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轉首看一眼天際一抹餘暉,臉色是非常莊重的,整整一天的驚秫殺戮,兩次率隊出擊金軍,讓他非常的疲憊,已經到了人所能承受的極點,再也沒有半點精力。
現在,有了點時間去考慮,想想高平、辛道宗等人,再去想不知所蹤的張東,他能從成蛟的目光中看出,對方對張東生死的擔憂,沒有人去主動提,卻不代表心中不去想,大家都是一路走過來的袍澤,哪怕高平也是。
斬殺解滿扣押杜升,還有自己不組織大規模增援,都需要對都虞侯司做合理解釋,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怎樣堅持下去,纔是要關心的問題,之所以衝到第二層防線撤退,就是因爲他察覺金軍兵力雄厚,前方警戒兵力達到數萬,豈不是說全軍在十萬之上?再做突破只能死路一條。
區區數萬驚弓之鳥,如何面對日出後的血戰?
裴尚慢慢走過來,站在封元身後,卻見這位名震禁軍的大將,卻是那麼的消瘦,就是一位安詳的中年人,全然不是殺伐果斷的大帥,不知是說話還是沉默。
“有話就說,站在背後很危險。”封元感知有人到來,卻沒有回頭去看。
裴尚眉頭一動,急忙道:“太尉,萬一虜人明日來戰,如何抵擋?”
封元凝視着流淌的河水,思索了一盞茶的功夫,淡淡地道:“你認爲西寨憑藉沁水,能夠堅持幾天?”
“在下不能揣測,要是軍中士氣旺盛,想必還能堅持不少時日。”裴尚很老實地回答,他不敢狂妄。
“我們有多少兵馬?”封元緊接着再次反問。
“可戰精銳三萬。”裴尚也不知有多少,卻堅定地說出來。
封元嘴角上翹,淡淡地道:“士氣如何?”
“不敢恭維。”
“嗯,你說的很實在,我軍約有四萬人,精銳可戰人兩三萬,完全能夠和虜人一戰,可惜高太尉兵敗,士氣不堪大戰。”封元擡頭看了眼暮靄的天空,沉聲道:“不要多想,咬牙挺下去,總會有出路的。”
四萬人對十餘萬人,看是差距並不是太大,甚至有很多以少勝多的戰例,打敗十餘萬人並不十分困難。
但是,那些戰例都有特定的因素存在,無一不是天時地利人和,金軍卻是早就以逸待勞,馬步軍結合作戰,宋軍輕兵冒進損失慘重,人心惶惶困守一隅,根本沒有時間去準備,可以說是倉促應該,就算兵力對等也不一定能贏。
“太尉,我來堅守渡口營寨。”裴尚向封元請戰,既然形勢嚴峻,他也不是孬種。
“不用了,沒必要把兵力白白消耗。”封元搖了搖頭。
裴尚一怔,失聲道:“放棄這裡?太尉,不經一戰了?”要是直接放棄渡口,恐怕會引起士氣沮喪,更不划算了。
“沒有必要,守不住的地方,不必白白消耗兵力,把沁水利用起來不是更好。”封元眉頭一跳,手中一顆石子落在水中,當起了陣陣漣漪。
裴尚盯着一圈圈擴大的漣漪,目光逐漸明瞭,置之死地而後生。
今夜,註定是難熬的夜晚,金軍從南北不斷騷擾,卻沒有采取大規模進攻。第二天竟然也是沒有進攻,戰場難得一片安靜,又令人頗爲詫異,按道理說時間寶貴,應該趁着宋軍驚慌給予迎頭痛擊,他們卻放棄了機會,實在不應該啊!
既然對方不進攻,封元也不會客氣,更不計較阿里的謀劃,索性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加固中寨和西寨,儘可能用土石構築,他把笨重的重型拋石機,基本集中在中、西二寨。
當然,他充分利用靠近河岸的土丘,設置牀子弩陣地。就這樣,宋軍以中寨爲中心,四個主力大寨互爲犄角,輔助土丘、散兵營寨和糧草大寨,構成環形防線的品字形陣地。
當然,金軍也沒有閒着,大批的步軍過河,在宋軍防線三面構築簡易營寨,明擺着圍困和四面進攻架勢。
原來,阿里也是持重用兵,遽然對宋軍打擊,恐怕引起其死戰決心,故意停留兩天放開一條生路,抓緊各部兵馬的調整,不僅讓宋軍軍心更加渙散,還能夠形成最佳進攻形勢。
封元鳥也不鳥金軍,他最不怕的就是持久戰,他們的輜重沒有受到損失,救援信號發了出去,頭疼的應該是金軍。
當然,面對人家給的生路,一些將校也主張突圍,他卻恩威兼施拒絕,理由非常簡單,你怎麼撤退?幾萬大軍能跑多塊?只要是一跑就全完了,人家就能利用馬軍圍獵,一天功夫就能擊潰幾萬人。
他的手段也相當殘酷,連續斬殺七名將校,處置百餘名吏士,總算是壓下逃跑的勢頭。
第三天,伴隨着進軍的擂鼓聲,封元站在土丘上,只見沁水西部,十餘個軍陣緩緩開來,人羣密密麻麻不見邊際,看到讓人一陣心堵,環顧四周,也是軍陣林立,連留給的逃生口子也堵上了,只不過兵力較弱,恐怕是吸引宋軍突圍。
“他們的重點是南寨。”封元沉吟良久悠悠地道,初步判定金軍的作戰方向。
“怎麼回事,他們在西岸部署重兵,明顯要拿下西寨渡口。”成蛟不太同意封元觀點,南寨方向不過三個軍陣,金軍馬步軍萬餘人,沁水西部卻有數萬人。
“自然是要打西寨,他們要吸引我們注意,其他三路都是突擊目標,相對而言,北寨是車兵爲主體,沒那麼容易進攻,西寨相距中寨很近,可以得到有效增援,那裡只是他們的疑兵,只有南寨的二十九旅鎮是步軍旅鎮,分散幾個小寨,相距中寨距離較遠,一旦被他們拿下,可以截斷中寨和西寨,拿住我們的軟肋。”
成蛟點了點頭,是有這種可能,他再向西方遠眺,臉色更是蒼白,身經百戰不假,卻不能不爲宏大場面震撼,正所謂登高遠眺一覽無餘,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羣,不能不令人感到由衷寒慄,不知能否堅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