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拜見皇上,皇上,這是六大報關於簡王殿下親自安排北歸民入戶的集體社論,請皇上審定。”
“嗯。”點點頭,接過張世澤交過來的文稿,朱由棟認真的看了起來。
整篇稿件,本來就是朱由棟授意:這篇稿子裡,除了如實的報道北歸民的慘狀,以及簡王的舉動以外。要突出的核心是:皇室受萬民供養,就必須揹負起保護萬民的責任。由此引申出去,官員們享受民脂民膏,那就也要爲百姓們的福祉所奔走——文官治理一方,務求百姓生活幸福。武將護衛一方,保證百姓安樂。
身爲穿越者,朱由棟當然知道這樣的文章發出去會起什麼效果:百姓的感激只是一時,更多的是,皇室由此成了這個國家最大的責任者,皇帝身上的擔子會越來越重。
從人性角度而言,誰不想自己權利大大的,義務少少的?誰TM閒得沒事幹了自己去強調自己的義務?但是朱由棟知道,在這個國家即將由中古帝國逐漸進入近代民族國家轉型的關鍵時期,他必須要捨棄很多東西,否則整個國家隨着經濟的發展,而政治和思想文化沒有跟上的話,一定會亂套。
還是那句話,歷史本位面,爲什麼歐洲會在十六七世紀追上並且反超亞洲各國?表面上看起來,是因爲科技的進步引發了第一次工業革命。但是人家在此之前,已經通過文藝復興、大航海時代、宗教改革在思想、文化乃至政治上,做好了迎接工業革命到來的準備。即便如此,隨着工業革命的發展,英國、法國等代表性國家,一樣爲了政體適應經濟而搞得血流成河。在思想上,還得再來一次啓蒙運動進行補課。
而現在的大明呢?雖說底子雄厚,體量大。穿越者稍稍撥亂反正後就擊敗了暹羅和日本的兩位穿越者。但是,在這種長期的競賽中,大明要想獲勝,必須要進行產業革命。而產業革命一旦興起,大明如今的政體就必須改變——老朱當年定下的政體,隨着兩百多年的發展,已經改了很多。就這樣,還是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在歷史本位面上自己把自己給殺死了。現如今,蒸汽機已經開始投入實際運用,社會將迎來劇變。國家政體不改怎麼行?等着國內的百姓來革命麼?
所以,必須改。
但是要改政體,首先得在思想上進行改變。如果不把中國的讀書人現在普遍存在的: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庶民不過是下雨天被靴子帶到褲腿上的泥漿這種觀念徹底扭轉。不用奧斯曼或者西班牙來打,大明的百姓首先就把朱家天子的命給革咯!
而要改變思想,又該如何做呢?
在歷史本位面上,西方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以及啓蒙運動。其核心的東西,就是人文主義——以人文本,把人性從神性的附屬地位中獨立出來。重視現實,講求通過自我奮鬥實現現世價值。而不是把幸福寄託於虛無縹緲的神靈和來世。
這一點,對於中國人來說,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以上三項思想解放運動給西方帶來的第二項成果,就是自由、平等。並在此基礎上,有了第三項成果,契約精神。
有了這三項後,再往上走,就是法治,就是西式民主哪。
對於朱由棟來說,得益於中國人本質上都不信教,重今生高於來世。所以,西方人花了一兩百年才把人性從神性中獨立出來的艱苦過程,他一下子就可以跳過去了。
接下來,他需要做的,是在這個國家引入契約精神和平等觀念,在此基礎上,儘可能的施行法治:到這裡就行了,中國人根本不適合西式民主,這一點朱由棟腦子還是清醒的。
而要樹立契約精神,那首先要做的便是宣傳權利和義務的對等:你享受了多少權利,就得盡多大的義務。
這當然是在給自己加套子,但還是那句話,不加套子不行。
因爲,人是生物,但凡生物,趨利避害就是其本性。總不能皇帝無限權利,一點義務都沒有。你還指望官員們個個恪盡職守,竭誠奉公吧?
君不見,當年老朱威權最盛,但也是當時大明全國最辛苦的人。朱老四生猛至極,但是靖難、五伐蒙古,那是要親自帶頭衝鋒的。大明的皇帝其實早就踐行了這一點:要享受權利,就得先盡義務。真要像朱厚熜那樣,牢牢把持權利不放,但卻一天到晚想着修仙,把國庫掏空了不要臉的向黃冊庫伸手——那自然就把國家給開到了亡國之路上。皇帝只肯享受權利,不盡義務。下面的官員們自然有樣學樣:嚴嵩不必說了,便是徐階,不也是個大貪官麼?
所以,如何在思想文化上做好迎接工業時代到來的準備。朱由?這個事就是一個契機:皇族的義務在哪裡?如何體現?一言以概之,受萬民供奉着,保護萬民爾。
這便是權利與義務要對等的直觀體現,也是契約精神的基礎。
而只有皇族帶頭講規矩,帶頭明確自身的義務。你才能指望下面的官員講義務。如此,整個民間的契約精神才能得到培育。由此才能施行法治,由此,才能對政府機構進行絕對性的變革——進而適應時代的變化和發展。
“世澤,這篇文章寫的不錯,朕稍微改了幾處,便照此發吧。”
“是,臣遵旨。”
“嗯,除了這篇文章,還要把子貢贖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再次提溜出來,要掀起全國範圍內的大討論。”
“是,臣已就此儲備了多篇文章,可以保證六大報持續一個月的討論。”
“在這場討論中,務必要明確兩個道理。其一,權利與義務要對等。其二,不能人爲拔高對道德要求。朕一直都覺得,我華夏的儒學最大的問題,就在於自孔聖之後,對人的道德標準越來越高,高到絕大多數人根本達不到的高度。這是有違人之本性的。”
說到這裡,朱由棟不由想起,這兩類人,難道後者在道德上就比前者要差嗎?這也未必嘛。但很明顯,出於各種考慮(比如自己身體本身就不好,上有老下有小),做到堅守自己崗位的是多數。但朱由棟認爲,兩者都是值得肯定的,都是有德的表現。若是隻強調、宣傳前者,而忽視了後者,甚至在內部鄙視後者,批評後者。那才真的是值得商榷的。
“是,皇上,臣明白了。就好像一個士兵,勇冠三軍,斬首敵酋的當然是好兵。但恪盡職守,奮勇殺敵,哪怕斬獲不多,那也是好兵。”
“很好,就是這個意思。”說到這裡朱由棟揮揮手,讓除了方正化之外的其他宦官宮女全部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道:“當年朕許你的事情,在這次大討論之後,可以發動了。”
“啊?”聽到朱由棟這話,張世澤忍不住渾身發抖:“皇上,臣明白了,請皇上放心,臣拼死也會把這件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