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鍾後。
阿萊大叔將車在孤兒院的大門前緩緩停好,顧爲經打開車門,讓坐車坐的有些不耐煩的阿旺從後排跳出來。
狸花貓嗅嗅地面。
熟門熟路的衝向門房的屋檐下的一間棕色碎花的防雨布小棚。
那裡是一個便攜式的貓舍。
放着小玻璃瓶裝的貓薄荷碎末香氛,罐裝的罐頭,和貓貓玩具。
對於阿旺來說,分別代表着好磕的,好吃的和好玩的。
它正晃着尾巴快樂的往自己在孤兒院裡的據點跑過去,眼角的餘光陰影中就看見了一個提着油燈的身影。
阿旺下意識的覺得不妙,試圖收力。
奈何此前被酒井勝子用指甲刀剪掉的爪子降低了它腳掌的抓地力,再加上最近啃高熱量貓糧噌噌往上漲的體重略微限制了狸花貓的靈巧程度。
它腳下在門房小屋前的地磚上微微一滑,整個人像一灘液體肉球一樣在地面上打了一個滾。
等阿旺再次想要跳起來的時候。
已經晚了。
“喵!”
阿旺發出一聲悲痛欲絕的喵聲。
一隻魔掌無比精準的抓住了她腦袋後方的軟肉,把她從地面上抱了起來。
狸花貓四肢亂蹬,張嘴作勢欲咬。
但是她胖胖的四肢對於人類的胳膊來說太短了,只能在空中張牙舞爪的很是可愛。
“老嗅貓薄荷會讓你的耐受力降低的,酒井姐姐離開前特意囑咐了,這幾天不讓你去接觸到貓薄荷粉末,小貓眯要乖哦。”
茉莉將提燈放下,當着阿旺的面取出了便攜式貓舍裡的薄荷香薰瓶,擰緊瓶口收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這個週末酒井勝子並不在仰光。
算算時間,勝子小姐也已經轉學來緬甸不短的時間了。
酒井太太有點心疼每天窩在畫室裡畫畫的女兒,爲了防止勝子在緬甸這種窮鄉僻壤呆的長白毛了。
這兩天她被媽媽扯着去曼谷著名的暹羅百麗宮購物逛街換換心情去了。
週三的飛機,下週一早晨再飛回來。
酒井教授的收入買架噴氣式公務機有點奢侈。
但是週末去周邊國家旅遊,還是很平常的。不少緬甸本地的大商人,工作在仰光,生活卻在不遠處更繁華的曼谷。
而且只要打着採風的名義。
東京畫廊的合約就直接可以把機票全都報銷了。
茉莉抱着阿旺對顧爲經哥哥問了一聲好:“今天這麼晚過來,還要畫畫麼?”
“嗯。”
顧爲經點點頭,“今天的阿旺可能不能陪你玩,我想找一下布稻。”
自閉症患兒和貓眯,想要畫好艾米的肖像,沒有比這更好的實地模特對象了。
……
小畫室中。
“C—CA—CAT。”
胖娃娃布稻一個人坐在柚木地板上,指着一邊房間角落處的貓貓,艱難的吐出的單詞。
阿旺則警惕的蹲在後肢上,旋轉着腦袋打量着這個陌生的胖娃娃。
酒井勝子沒有做作的請福利院裡的所有人一起吃法式大餐。
但勝子小姐同樣不會介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
好運孤兒院每個月的開支大頭不是食物,而是這些有先天疾病的小孩子們的治療費用。
茉莉的艾滋病的雞尾酒療法有聯合國的專項醫療資金承擔,基本上花不了什麼錢。
但是布稻的情況就不在聯合國的幫扶項目以及本地醫保覆蓋範疇之內了。
要是一邊餵給阿旺吃160美元的罐頭,旁邊小孩子們連治病的錢都湊不出來,實在有些太可憐了。
她在孤兒院裡這麼受歡迎不僅因爲她是顧爲經的女朋友。
同時也因爲她像是天使一樣慷慨的承擔了布稻語言康復訓練班以及另外兩個小朋友斜視矯正手術費用的全部開支。
布稻現在每週都會跟着一些特製的文字卡在培訓師的輔助下,進行聲帶發聲和讀音的輔助訓練。
他畢竟年紀還小。
如今正是學習能力的黃金期,而且本身的自閉症病症就偏向比較輕的症狀。
在康復訓練的幫助下。
雖說還是會嘰裡咕嚕的說一些普通人聽不懂的外星話,但是也有幾個簡單的單詞能夠磕磕絆絆的發出相對標準的發音了。
貓眯就是他掌握的最好的幾個單詞的發音之一。
一牆之隔。
顧爲經坐在門口走廊的豆包沙發上,通過手機看着小畫室裡所發生的這一幕,身邊準備好了IPAD上的畫板軟件。
進入4月上旬以後,孤兒院整體建築水電現代化改造已經基本完工了,而且還有了無線網覆蓋。
終歸是存放着一幅至少價值六位數且有特殊意義的作品《百花圖》的地方。
而且別看酒井勝子年紀小,人家的作品也值個大幾千美元呢,最貴的作品甚至能賣到上萬也說不準,未來的升值潛力更是難以估計。
謹慎起見,這間小屋裡裝了高清的網絡攝像頭。
他以及酒井小姐都能通過密碼訪問攝像頭的後臺實時查看情況。
