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何爲一臉笑容,目光卻很勉強,心下暗罵中年人勢力狗眼,要不是他用萬事興招牌,恐怕請不動出診。
中年人猶豫不決,後面小廝卻蹙眉道:“先生,給這老瓢診病,莫要說診金,就是薰也薰死了。”
王秀倒是玩味地看着小廝,不知該說什麼是好,閻王還沒說話,你小鬼先什麼殷勤啊!他真想一個巴掌扇過去。
中年人橫了眼小廝,慢慢地道:“住口,醫者無貴賤,難道你不懂?”
小廝眨眨眼垂下頭,弱弱地道:“先生,小的知錯。”
中年人若即若離地看了眼王秀,對何爲一笑,帶有幾分恭敬地道:“小官人稍後,在下馬上就好。”
說着,慢吞吞地到牀邊,小廝早就跑過去,用袖子拂了拂凳子,生怕有一絲灰塵。
王秀真的那個無語啊!人做到這種地步,當真是極品,真是一輩子幹下人的賤貨。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只能壓住心下不滿,既然請人來看病,沒有理由發生矛盾,除非對方太過份,除此還是不要發火的爲好,免得對方有壞心。
何爲也不免苦笑,中年醫者是宛丘出名的大夫,也是看在萬事興面上來的,對方固然不會得罪他,但要做到盡善盡美,那就很勉強了。
小廝把一張薄如蟬絲的絹帛,慢慢鋪在老人手腕上,中年人才伸指把脈。
王秀看的一陣無語,這也太那個了,一般來說給大家閨秀看病,倒是需要用絹帛,避免肌膚之親。你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用,這不明顯嫌棄,是狗眼看人低。
也就是十餘息的功夫,在孩子們殷切地目光中,中年人站起身來,臉色凝重地向外走,小廝急忙收拾。
王秀跟到院子裡,他對中年人雖有不滿,卻還是有些敬意,出門說話是醫德,縱然中年人有嫌貧愛富之嫌,卻還存有些許醫德。
“先生,如何?”
“這位官人,準備準備吧!一兩天的事。”中年人說的漫不經心。
“什麼?”跟出來的宗良、李長昇、劉仁鳳、封元四人,幾乎異口同聲,絕對無法相信。
王秀是有心理準備的,也不免吃了一驚,心下悲慼,輕聲道:“迴光返照?”
“正是,該吃的吃點,有什麼心願未了的,儘快辦了。”
“不會的,絕對不會。”封元壓低嗓子,沉沉怒吼,眸子也變得通紅。
“四哥,你喊什麼?不怕爺爺聽到。”宗良歲數最大,也有十三四歲了,貧苦人家的孤兒早懂事,何況他這一個孩子頭,更要能壓住風才行。
李長昇痛苦地搖了搖頭,走到一臉悲慼,渾身顫抖不已的封元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四哥,聲音小點。”
“難道沒辦法了?”封元盯着中年人,嘴脣哆嗦。
“是啊!先生,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劉仁鳳很不甘心,聞言心頭燃起一絲希望。
王秀卻驚訝地看着四個孩子,竟有情有義又言談知書,可見老人沒少花心思教導。想想,一個困苦的老書生,收留一大羣孤兒,卻能讓他們知書,這些孩子在外盜竊,很顯然是爲老人看病抓藥,心下不免感慨,卻聽到一聲不和諧音調。
“費什麼話,先生都說了,老頭沒救了.哎呀。。”
一聲‘啪’,小廝捂着臉,退了兩步,藥箱子摔在地上,一臉驚恐地望着王秀,磕磕巴巴地道:“你。。你這廝,你敢、敢打人?”
