都是臉蛋上的事,是在不傷筋動骨的情況下搞的生態革命。索性一個地方就豎起一根標杆,新農村的標杆,比這小打小鬧的強,而且具有顛覆性。”
江帆聽他這麼說,勉強地點點頭,嘴裡說道:“也對。”
袁其僕又說:“你們現在搞的這些,說白了,就是要把臉蛋擦乾淨,原來不乾淨,現在不但要擦乾淨,還要往臉上抹點粉,沒有從根本上換臉。”
“呵呵。”江帆又往他的杯裡倒滿了水。
江帆顯然不同意他這種觀點,這麼長時間以來,在跟袁其僕探討問題的時候,他還很少有跟他思想不一致的時候,但這次是個例外,他還不好反駁他,因爲自己沒有找到反駁他的論據,只能順應和附和着。
袁其僕又說:“另外,據我瞭解,如果一個村子想要徹底達標,也要用百十來萬元,對於有的村級集體收入幾乎爲零的地方,這個數目又大了,如果搞成農村新村,就可以立項,就可以吸引資金,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江帆點點頭,說道:“嗯,是。”
袁其僕盯着他,說道:“你知道嗎?你現在就是典型的現代犬儒主義。”
江帆一怔,隨後就“哈哈”大笑,說道:“爲什麼這麼說我?”
袁其僕說:“你原來不是這樣的,現在當了市長,怎麼沒有一點探討問題的激情了,而且我說什麼你都點頭,明明心裡不認同我的觀點但還是點頭。”
江帆說道:“我還真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儘管不太同意您的觀點,但我一時半會找不到反駁您的理論依據,以往的歷史經驗告訴我,要想反駁您的觀點,那要做大量的事實研究,不然,別想跟您過招。”
“哈哈。”袁其僕大笑,說道:“你們算是摸準了我的脾氣了。”
的確如此,袁其僕
是一位作風嚴謹、對工作極其認真的人,在江帆支邊的時候,很多幹部都說:不怕袁書記佈置工作,就怕袁書記要賬,他不輕易佈置工作,佈置工作就必須完成,絕不允許虎頭蛇尾,更不能應付差事,即便工作進行不下去了,也要有說法。
江帆趁機說:“您剛纔看我們的行政辦公大樓的時候,我從您的眼神中就知道您發現了問題。我的確有個想法,想跟您探討。這個想法由來已久,一直在思考,一直都思考不成熟,也一直沒有上交常委會。”
袁其僕會意地笑了,他已經感覺出江帆的意思了,就說道:“看來是個難題。”
江帆說:“的確是個難題。”
袁其僕說:“我就知道我一來你就會給我出題目。說吧,什麼難題。”
江帆說:“您剛纔站在路邊的時候,問了我一句話,這三棟大樓,每年的維護費和綠化費用是多少,據我瞭解,去年將近這個數。”江帆說着伸出兩根手指比劃着。
袁其僕咧了一下嘴。
江帆繼續說:“所以,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就是怎麼把這三棟大樓的使用成本降下來,如果降低使用的成本,只有精簡機構,改革領導幹部的用車、用房,只是一直沒有想好,但這個想法卻從來都沒有泯滅過。”
袁其僕聽着他說完,想了想說道:“你上任多長時間了?”
江帆不知他問這是什麼意思,就說道:“掐着手指算快一年了。”
袁其僕又說:“閬諸方方面面的情況你都掌握了嗎?”
江帆說:“差不多了。”
袁其僕說:“我感覺你說得差不多應該是面上的情況,那麼還有好多角角落落的情況,別說你一年不到,就是在一個地方呆個幾年都不能說完全掌握。”
江帆點點頭,說道:“是的,您說得有道理。”
袁其僕說:“既然這樣,你所說的剛纔那兩項改革,恐怕要比你拆除違章建築難得多了。”
江帆很想聽聽袁其僕的意見,就說道:“您能具體說說嗎?”
袁其僕說:“具體的我可能說不上什麼來,因爲我畢竟不瞭解你們這裡的實際情況,但是有一點我卻可以告誡你,你剛上任,可以拆違,可以搞城建,可以招商引資,甚至可以搞政績工程,但有一樣工作你必須小心從事,那就是涉及到體制改革問題,尤其是幹部隊伍本身的改革。這又不同於體制改革,這樣的風險我不知你評估過沒有,假如你以前沒有評估過,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必須要評估。我的意思不是教唆你幹工作瞻前顧後,我的意思只在你立身未穩的情況下適用,如果你在閬諸呆了幾年,已經熟悉和掌握了各方面的情況,而且有充分的話語權,那麼,這個改革就可以進行的。”
江帆說:“您說得太貼心了,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正是這
個原因,才讓我一直有這個想法但卻一直都沒有實施,這也正是我所顧慮的。”
袁其僕說:“其實,你大可不必着急,我聽你們袁省長說,可能京州省今年會出臺一些機構改革方案,到時你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再掄起你的板斧,改掉機構臃腫、浪費現象嚴重的局面。”
江帆有一次在和樊文良的談話中,似乎也聽到過這個消息,他點點頭說道:“如果那樣的話,還真是個機會。”
袁其僕說:“要善於利用上級出臺政策的時機,這樣你做任何事都會師出有名,硬改的話,容易激化矛盾,也容易引火燒身。”
江帆發現,袁其僕不光是理論大家,還是官場中的高手,他由衷地說道:“我怎麼感覺您光搞理論的話,就會消弱您其它方面的才華。”
袁其僕說:“好了,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江帆笑了,說道:“其實,我挺羨慕您的,沒有經濟增長數字的約束,不用天天操心費力,研究好自己的學問就行了。”
袁其僕看着他,笑了,說道:“好了,我目前還用不着你來開導我,服從組織分配,我參加工作的那一天起,這句話就在腦子裡紮下根了,短暫的不適應過去後,就會是適應和順從,誰都是這樣,你是抗不過組織的,只有服從。”
江帆笑了,說道:“您這麼想我就放心了,也省得我惦記着您了。”
“哈哈。”袁其僕笑着說:“你能在意我的感受,說明我沒白交了你這個人。”
江帆陪老領導吃完飯後,他極力挽留老領導在閬諸住一宿,但是袁其僕說已經出來兩天了,也該回家照看老伴兒了。江帆知道,他老伴兒身體一直不好,這也是他調回內地的主要原因。
送走老領導後,江帆回到了家,他前腳進家,後腳丁一就回來了。
江帆奇怪地說:“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我還以爲你們怎麼也得十點以後回來呢。”
丁一笑着說道:“是啊,樊部長說他還有事,我們就提前告辭了。”
江帆給丁一倒了一杯涼白開,問道:“樊部長呢?他也送你來了嗎?”
丁一說:“是的,他們送到我大門口就走了,他們的車沒有通行證,進來麻煩,我就從門口下車了。”
“哦?那我打個電話。”
江帆說着,就拿過手機,剛在鍵盤摁下幾個數字,這時,樊文良的電話就打了進來,他立刻接通,沒等樊文良說話,就搶先說道:“樊部長,您怎麼走了?我正在給您撥電話,還沒撥完,您的電話就進來了。”
樊文良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把夫人給你安全送回去了,不走還等什麼?”
江帆說道:“您回來吧,我知道您還沒走多遠,今天晚上您就住在我們這裡吧,我想您了,心裡有好多話想跟您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