爲了觀察自閉症患兒和狸花貓間最自然相處模式,顧爲經留下了阿旺和布稻在房間裡面玩。
他自己則把空間完全讓給他們。
搬了個豆包沙發在走廊裡通過攝像頭觀察着兩位小模特間的感情進展。
迄今爲止。
攝像頭中兩位小模特之間還沒有誕生任何看上去像是“親密鏈接”的火花的東西。
布稻似乎對貓貓很感興趣,問題在於——他的膽子有點太小了。
茉莉雖說是乖巧的女娃子,但是第一次見面,徵得他允許之後,就興奮的撲上來把阿旺拖走了。
阿旺就是她手中的毛絨玩具,想怎麼擼,就怎麼擼。
到了布稻這裡,只是試探性的向着角落裡的狸花貓走了兩步。
在阿旺隨意示威性的跐了一下牙之後。
他就被驚得跌坐在了地上,指着阿旺一個不停的喊着“貓貓”,卻不敢真的再次靠近。
阿旺反而得意自己的威嚴。
她覺得在茉莉那裡丟掉的自尊,全都在這個胖娃娃身上找了回來。
貓貓蹲在那裡一個勁的擠眉弄眼抖着鬍子,時不時的就呲一下尖尖的虎牙,嚇唬布稻嚇唬的興高采烈。
看着手機裡,布稻似乎下一秒鐘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樣子。
顧爲經無奈的扶額。
自從接下這個任務以後,他也抽時間讀了很多有關自閉症患者的資料。顧爲經知道膽子小是很多自閉症患者的典型表現。
他們處理外界環境的感覺和正常人的感知完全不同。
既封閉自己,又很容易對一些過於強烈的刺激產生出驚恐的情緒。
街邊響過的鞭炮,頭頂炸響的雷霆,甚至是人們的高聲說話,以及阿旺的瞄瞄示威叫聲。
總之,他們生活中就像一羣容易受驚的小兔子。
以前顧童祥喜歡聽的單田芳老先生的《隋唐演義》評書。
那裡面李世民的弟弟大高手李元霸,是上界大鵬金翅鳥轉世,武功天下第一,擅使大錘,所向無敵。
連大反派宇文成都都揍不過他,歷史演義裡一下午能將隋末十八路反王百萬人馬殺的只剩一小半,保守估計平均每分鐘錘死三千多號人。
這樣的大高手卻是天生的傻子,尤其極怕打雷,聽見雷聲就瑟瑟發抖。
如果能從評書裡捕捉歷史真相的一鱗半爪,那麼很可能李元霸就是一個重度的自閉症患者。
“也許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顧爲經看了看手中的屏幕裡阿旺趾高氣揚的樣子,又看了看一邊畫室的大門。
開始認真判斷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聽說折耳貓的性格普遍比較軟,也不知道那個艾米是不是一隻非常溫柔的貓。
布稻第一次接觸寵物,就面對阿旺這隻脾氣很臭的小老虎,別在被嚇出什麼心理陰影出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值得慶幸的是,布稻小朋友終究沒有真的哭出來,他只是眼巴巴的望着角落裡的貓貓,既不敢靠近,也不願意逃開。
布稻沒有進一步的反應,阿旺似乎也就厭倦了呲牙咧嘴的逗他玩。
估計在貓貓的心中,這個只會坐在那裡Cat、Cat的叫的娃娃也是相當奇怪的人。
類似一個只會復讀特定語句的大公仔。
雖說不會像那個煩人的小女孩那樣讓阿旺分外不爽,但嚇唬這樣的木偶般小孩子,也真的分外沒有成就感。
狸花貓站了起來,從窗簾下方滾出一隻藍色的塑膠逗貓球,開始自己玩她的貓貓玩具。
它很喜歡這種能自己在木地板上滾來滾去的東西。
“唉……”
看來這次採風失敗了。
艾米和託尼的關係具有不可複製性,布稻又陷入了那種自我封閉的狀態之中,現在連貓貓都不叫了,就那麼呆呆傻傻的坐在那裡。
屏幕外的顧爲經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女院長給這個娃娃取名布稻,是緬甸國花紫檀花的緬文,紫檀花的佛教花語是內斂而富貴吉祥。
這名字就沒取好。
未來富貴吉祥與否不知道,內斂倒是真夠內斂的十足十。
都自閉了還不夠內斂麼。
幾次追逗貓球玩的阿旺就從布稻身邊擦着它跑過,毛絨絨的尾巴都快要掃到胖娃娃的小腿上了。
阿旺樂不樂意先放一邊,那個小朋友還是連伸手摸一下貓貓都不敢。
那隻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的藍色塑膠球,都要比布稻看上去更加有活力。
顧爲經又這麼耐着性子在門外觀察了小半個小時,正當他都以爲今天晚上就要白白的消磨過去的時候。
改變終於就這麼出人意料的發生了!
