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珍說:“這呂同志可真是個實在人。”
李明珠噘着小嘴不說話。服務員送來飯、菜,李明珠看不是自己點的飯菜,就問是不是上錯了飯。
服務員說:“這飯菜是剛纔那位同志買的。對,還把剛纔你買的飯已退了。他讓我把錢和糧票退給您。”
李明珠原來買的是三份炒餅、三碗苜蓿湯。現在卻變成兩大碗大米飯,一個回鍋肉、一盤糖醋魚。
李明珠說:“好你個姓呂的,不吃我買的飯也就罷了,卻反過來請我們!”
她心裡又恨又氣,用筷子點着飯、菜,卻不吃。
李明珍說:“你也別生氣了,這麼好的人,不容易碰到,這樣實在的人,也不好找。......小妹你說呢?”
李明珠漲紅着臉說:“我看他就是虛僞!滑頭!”
李明珍抱着大壯抄起筷子就吃,邊吃邊說:“你不吃,我們娘倆都吃光了!”
這頓飯可讓大壯吃個肚飽。自打嘬不到媽媽的奶水,和大人一樣吃糠咽菜。出生十個月,頭一次吃到這樣香的大米飯,這麼香的肉。今天大壯吃飯根本不用媽媽嚼,媽媽夾一柱,吃一柱,送一口,咽一口。特別是回鍋肉,一大塊來,整塊吞!李明珍怕他吃壞肚子,不敢多喂,大壯急得手撓腳蹬,列着小嘴兒哭了。哭也沒用,不能吃太多了,消化不良又該拉稀了。
李明珠吃了幾口飯,一推碗說:“不吃了!”
李明珍看妹妹真生氣了,就說:“這點事兒,也值得生氣?”
姐妹二人帶着大壯上了返回天津的公共汽車。
李明珍今天給父親掃墓心裡特別暢快,一是心裡壓着那塊石頭落地了,二是碰見呂同志這個好人。
李明珠一路想,呂志安這個人不錯,就是耍滑頭令她生氣!但細細一想,她自己也想不通,爲什麼一想事就想起呂志安?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第一次去農場看父親,呂志安接待。他說話實在,不打官腔。第二次去農場,還是呂同志接待。父親的後事處理,都是呂志安跑前跑後。今天,又是呂同志熱心幫助……,李明珠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李明珍最知妹妹的脾氣秉性,就點了一下妹妹的額頭,說:“別想事了!我還有事沒跟你說呢!”
李明珠閉着眼睛,一字一板地問道:“有嘛大事?這一驚一乍?”
“昨天那老和尚說,你家庭還有變故,你一定要冷靜……。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變故,你說,我家會有嘛變化?”
李明珠睜開眼說:“是那老和尚瞎說吧?你家有嘛變化?我姐夫高升?也可能讓你返校?還是我姐夫和你離婚?哎呀,我也想不出來。別聽那老和尚瞎說!”
李明珍說:“你姐夫是個老實厚道人,可他的身世太複雜了。他自己也說不清。他說他家是灣道山,周家是他家,可誰知道是不是?村裡有人知道根底,可沒有人說。最清楚的是我那嬸婆婆,可誰能撬開她的嘴呀?其實說了也沒用。我想最大的變故可能是從北京來的。孫運達是你姐夫的養父,那時鬧革命,在天津組成的家庭。如果出變故可能就是孫運達——我沒見過面的老公公!”
“這都是猜測,誰知是
什麼事?你別聽老和尚的話!”
“不管有嘛變故,我得儘快回家。”
“姐呀,說嘛吶?儘快回家?有嘛急事?多住幾天不行嗎?”
“我們灣道山小學剛剛開學,七十多名學生分四個年級,我講四個年級的課,一天要上八節課。在這多呆一天,就影響七十多個孩子的學業、課程。我請了四天假......再說了,我們娘倆多呆一天,就多吃你兩天的口糧。”
“姐呀,三四年纔回一趟家,就多呆一天,你知道我多想你嗎?”
李明珍見妹妹可憐的樣子,鼻子一酸,說:“不是姐不想和你多呆幾天,就因爲我和村支書請四天假,咱們不能說話不算數哇!我可坐夜車,北京轉!”
深知姐姐脾氣,從來是說到做到,誰也拗不過她。
李明珠說:“說別的理由我相信。坐夜車走那不成,要走你自己走,把大壯留給我!”
李明珍只好改口說:“那我明天回去成吧?”
李明珠這才破涕爲笑地說:“這纔是我的好姐姐!咱姐倆還可以拉一宿貼心話。”
第二天早晨,李明珍姐倆抱着大壯趕到天津站。“姐,咱們不能把大壯送給老和尚,這件事你也做不了主。”
“可那天我答應老和尚啦,咱們哪能爽約?”
“你推說家裡不同意不就行了嗎。李明珍“撲哧”笑着說:“你當是逗三歲小孩哪?那老和尚什麼都知道,能騙得了人家嘛?”
