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興華宮的會議室走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二點。朱常洵擡頭看了看五月初已經有些耀眼的太陽,心情只覺得極爲複雜。
福藩作爲剛剛分封的新藩,到現在連一個郡王都沒有分封出去,自然也沒有什麼鎮國將軍奉國中尉的親戚。所以,剛纔朱由棟的宗室新政,對其基本沒有影響。
雖說沒有什麼影響,但是朱常洵還是想了很多。
他不是笨蛋,他非常清楚,太祖定下的宗室政策,到了今天,確實是沒法維持下去了。如果不加以改革,不管現在的新皇多麼能掙錢,國家財政還是負擔不起數量日益增長的宗室。
而且在他看來,放開宗室子弟的就業,其實從長遠來看,是極好的。這就相當於給了大家自由,讓大家從被圈養的豬圈裡走了出來。
豬離開豬圈到了野外,當然存在被其他動物獵殺的危險。但也有了新的希望,和自由。
自由啊!真的很想有呢。其實,以寡人的才具,進士難說,考個舉人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吧?如此,也能在全國到處自由自在的行走,還不用擔心錢財的不足。雖說吃穿住行的檔次肯定不如王府,但是勝在自由啊。
可惜,自己的血緣和帝位太近了,始終對帝位有威脅,若是自己當了進士成了朝臣,恐怕皇帝晚上睡覺都不安心吧?所以皇帝這次也沒有放開對親王和郡王的限制,原因估計就是在這裡吧?
哎,看着那位侄兒在主位上各種揮斥方遒,真是有些羨慕呢。
當然,也只是羨慕罷了。這位侄兒的手段着實厲害,實在是讓人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就在朱常洵站在陽光裡思考了一會,回過神來後,才發現一衆親王都把自己給圍了起來。
“福王殿下,此事,你怎麼看呢?”
“啊?代王叔,這個事情怎麼問起我來了?”
“不問你問誰呢?你是皇上的親叔叔,是太上太皇存世兒子中的最長者。此事,當然要問你的意思了。”
“皇上口含天憲,他既然都這麼說了,我們這些宗藩還能如何呢?”
“這可不行啊,福王殿下。”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頭髮鬍鬚都白花花的老頭一把扯開現任代王,直接湊到了朱常洵的身邊:“福殿,你的福藩是新藩,現在下面的親戚少,我們可就不行了。如秦藩、晉藩這樣從洪武起就有的老藩,誰家的親戚不是上萬人?如果真照皇上這麼辦,只怕他們不敢去孝陵跪拜,但卻要堵在我們各藩的門口啊!”
“是啊,福殿,這裡論血緣親疏,就你和皇上最近,你看是不是......”
“呵呵......”輕笑了一聲,朱常洵正準備推辭。卻聽見聲後響起了一陣公鴨嗓。
“各位殿下,奉皇上口諭,請福王、唐王、周王、桂王四位殿下入宮與皇上議事。其餘諸王,請隨奴婢到前廳,皇上已有午宴賜下。”
方正化這話一出口,原先還有些同仇敵愾的親王團們,突然升起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在這個關鍵時刻,皇上把這四位親王又叫回去幹嘛呢?
這四位親王,福王和桂王都是今上的親叔叔,論血緣是最近的。但是這唐王、周王又是怎麼回事呢?他們可都是洪武時代分封的老藩,論起血緣親疏,比起在場的端藩、惠藩甚至潞藩可要差遠了。
可爲什麼同樣是今上親叔叔的端藩、惠藩都沒能被再次召見,就這唐王、周王被叫進去了呢?若是要選洪武時代的老藩,那怎麼也該是秦藩、晉藩什麼的啊。
皇上到底要幹什麼?是不是對這四藩有特殊交代。
不行,在事情沒有明朗前,我們只負責把今天皇上的意思傳出去,可不能帶頭鬧事。要不然萬一皇上還有什麼後手,我們這帶頭一鬧,可就真的慘了。
人嘛,不患寡患不均。朱由棟玩了這一手,直接就把還沒有成型的親王聯盟給徹底打散了。
其他親王們滿腹心事的去吃午飯了。朱常洵、朱碩熿、朱常瀛以及朱肅溱四人,懷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返回了方纔的會議室。
進得室內,再次行了君臣之禮後,朱由棟也不讓四人坐下,而是直接開了口:“朱碩熿!”
“臣在。”
“你這貪花好色,卻又優柔寡斷的庸碌之人!還準備把你的世子囚禁多久?!”