“不想捱揍,就給我閉嘴,這裡有你說話的資格嗎?”王秀恨小廝高聲,怕被老人聽去,他第一次發那麼大的火,臉也爲之猙獰,就爲了一位剛認識半個時辰的老人,剛纔就憋着火沒發,這廝沒事找事,先打了再說。
中年人亦是臉色一變,剛要開口呵斥王秀,卻不想何爲陰森森地道:“一個跑腿的學徒,先生還沒說話,竟敢搶風頭奚落病人,你也不怕丟人。”
王秀瞥了眼何爲,投去個讚許的目光,這廝倒有幾分急智,知道給他擋話。
中年人捋了捋鬍鬚,恨恨地瞪了眼夥計,厲聲道:“拾起藥箱,給我滾,丟人現眼的東西。”
夥計一愣,臉色變得很難看,也難怪,拍馬屁不成反被馬腿踢了下,任誰也不好受,但自己又惹不起,只能默默拾起藥箱,低頭快步先出去。
“先生的診金.”王秀看着何爲。
何爲急忙道:“已經由分店坐賬支付,這是少東主的吩咐,一應不方便支付的開支,由各地分店支付。”
這是交好之心啊!難得沈默想得周到,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可能帶着大量錢財。不信,你帶着幾吊錢上街買東西,那就不是帶了,是搭到肩上走,肯定滿街看傻帽的眼光。
王秀點了點頭,淡然一笑,又對中年人拱手道:“多謝先生。”
中年人驚詫地看着王秀,嘴角有些許抽縮,少東主顯然不是說朱榮,朱家沒有能力讓各地分店支付,他回想起前段時日,紛紛傳言沈家小官人在商水縣的事,再看到何爲在場,懵然眼前一亮。
“閣下可是商水王家小官人?”
王秀不想對方有此一問,當即笑咪咪地道:“正是在下。”
“原來是王家小官人,大作心學正論,在下可是拜讀了,不想閣下卻如此年輕,前途不可限量。”
在門口等待的夥計,聽了這話,頓時石化,他作爲藥童,可是見過先生買了心學正論,津津有味地品讀,當然還有上面沈默的名諱,要再不知對方是誰,那可真白混幾年了。
一切安定後,王秀長長嘆了口氣,給何爲說了幾句。
何爲咂咂嘴,並沒有猶豫,沉沉地點了點頭,自己一人先去了。
王秀才回到陰暗潮溼的屋子,望着正和孩子們說笑的老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好了,你們先出去吧,我與王大官人有話說。”
“爺爺.”李采薇撒嬌地抱着老人胳膊。
“九姐,聽話。”老子慈祥地笑了,摸了摸李採萱的秀髮。
“爺爺,我出去了。”李採萱在出去前,還不忘看王秀一眼。
孩子們出去後,王秀隱隱感覺,老人或有什麼事情。
“官人,想我老漢一生渾渾噩噩,收留這些孤苦,是最正確的事。”老人一雙渾濁的眼睛,變得有些清澈,道:“可惜老漢沒本事,讓他們飢一頓飽一頓,自己又不爭氣,迫使他們幹些雞鳴狗跳的營生。”
王秀靜靜地聽着,在他眼中,這位老人並不低賤,反而透着無可比擬的人性光輝,如果拿誰來比擬,他自然想到有琴莫言,終於明白自己爲何能留下來,讓何爲請來大夫,心中的傷感一點點地翻出來。
“老宿,官府也有居養院.”說着,他停下來,既然老人收留孤兒,自有一番道理。
“天下不平事太多!”老人長長一嘆,這一嘆似乎道盡人間不能言的滄桑。
隨着老人如數家珍地介紹十名孤兒,甚至把他們的喜好,優缺點一一道來,王秀的心情更加沉重,老人並沒有任何渲染,更沒有絲毫粉飾,一句句樸實的話,如重錘敲擊他的心頭,也讓他逐漸明瞭老漢意思。
“老宿寬心,相逢就是緣,你的病不難治。”
“官人不必相勸,老漢心裡清楚,生死而已,只是捨不得他們。”老漢淡然一笑。
王秀心酸的淚水險些落下,強忍着笑道:“老宿說笑。”
“官人,老漢有個不情之請。”老人艱難地支起身子,飽經世情的雙眼,發出令人不忍對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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