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女殺手
窺視孔上的凸透鏡將僅在幾寸之外的面容放大得一清二楚:疲憊的雙眼、由於缺乏睡眠而有些腫脹的眼袋、裸露在外的大半個肩膀在走廊裡的燈光下反光,女人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絲絨的裙子,右手提着一瓶紅酒。
門上的敲門聲再次猶猶豫豫地響起,女人的行爲也足夠矛盾的,那張臉上也有猶疑、尷尬,就像是與某個陌生男人的首次回面般略帶害羞。
將手槍藏進襯衫內,襯衫從褲腰上扯出蓋住了槍柄,莫磊走回洗手間,高聲發問,“誰啊?”
“先生,幫個忙。”對方回答的口音中帶着幾分西班牙語的韻味,可喉音很重,但並不是十分顯著,倒像是輕微的感冒剛開始的狀態。“我需要一個開瓶器,可服務員太久還沒送過來。”
蹩腳的謊言,拙劣的藉口。這個女人不足爲患!
“請進!”莫磊伸手去拉開保險鏈與掛鎖。
女人一進門,莫磊立刻注意到她面容上的不妥之處。那雙眼睛太過聰慧,不屬於剛纔那個說話裡帶有遲疑不決的女人,這雙眼睛的主人斷不會出現以上的情況。它聰慧、果決,甚至還帶有害怕的意思,黑色的天鵝絨裙子裸露着光潔的肩膀,走路的動作乾脆利落。莫磊還注意到女人只穿着酒店的拖鞋,潔白的腳踝與黑色的長裙互相輝映。
一個好的殺手肯定是一個好的演員。
莫磊在心中讚歎,尼克松有時候說出的話極有哲理。
“打擾您了,先生。”女人嫣然一笑,撩了撩鬢角頭髮,“能借用一下您的開瓶器麼?”
女人注意到莫磊滿臉的鬍渣子與冰冷的房間,徑直走進敞開的房門。她的腳步過於輕快,開叉的裙邊露出肌肉結實的小腿,提着酒瓶的手看上去也並不像背部那麼白嫩柔軟。
可是看不見藏槍的地方啊,那就是用冷兵器的好手。
莫磊鬆開拉住門把手的左手,木門彈向門框,鎖頭聲接觸的聲音積極細微,代表着門已經關上。
空氣涌動、衣服摩擦。這些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突然在房間內響起。莫磊猛地轉身,但依舊慢了半拍,發悶的噗身剛入耳,脖頸就彷彿被剃刀割了一下,鮮血噴得左肩一片猩紅。第二槍緊隨其後,子彈擦着頭皮打進牆壁。莫磊掄起胳膊,把桌上的檯燈掃向房間正中的女人。
她已經丟下了酒瓶,手中拿着一把及其小巧的Pug-T轉輪手槍,臉上柔和、困惑的表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久經沙場的殺手的冷靜與堅毅。
莫磊撲倒在地,手指緊緊抓住小圓桌的桌子腿,他向右轉過半個身子,向左一扭,抓住桌子腿將桌子翻了過來,構築一道小型屏障。他拎着桌子蹂身而上,又是兩聲槍響,打得他頭頂上方木屑四濺。
莫磊撞進那女人的懷中,砸得她狠狠摔倒在牆上。女人‘嗤’地一聲把肺裡的空氣連滿嘴的唾液全吐了出來,手槍掉在了地上。莫磊丟下桌子,任憑它砸在女人腳面上,伸手拾起武器,站起身揪住女人的頭髮,想將她從牆邊拽開。可女人黑色的假髮落在了莫磊的手中,露出紅色短髮,他一下子失去平衡,朝後退了半步。
女人快速地掀開裙子,從大腿根部抽出一把匕首,不對,應該說是刺刀。莫磊見過着各式各樣武器,如果上面抹過琥珀酰膽鹼的刀刃就會變得與子彈一樣厲害,幾秒鐘讓人癱瘓、頃刻間讓人致命,只要擦破點皮或者是捅出針尖大的傷口,便足以讓持刀者大獲全勝從容離去。
女人撲倒在莫磊的身上,匕首朝前突刺。這是最難躲避的攻擊方式,這女人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刀手。莫磊朝後縮,用槍狠砸女人的前臂,她吃痛之下縮回胳膊,但依舊保持着進攻的姿勢。
“住手。”莫磊將手中Pug-T轉輪手槍對準女人,掰開擊錘,“開了四槍,還有一發子彈,別找死,我們聊聊。”
女人垂下了刺刀,中止了攻擊,一動不動地站着,大口喘着氣,詫異地打量着莫磊。莫磊看得出來,這個女人很驚訝,她應該是總能取得勝利,習慣了出手必殺,從未有過類似的受制於人的經驗。
“你是什麼人?財政部?沃克斯?還是狄格爾?”莫磊隨手從牀上拿起毛巾,捂住脖子上的傷口——擦傷而已,問題不大。
“不懂你在說什麼。”女人的眼神茫然,不似作僞。
演技一流!
“或者是說還有我不知道的組織?你告訴我,給你自己一個活命的機會。他們出了多少錢啊?”
“給我錢的人我也不認識。”女人嫣然一笑,致命的刺刀依舊鬆鬆垮垮地提在手中,狂暴的神色消失後,女人再次恢復到優雅從容的狀態,神情中還略帶着一絲恐懼,“我不知道他是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
“爲什麼替他做事?他的要求是殺了我?還是其他?”