“啊?皇上何出此言啊?”
“哼!你真當朕的東廠和錦衣衛是吃素的?又或者你以爲把唐王府內擺在明面上的東廠宦官和錦衣衛收買了,朕就不知道你家裡發生了何事?”
說起來,這唐王一脈,乃是朱元璋的第二十三個兒子朱桱傳下來的。所謂幺房出長輩,這唐王雖然不是朱元璋的小兒子。但是和朱老四一家比起來,一般同樣年紀下,這一家子的人輩分普遍要比朱老四家的子孫高很多。
比如現在,如果以朱棣、朱桱爲第一代,那朱由棟就是第十一代。而這位朱碩熿呢?第七代(和正德、嘉靖是一輩)。
雖然輩分上差了很遠,但朱由棟這會兒是皇帝,朱家族長。所以稱呼朱碩熿爲曾叔祖可以,直接叫其名,也可以。當然,直呼其名,充分說明皇帝這會兒非常討厭你就是了。
這位朱碩熿做了什麼事情讓朱由棟生氣呢?其實也簡單:朱碩熿的長子叫朱器墭,已經被明確的封爲唐世子了。但後來朱碩熿又被一個小妾給灌了迷魂湯,答應這位小妾,要把其兒子立爲唐世子以繼承唐藩——這時候朱器墭就成了極爲礙眼的存在。
但是這位朱碩熿又沒有斬殺或者毒死自己兒子的勇氣。他採取的辦法是:把朱器墭及其長子全部關起來,不給飯吃,想要把他們都餓死。
但是這昏聵的傢伙又管不住王府裡的人,總有王府裡的下人偷偷的省下自己的口糧,然後送給朱器墭父子吃——在歷史本位面,朱器墭父子二人,就這樣堅持了十六年。
到了歷史本位面的崇禎二年,朱碩熿小妾的兒子實在忍不住了,於是投了毒,把朱器墭給鴆殺了。
這其實是一部家庭狗血劇:老頭子昏聵,管不住小妾,管不住下人,管不住一切。小妾及其兒子蛇蠍心腸卻又是膽小如鼠,十六年都不敢下手。朱器墭在王府的監獄裡堅守了十六年,把兒子教育得極好。
嗯,這朱器墭的長子,叫朱聿鍵。在歷史本位面,這個人是南明的隆武帝,對,就是給鄭森賜名成功的那個。
作爲穿越者,而且是喜歡歷史的穿越者,朱由棟對南明史還是下了一番力氣的。在南明的諸多皇帝中,他和大多數人一樣,都對朱聿鍵坎坷的一生表示了極大的惋惜:從小和父親一起坐爺爺的牢。好不容易熬到爺爺去世,繼承了王位,又遇上後金入關。他心憂國事,自帶乾糧上京勤王,結果又被崇禎帝弄到鳳陽去坐牢。大明滅亡,他一路難逃,好不容易在福建稱帝,然後鄭芝龍又拋棄了他......
總之,因爲朱聿鍵。朱由棟對唐王府現在正在發生的齷齪事,非常的清楚。
當然,唐王一系的輩分實在是太高了,在沒有成爲皇帝,拿到朱家族長的資格前,他是不能說什麼的。而現在嘛,哼!朕正要在宗室裡選幾個標杆出來立一下,這標杆嘛,好的要有,壞的也要有。若是這好與壞的標杆都有直接的血緣親戚關係,那就更好了。
“你這老匹夫,枉自那麼高的輩分,本該成爲宗室表率。結果做些事情出來,簡直丟盡了我朱家的臉面!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真當朕不能行使族長之權,直接將你杖斃了麼?”
“......皇上,臣有罪,臣一時不查,被那狐狸精給迷惑了心智。臣回到南陽後,立刻就放出器墭、聿鍵父子。然後,然後休了那賤人!”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朱碩熿,朱由棟只覺得一陣心塞:大明把自己的親戚當豬來養,養了兩百多年,真的是豬都不如了。
“周王叔?”
“臣在。”
“開封與南陽相近,此事,朕就拜託您了。待會朕調撥一隊京營士兵給您,您負責把這老匹夫押送到南陽。然後在唐王府內徹查此事。如果事情確實如朕剛纔所說,那便替朕斬了那嬖人及其野種!讓唐世子及其長子來京,朕要親自接見安撫。上面事情了結後,您親自押着這老匹夫去鳳陽,將其圈禁!”
“是,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