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藎忱的目光落在於翼的身上,若是換做其餘人,這個時候恐怕早就已經心神忐忑,可是於翼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之後方纔淡淡說道:“也好。”
本來於翼的心中就是傾向於和談的,若是能夠增加和談的機率,委屈一下自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沒有想到自己一心求死前來,到頭來卻變成了一心求生,這讓於翼心中只剩下了感慨。
不過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至少現在生要比死好。
一死了之固然痛快,尤其是對於於翼這種已經花甲之年的人來說,這輩子已經比同時代的大多數人長了,夠本了。若不是早年廝殺太多,身上戾氣纏身,恐怕早就已經被收了性命。
可是自己是痛快了,卻要有多少人會因爲自己的一死了之而不得不承擔更多的痛苦?
藍田於氏沒有了自己這一棵參天大樹,就只是別人眼中的肥肉,於翼可不覺得自己的幾個兒子比楊素、李淵之流的爭氣,八柱國之中的其餘幾個世家,如趙氏已經敗落,而隴西李氏卻因爲年輕一代的出衆,只要沒有大意外,之後肯定會復興。
因此於翼可以不爲自己和自己的身後名考慮,也得爲藍田於氏的未來考慮。或許很多人會以爲作爲世家子弟就很輕鬆,卻又何嘗考慮過,世家子弟也是在揹負着整個家族向前,穿行在充滿陰謀和詭譎的雲端之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是整個家族幾代人的努力付之東流。
普天之下,亂世之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只是因爲難處不同所以相互之間無法理解、甚至因爲這些難處相互矛盾所以根本無法理解而已。
更何況於翼就算是不爲藍田於氏考慮,也得爲自己效忠的陛下、服務了一輩子的北周考慮。至少現在,他這個老頭子就只能返回雲田老老實實的等着,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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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定矣!”
楊素放下從西北傳回來的戰報,長長舒了一口氣。
坐在他對面的李淵有些詫異:“現在還只是漢中侯開出了條件,你如何知道陛下和隨國公就一定會答應。”
楊素看着眼前這個傢伙,這幾天長安城中暗流涌動,幾大世家不約而同的大門緊閉。可是李淵並沒有躲在自己家裡,偏偏跑到了楊素這裡。顯然李淵也清楚,只有從楊素這裡才能夠得到關於時局的第一手資料,就算是弘農楊氏這裡實際上更危險一些也認了。
這也讓楊素對李淵更多了幾分認識。
之前李淵的慌張看來更多的是少年心性,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知道應該做什麼的。
尤其是長孫晟現在已經嶄露頭角,李淵顯然也開始期待着跟着楊素可以有大展身手的機會。
能夠把握住機會,這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畢竟在亂世之中,最多的便是機會,而最難把握的也是機會。
“眼見得這天越來越冷,大河上已經有浮冰了,冰凍應該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甚至一夜之間就可能達成。”楊堅淡淡說道,“如今蒲阪和風陵渡戰事已經很緊張,若是大河冰凍,長安所能仰仗的最後一線屏障將會煙消雲散,蒲阪一帶必然就不再是雄關漫道,至於應該如何越過大河衝入關中,想必陳王早就已經研究過很多遍了。”
“嘶——”李淵倒抽涼氣。
現在韋孝寬親自坐鎮蒲阪,能夠擋住宇文純的進攻已經很不錯了,歸根結底還是因爲蒲阪津能夠登陸的地方只有一小片,而宇文純的麾下顯然並不擅長水戰,再加上大河浪濤顛簸,想要渡河不是那麼容易的,可是一旦大河冰凍,一切自然就變得沒有那麼簡單。
可想而知,宇文純接下來的進攻肯定會更加猛烈。
更不要說潼關那邊,尉遲迥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在這兩個方向上面臨的巨大壓力,意味着楊堅根本不可能再抽身對付李藎忱,雙線開戰會讓他徹底崩潰的。
“如此一來和談是肯定的了?”李淵沉聲說道。
楊素微微頷首,而李淵緊接着說道:“想必漢中侯也很希望和談成功吧,只是不知道漢中侯接下來的目標又會在哪裡?”
沉默片刻,楊素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勾勒:“現在巴蜀和西北已經平定不假,但是真正收拾民生肯定還需要半年到一年,而這一段時間無疑是漢中侯秣兵厲馬的時候,如果某沒有猜錯的話,等到後年開春,陳人就要倒黴了。”
“一年,夠麼?”李淵怔了一下。
“對於別人來說或許不夠,但是對於漢中侯來說,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更甚至某相信他可以更早一步。”楊素淡淡說道,“且不說現在的陳國已經被漢中侯蠶食成什麼樣子,單單就是對陳國的瞭解,漢中侯甚至可能都在陳國人自己之上。”
李淵皺了皺眉,這句話他有些聽不明白。
而楊素並不介意給這個自己欣賞的年輕人解釋:
“從之前漢中侯給陳人設計的戰略來看,漢中侯對陳人和我們都很瞭解,所以他能夠敏銳的捕捉到江陵和巴蜀這樣的疏漏之處。與其說是江陵之戰成就了蕭摩訶,倒不如說是漢中侯一手將蕭摩訶送到了今天的這個位置上。
至於爲什麼······從後面蕭摩訶對於漢中侯的支持就知道。而沒有了漢中侯之後,難道你沒有發現,陳人當真是舉步維艱麼?如果單純說是我們提高了警惕,那漢中侯也不可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李淵張了張嘴,只能點頭。
似乎意識到自己哪裡說的有問題,楊素喃喃自語:“或許也並不是陳人並不瞭解他們自己,而是因爲他們就算是知道事實,卻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改變,比如陳頊已經年老昏庸,但是徐陵和吳明徹還沒有能耐換掉一個皇帝。更比如陳叔寶雖然玩物喪志,但是卻或許是陳頊這麼多子嗣之中唯一一個成熟可以扶持的了······”
“而如此一來,哪怕是知道之後的路走不通,陳人只要還想忠誠於他們的王朝,也別無選擇。”李淵苦笑道,想通這一點,李淵只能感慨,自己現在有選擇的餘地,或許已經沒有辦法抱怨了。這亂世之中比你倒黴的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