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順瞪大眼睛,看着那一面出現在視線之中的將旗。
對面的主將是蕭世廉而不是李藎忱,而且沒有絲毫想要隱藏的意思。對於這個蕭摩訶的長子、李藎忱麾下和裴子烈並肩的左臂右膀,尉遲順也不是沒有過了解。
不過在尉遲順的心中,蕭世廉應該和他的父親蕭摩訶一樣,是一個只知道率軍衝殺的莽夫,沒有想到竟然會如此有章法。
尉遲順不知道的是,蕭摩訶從小就是用兵書來教育培養蕭世廉的,而蕭世廉作爲家中長子,雖然繼承了自家父親勇猛好鬥的性格,但是還沒有到遇到什麼都不管不顧往上衝的地步,從小就作爲家族繼承人培養長大的他,在關鍵時候還是有一份穩重和理智的。
當初在那洞窟之中逃出生天之後,也正是蕭世廉先將李藎忱罵醒。
歸根結底,這一次尉遲順太輕敵了,他沒有想到蕭世廉竟然也不是好對付的貨色,更沒有想到這個傢伙在冷靜安排佈置之餘,還沒有忘記將他骨子裡那屬於蕭摩訶的強硬衝殺勁頭給發揮出來。
而且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蕭世廉竟然會不顧人手不足,不顧今天的月色正好,就選擇在這個時候選擇突襲,這是尉遲順怎麼想都沒有想到的。
現在蕭世廉就帶着自己的親衛衝在最前面,而他麾下的兵馬分作三路,除了三百人緊跟在蕭世廉身後衝鋒之外,另外六百人都散了開來,從左右兩翼向已經支離破碎的營寨中突進。
甚至就連山崖上那百餘名南陳將士,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之後也毫不猶豫的轉身下山,準備投入戰場。
蕭世廉一馬當先,手中的刀將一名想要阻攔他的北周幢將直接劈翻,鮮血迸濺了他一臉,不過他連眼睛都沒有眨,徑直衝向下一個對手,同時一聲不知道積蓄了多久的吼聲脫口而出。
“殺!”
“殺!”無數的南陳將士隨之咆哮,他們從山坡上傾瀉下來,雖然只有區區一千人,但是當他們奔跑的時候,整個大地都在顫抖;當他們向前衝鋒的時候,混亂的北周陣型徹底亂做一盤散沙;當他們舉起手中刀的時候,月光灑在他們的身上,那刀似乎可以將一切黑暗全都攔腰劈斷!
蕭世廉身上滿是鮮血,大呼酣戰。而每一名南陳士卒都像是下山的虎狼,他們手中的兵刃就是他們的獠牙,任何的敵人都在他們面前都沒有抵抗的餘地。
尉遲順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組織起來的防線在轉瞬之間就再一次崩塌,只能死死咬着嘴脣,一直到將嘴脣咬出鮮血:“來人!”
“在!”一名仗主大步走過來。
“告訴兩翼,收縮防線!”尉遲順沉聲說道,“準備撤退!”
“將軍!”另外幾名將領也都反應過來,頓時忍不住震驚的喊出聲。他們能夠看得出來現在己方正處於劣勢,但是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會在尉遲順的口中聽到“撤退”這兩個字。
“將軍,等各部收攏起來,我們還有一戰之力!”
“將軍,敵人人數不多,依靠的不過就是事發突然,如果我們貿然撤退,反倒容易······”
尉遲順作爲尉遲家少將軍,從小追隨尉遲迥征戰沙場,什麼艱苦惡戰都打過,但是能讓他這樣下令撤退的情況可還是大家第一次見。畢竟少將軍如此心高氣傲的人······
下令撤退可就意味着他們失敗了,這是尉遲順按理說不能接受的,更是這些尉遲迥麾下的驕兵悍將們無法接受的。
在他們看來,蕭世廉也就是佔着一個突然性,如果反擊的話不是沒有擊退蕭世廉的可能。
尉遲順聲音有些沙啞:“你們要抗命?!”
幾名將領下意識的對視一眼,急忙拱手應命。
尉遲順想起什麼,緊接着叮囑一句:“記住,切不可行走過快,一旦看到某的將旗左右晃動,便率領軍隊反擊,若只是向後退卻,那便等待接應!”
將領們也都是久跟着尉遲迥和尉遲順征戰了的,此時已經反應過來尉遲順想要幹什麼,紛紛頷首,之前的猶豫也隨之釋然。
將領們已經四下裡散開統籌隊伍,但是尉遲順並沒有着急離開,火光在他的瞳孔之中跳躍,他緊緊盯着前方那一道身影,屏住呼吸。
兩翼收縮,而尉遲迥率領中軍走在後面,對於很多將領來說都是一個可趁之機,只要能夠包抄上去將中軍切斷,那麼這一支敵軍就算是左右兩翼再怎麼嚴整,也少不了崩潰,
因此這是尉遲順留給蕭世廉的陷阱,他要賭一賭蕭世廉有沒有膽量過來,而如果蕭世廉追上來,那麼等待他的就是北周軍隊左右兩翼的反擊。
這一個戰術只是爲了誘敵深入而已,之前尉遲順並不是沒有用過,現在尉遲順就想看看,蕭世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對手。
“左翼敵人退了!”
“右翼敵人退了!”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斥候飛快的來往,將各處戰場的消息報到蕭世廉這裡。
而蕭世廉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戰局。敵人已經快要退出被大火燃燒了一半的營寨,而尉遲順的中軍尚且還在中軍大帳附近結陣,似乎是左右兩翼的北周將領不顧尉遲順的命令主動撤退。
此時正是直接包抄尉遲順中軍的最好時機,幾名仗主和幢將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同時將目光看過來。
蕭世廉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下令,不過轉瞬他便忍住了。戰機稍縱即逝固然不假,但是尉遲順這樣從小就在沙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人,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更何況尉遲迥麾下兵馬皆爲精銳,所謂精銳,當然不會因爲這樣的突襲就會徹底亂了陣腳,他們應該想着的是反攻而不是丟下主將撤退,否則這絕對不是一支有毅力在大雪中翻越米倉山的軍隊!
“尉遲順想要幹什麼?”蕭世廉死死咬着牙,臉色陰沉的可怕。
“將軍,我們要不要壓上去?”一名仗主終於忍不住開口。如此機會,大家都看到了,如果從手中放走,那今天晚上這一戰怎麼都讓人覺得虧本——哪怕是現在北周軍隊丟下的屍體遠遠要比戰死的南陳將士多。
蕭世廉並沒有回答,只是用手指輕輕敲着刀柄。
如果是爹爹和大司空在這裡會如何判斷,如果是李藎忱或者裴子烈又會如何判斷?
殺上去真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