阿旺一個人追逗貓球,追的膩了。
旺盛的精力消磨了大半,在旁邊的水碗裡小口小口的舔了舔水,注意力則放在茶几下放的鋁製的貓眯罐頭之上。
她鑽進茶几下層,朝罐頭拍了一爪子,就把一隻200g的主食罐頭給推倒掉到了地板上。
阿旺很聰明,學習能力很強。
她甚至能學會自己用爪子按開電動逗貓球上的按壓按鈕,也知道這個鋁罐頭裡面就有好吃的。
只是開罐頭這種事情,確實超出了貓眯的能力範圍。
她嘗試用牙齒咬罐頭的邊角,不好發力,只是輕微的在罐頭外壁上留下了幾個凹陷下去的痕跡。
阿旺端詳了一小會兒,又嘗試把主食罐頭給側過來。
酒井勝子買的這個牌子的貓咪罐頭不像常見的寵物罐頭那麼扁。
它是個圓柱體,所以阿旺嘗試了幾遍之後,就成功的把它“滾”了起來。
叮、叮、叮……
罐頭一遍遍的撞擊着畫室裡的牆面下方的大理石踢腳板。
外面的顧爲經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莞爾一笑。
小學課外讀物上說,中型貓科動物需要捕食刺蝟的時候,會聰明的找個高處的大石頭或者小山崖把刺蝟丟下去摔死。
這樣它們就能吃到被尖刺所保護下的軟肉。
遺憾的是,鋁製罐頭並非刺蝟,畫室裡也沒有足夠高的山崖,阿旺這麼撞是砸不開的。
叮叮噹噹的脆響聲中,阿旺忙活的腳爪爪肉墊上的汗腺開始冒汗,在香檳色的木地板上流下了一小串梅花樣的溼印子。
對待吃的。
阿旺從來都不知道放棄是何物,它撞了半天撞不開,生氣的一爪子敲在了罐頭的表面。
又被堅硬的金屬所攤開。
“喵!”
阿旺吃痛之下,煩躁的想要在地上打滾兒。
突然阿旺的耳朵轉了一下,從牆角扭過頭,向後看去,盯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心翼翼湊過來的胖娃娃。
它的身體下意識的拱起,瞳孔警惕的收縮,兩隻前爪牢牢的扣住罐頭的外沿,將貓糧互在身下。
透過攝像頭觀察畫室裡情況的顧爲經心中頓時暗道壞了。
布稻小朋友什麼時候鼓起勇氣去和貓貓玩不好。
偏偏是這個時間點。
阿旺是一隻院子裡吃剩飯抓老鼠長大的貓,過過苦日子,和受過訓練的寵物相反。
護食幾乎是刻在它骨子裡的動物天性。
時至今日。
阿旺吃飯的時候,依然只有極少數和她親近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不會防備。
大概可能只有顧爲經和酒井勝子靠近阿旺,能夠不被驅逐。
因爲罐頭的事情,吳老頭和他的貓簡直掐的雞飛狗跳的。
若非它的爪子被酒井小姐給剪掉了,不知道這位仰光的知名瘦金體書法家臉上要添上多少道新傷疤呢。
在狸花貓想要吃飯的時候,陌生人靠近她,她真的是會撲上去咬人的。
顧爲經已經能想象阿旺跳上去給布稻臉上來一口的場面,他頓時緊張的站起身,就要推門而入中斷這次繪畫觀察。
手已經握到了門把上。
他忽然又停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