李明珠眼珠一轉,說:“給不給他也不能由老和尚說了算。我看這麼辦,也算是聽天由命吧,進候車室不是由南邊和西邊兩個進口嗎,今天咱們走西進口,如果碰見老和尚,那咱就認了,把大壯送給他!如果遇不到他們,那就對不起了。你帶大壯走人,怎麼樣?”
李明珍點點頭說:“好,那就聽天由命了。”
姐妹二人剛走到路口,就遠遠看見老和尚正朝二人走來。那個小和尚早在姐妹面前站着。李明珍心裡一驚,對李明珠說:“老和尚早就等咱們哩!”
“巧了,神了!這真是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手心!”
姐倆剛說完話,老和尚已近跟前,單掌樹立,口唸阿彌陀佛,說道:“看施主有驚慌之色,莫非想爽約不成?施主再思定奪,老僧決不勉強。”
“敢問法師,果真能養好我兒?二十八年後真能讓我兒認祖歸宗?”
老和尚說:“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狂語,佛祖保佑你兒二十八年後認祖歸宗!”
李明珠一聽老和尚說話,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說:“今天不能保證明天事,誰知二十八年的變化?你說佛祖保佑,誰能保佑你?”
老和尚聽後,身子微微一顫,說:“這位施主說話口無遮攔,老僧本不計較。六根已淨,不爭世事。但可坦言告訴施主,若依俗家倫理,還可以和你二人攀親哩,此爲笑話。老僧收此小兒決無岐想,只因善緣所至。一爲其家解困;二爲小兒有此天賦;三是小兒長大成才,可報效國家。”
李明珍聽老和尚說話若明若暗,頓感蹊蹺。一時不解,但她相信,老和尚絕不會打胡亂說,必定有其依據,只是自己一
時不解而已。李明珠聽了老和尚的陰陽話,巧舌利嘴只好打住,在一旁生悶氣。
老和尚也不看李明珠,只和李明珍說話。李明珍說:“我已答應法師,所以言出必果。但請法師將山寺和法師的名號告訴我。我回家也好有個交代。”
老和尚一笑:“只恐施主不說真話。回家如何交代,恐施主早已想定了。也罷,老僧再敘一遍:老僧修身忠君山,法號‘真平’,‘景雲寺’主持是也。”
李明珍聽後,默記在心中。然後,抱着大壯,親了又親。大壯雙手摟住李明珍,把臉緊貼媽媽的臉,兩眼卻偷偷看着老和尚,不怯也不笑。李明珍看看大壯,又看看李明珠,李明珠直愣愣地站在一邊,一句話也不說。李明珍一咬牙,轉手把大壯交給老和尚。老和尚右手接過大壯,左手在大壯頭頂上摩挲一遍,又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葫蘆,打開頂蓋,倒出一粒紅色藥丸,塞進大壯嘴裡。大壯不哭不鬧含在嘴裡、嚥下肚內。
老和尚說:“我寺山下村莊,小兒凡有病,即喚本寺僧人診治,此藥爲治小兒良方。小兒連服三次此藥,病可治癒。”
李明珍說:“但願大壯藥到病除。”
老和尚說:“老僧還要多問一句,小兒生辰年月可告知?今後有事也好知曉。”
李明珍想了想說:“大壯的生日是一九六0年農曆五月初八,凌晨三點。”
老和尚聽後,用手指比了幾下說:“陽曆一九六0年是庚子年,農曆五月初八凌晨三時即爲丑時,屬相爲鼠。鼠爲先,頭爲大。好,好。”老和尚連念兩個好字,又說:“老僧還有一事相求,此事只有施主姐妹倆知道,二十八年內不可去人去信打擾。。。。。。只要可保證,小兒定能成才。如施主別無他事,老僧帶小兒走了。”
真把大壯交給老和尚,李明珍揪心難過。眼看老和尚要帶走自己的兒子,那淚水就迷住了雙眼。事已至此,只好一跺腳,說:“望老法師一路平安!”
再看眼前,老和尚和大壯已無蹤影。
李明珠這時才如夢初醒。她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但卻說不出話來。姊妹二人那裡知道?周玉和呂志安的同父異母兄弟,老和尚就是他們的生身父親——呂方。
李明珍走到妹妹跟前說:“別愣着呀,咱們得買火車票去。”
一拉李明珠的手,一張火車票從李明珠手中落下,李明珍彎腰撿起,卻是一張天津到順城的火車票。也不知那老和尚如何知道買到順城的火車票,更不知何時把火車票放在李明珠手中。李明珠買了一張站臺票,把姐姐送上火車,姐妹二人又抱頭痛哭。這次分別,誰知猴年馬月再相逢?人生苦短,歲月流長,誰知這二十八年又有怎樣變化?李明珍含淚看着妹妹走出站臺,感到渾身無力,頭腦昏沉,心煩意亂。一閤眼就看見大壯,一睜眼,眼前卻是乘客。再一閤眼,大壯正伸着兩隻小手,邊哭邊叫媽媽。李明珍的心如刀割針扎一般難受。現在想起來,後悔不迭。她如何面對周玉?又如何回答叔嬸的追問?自己可是說謊就臉紅的人吶!她想起了老和尚對她說的約法三章,她爲難了。最後,一咬牙、一跺腳,她不得不編出一個違心的“故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