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人倒在那一條單薄的防線上,可就算是這樣,北周人沒有絲毫想要撤退的意思,他們彷彿得到了死命令,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向這溝壕和鹿砦撲過來,一直到用生命將這條防線填滿,可以讓後面的同伴踩着如山的屍體越過防線。
此時蕭世廉甚至有些慶幸,如果不是自己昨天不顧將士們一路奔波廝殺的辛苦,強行命令各部挖掘好了壕溝、安置了鹿砦方纔休息,恐怕今天這一戰將會更加艱難。
落了一層清晨薄霜的壕溝,已經被千百隻腳翻亂,泥濘四濺。南陳弓弩手的箭矢甚至根本用不着瞄準,只要對準了那壕溝射下去就是。交戰剛剛半個時辰,壕溝之中就已經填滿了北周士卒的屍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天氣太冷的原因,他們滾燙的鮮血流出來沒有多久,就全部結上了冰,不過這薄冰很快就被後面頂上來的人用靴子踏碎,重新和那滿地的泥濘攪拌在一起,這些士卒的血肉和生命就真的這樣融入到了這一片土地之中,再難分離。
嗚嗚的號角聲從後方傳來,緊接着清脆的鑼聲。原本紅着眼睛拼殺的北周士卒,此時也回過神來,緩緩後撤。他們即使是撤退,也依舊保持着章法,盾牌手在最後面掩護,而弓弩手分列兩翼,隨時準備對追擊的敵人進行反擊——哪怕是他們明知道自己的敵人現在同樣已經沒有了追擊的資本。
蕭世廉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拄着手中的刀,他剛纔被一個已經倒下的北周士卒一刀劃傷了小腿,如果不是那北周士卒已經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恐怕蕭世廉這條腿也就沒有了,氣的蕭世廉的親衛一擁而上向着那具屍體又多捅了好幾下。
不過相比於其餘的將士,蕭世廉這點兒算不得上傷,比他嚴重的比比皆是。
顯然蕭世廉的注意力也不在自己的傷口上,他正看着那些緩緩退卻的北周士卒。原本的壕溝已經被屍體填滿,而整齊的鹿砦也都被拆的七七八八,實際上如果北周軍隊不撤退的話,蕭世廉就不得不下令撤退了,他不可能讓南陳將士用血肉再搭起來一條防線。
“準備收兵,咱們撤到山腰。”蕭世廉對身邊的幾名將領吩咐道,他們身上也多少都帶着傷,一個個紅着眼睛。敵人的血勇超乎了他們的想象,雖然心中很是不忿,但是他們也別無選擇。如果再沿着這一條已經快被擊破的防線防守,那死傷恐怕就大了。
雙方沒有人收斂屍體,一個撤退到了山谷的入口,一個撤退到了半山坡,活着的人尚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撐到下一次拉鋸,誰還有心情去管那些死人。
清晨的寒風呼嘯着從山坡上吹過,那些屍體上再一次覆蓋了一層薄霜。
ωωω● тTk Λn● C〇 蕭世廉在親衛的攙扶下靠在一輛輜重大車上,看着前方的敵情。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尉遲順這一場進攻來的很突然,打的很迅猛,但是畢竟被蕭世廉硬生生的堵住了,他能夠突破壕溝,能夠突破鹿砦,但是很難再突破蕭世廉用盾牌和血肉組織起來的新的防線,所以實際上尉遲順也快到了難以爲繼的時候。
畢竟尉遲順這一支兵馬一路長途跋涉,又經歷連場惡戰,現在已經很難支撐住了,尉遲順能夠帶領他們發動這樣的進攻,實際上就已經是把最後一點兒士氣都調動了起來。
之前率軍進攻的是尉遲順,而尉遲順的將旗一直飄揚在最前面,此時軍中鳴金收兵,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能命令尉遲順的人來了。而彷彿是爲了證明蕭世廉這個猜測,遠方的山谷口,另外一面將旗迎着風獵獵舞動。
旗面招展,上面同樣是“尉遲”兩個字,只不過這旗幟比尉遲順的將旗更大,那兩個字龍飛鳳舞,充滿豪氣。
不只是蕭世廉,其餘的南陳將士也都注意到了這一面旗幟,而山谷中的北周士卒爆發出一聲聲歡呼,不得不撤退的失望和嘆息在這一刻彷彿都化爲須有。
尉遲迥到了。
這個北周老將在軍中有着超乎蕭世廉想象的聲望。而且他也一眼看出了尉遲順的難以爲繼,所以很乾脆利落的下令撤軍。而蕭世廉也不得不做出撤退的決定,這樣尉遲迥雖然沒有發動進攻,卻也輕而易舉的突破了蕭世廉的第三道防線。
簡單,輕鬆,但是蕭世廉只能苦笑着認了。
“還真是看得起某啊。”蕭世廉靠在輜重車上,伸手摳了摳指甲縫裡的血泥,忍不住笑着說道。
尉遲迥直接將自己的將旗亮出來,是對蕭世廉的尊重,同時也表明他要和蕭世廉好好地打一仗。
回頭看了一眼自家頓時顯得有些小氣,而且有了不少窟窿的將旗,蕭世廉不由得嘆息一聲:“看來回去得換一面大的了。”
周圍的將領們聽到這句話頓時面面相覷,自家將軍也不知道是真的沒有將尉遲迥放在眼裡,還是根本不知道尉遲迥的厲害。尉遲迥帶着上萬兵馬進攻這隻有一千人把守的小山坡,甚至已經足夠將整個山坡來來回回踏平的了。
“某倒要看看,這尉遲迥有多大的本事。”蕭世廉哈哈笑了一聲,直接用袖子抹去刀刃上的鮮血,“走,去把防線看一遍。”
幾名將領此時眼睛之中的無奈和擔憂也都消散乾淨,他們已經明白蕭世廉的心思。既然這一戰非打不可,那也就沒有什麼好逃避的了,大家轟轟烈烈的和這尉遲迥較量較量就是。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太多的袍澤弟兄已經在昨天晚上、在剛纔的戰鬥之中戰死了,他們就沒有想着活着離開這裡。這樣一來,尉遲順也好,尉遲迥也罷,還有什麼區別,都不過是應該殺死的北周蠻子罷了。
蕭世廉率先一瘸一拐的向着不遠處的防線走去,而幾名仗主、幢將全都肅然閃開道路,等到蕭世廉走過去之後,他們緊接着甩開步子跟上,動作整齊劃一,鏗鏘有力。
見到蕭世廉的身影,一名名士卒緩緩站起身來,他們沒有像北周士卒那樣歡呼,只是靜靜的看着自家將軍。
每一道目光都鬥志昂揚。
地上的晨霜似乎都融化在這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