“你問的我糊塗了,爲什麼替他做事?當然是因爲錢啊,還有,殺人這是我的工作。”女人看着莫磊,“那麼,現在你是選擇殺了我,還是放我離開?”
“剛開始的時候我很有可能殺了你,那時候我沒有別的選擇。現在你有選擇的機會了,告訴我,你們怎麼聯繫的?殺了我之後,你是收取現金還是轉賬?你的經紀人是誰?然後你就可以離開這裡。聽着,我不是正義的使者,你殺了多少人與我毫無關聯。”
“打電話,他們有給我一個手機,只存有一個號碼。我沒有經紀人。”
“電話呢?”
“在我房間。”
“我們走。”莫磊小心翼翼地將槍口對準女人,“向右走,將刀扔在牀上。”
“然後呢?開槍殺了我?”女人嘟嘟嘴,她的嘴角有一絲鮮血,是剛纔被莫磊撞擊之後的結果,腿也有點瘸。
“我想殺你的話你早死了。”莫磊說,“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去拿到你的手機,然後你就可以安全離開。”
“可是你弄斷我的腿了,我沒法走路。”
“我來幫你。”莫磊放下手中的毛巾,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
女人痛苦地邁出左腳,忽然間彷彿一頭憤怒的母豹撲了上來,咬牙切齒、眼神狂暴,手中的刺刀朝着莫磊的腹部刺去。
莫磊一個急轉身,刺刀的刀鋒刺進了他的夾克,恰好被幾分鐘之前藏在腰間的槍柄擋開。女人簡直像發了狂似的要與莫磊同歸於盡。雖然並不情願,可莫磊知道必須要殺了她。
手槍。
剛纔莫磊認爲女人開了四槍,還剩下一發子彈,但女人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她又撲了上來,開刃的刺刀左劈右砍,只要擋在它的路上,就一定會被碰到,刮破。平時算不得什麼的淺淺傷口,此刻卻能要了傷者的性命。莫磊擡手瞄準了女人的腦袋,扣下扳機,可只聽見撞針咔噠一聲,什麼也沒有發生。
莫磊右腳一記鞭腿,正中女人的胸口和腋窩之間。女人踉蹌片刻但立刻恢復平衡,她神情狂亂,緊握刺刀,彷彿握住她通往生路的護照。她知道只要碰到了莫磊,只要刀尖刮破對方一點點皮,自己就能自由了。她弓起腰,左臂在身前搖擺,擋住握刀的右手。
莫磊向後跳開,尋找能夠擋開她進攻的道具。
她爲何一度暫定攻擊?爲何忽然住手與自己說話?說一些讓他思考的事情?此刻的莫磊恍然大悟,這個看上去猶豫怯懦的女人不止毒辣,還很睿智,知道何時該略做休息恢復消耗的體力,也知道必須靠近對手之後機會便越大。於是她先用言語欺騙他,等待他喪失警惕的瞬間,然後用淬毒的刺刀給莫磊致命一擊。
女人再次飛撲上前,刺刀直刺莫磊的腿部。莫磊擡腿便踢,女人抽刀後撤,緊接着從側面猛攻,從距離莫磊膝蓋幾釐米的地方掠過。她的胳膊由於用力而向左搖擺,肩頭恰恰吃了莫磊的右腳重重一踢,她被踹得仰面飛起。
女人倒在地上,莫磊隨手抓起帶厚重黃銅底座的落地燈砸了過去,繼而猛踢她抓住刺刀的右手。女人的手被莫磊踢得後彎,刺刀的刀尖刺穿了天鵝絨的裙子,正中左乳右上方的肌膚。
接下來的場景莫磊從未見過,也希望自己不曾看見:女人圓睜雙眼,眼珠直往外凸,嘴脣使勁裂開,露出沒有笑意的猙獰冷笑。她在地毯上扭動、痙攣、抽搐,把身體蜷縮成一團,白皙的雙腿貼近腹部。女人承受着可怕的痛苦,一邊蠕動一邊發出拖長了調門、發悶的嚎叫聲,雙手如爪子般抓撓地毯,皺起的嘴脣間不停噴吐白沫,腫脹的舌頭堵住了氣管。
最後掙扎了幾下,女人長出一口氣,死了。屍體保留了最後的痙攣強直狀態,就此僵硬起來。她雙眼圓睜,瞪着虛空,嘴巴大張,那張原本秀麗嫵媚的臉蛋扭曲得像個怪物。整個死亡過程不到六十秒。
莫磊彎腰拿起她的手,分開依舊緊緊抓住刺刀刀柄的手,拈起刺刀走到寫字檯前,從桌上拿起打火機打開,讓火焰烘烤刀刃。火焰呼地一聲騰起,然後他丟下短劍,用腳踩熄火焰。
接下來要去到這個女人的房間,搜尋她口中的那臺或許是虛無的電話。至於樓下的兩個人,高兵會應付得來,如果能上來找到自己,那就與高兵一起解決。
結果雖然差強人意,但等於是告訴了自己一個事實——有人不需要U盤或者模板了,而是要自己死。
就在此刻,電話鈴又響了。
“上來了,三個人,你說的那個女人除外。”高兵的聲音十分冷靜,掩蓋不住疲憊。
“拖住他們,我去去就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