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了衣服,雲初微抱上蘇星燁,與蘇晏一道走出燕歸閣,又去尋梅居等靜瑤太夫人,之後才一起出府坐上軟轎去往蘇府。
靜瑤太夫人是單獨坐一大頂軟轎的,所以雲初微和蘇晏說話就方便得多。
蘇晏看了蘇星燁一眼,挑眉,“你準備把他留在自己身邊養到大?”
“當然不是!”雲初微道:“只是因爲我要設計雲靜姝回北燕,這小傢伙又習慣了那種藥的味道,誰哄都不好使,所以我纔打算暫時將他抱過來,爲的就是等着九爺回來幫他解了藥性。”
蘇晏問:“你就這麼肯定我會解?”
“那當然。”雲初微眨眨眼,笑得諂媚,“九爺是誰,天上飛的地上爬的,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生死人肉白骨對你來說那都是眨眨眼的事兒。”
蘇晏嘴角微抽,“你說的,那是大羅神仙。”
“你不就是麼?”雲初微滿眼的欽羨:“起碼在我心裡,你就是。”
爲了讓他幫這小傢伙解了藥的控制,竟然連如此違心的話都說得出來?
蘇晏有些無語地看着雲初微。
雲初微心虛了,咳嗽兩聲,“九爺可是神醫,況且這種藥是你告訴我的,你若是不會解,這天下還有什麼人能解?”
蘇晏伸出手,“把他給我。”
“現在就解?”什麼醫療器具都沒有也行?果然不愧是神醫麼?
“我抱抱他。”蘇晏淡淡地道。
雲初微“呃”了一聲,將蘇星燁遞過去。
抱了一會兒,原本乖巧的蘇星燁開始不安起來,扭着小身子,腦袋不斷歪過來看雲初微,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蘇晏扳正他的小腦袋,然後瞪他一眼,“再不聽話,就把你扔出去。”
蘇星燁鼻子一吸一吸的,嘟着小嘴巴,分明更憋屈,卻怯怯地看着蘇晏,一動也不敢動。
雲初微扶額,“你這樣會嚇壞孩子的,還是讓我抱吧!”
蘇晏沒鬆手,懷裡的小傢伙卻意外地沒再哭鼻子。
雲初微有些驚訝,“你是怎麼辦到的?”
蘇晏不答,只是輕輕勾了勾脣。
蘇星燁自出生就是衆星捧月,每個人都恨不得將他含在嘴裡地疼,所以他習慣了所有人見到他都是關心和疼惜的表情,陡然遇到蘇晏這樣一上來就恐嚇他的,他自然會怕,一怕,就不敢亂哭了。
下了馬車,雲初微把蘇星燁交給奶孃抱着,一行人從西角門入。
這奶孃本是蘇府給蘇星燁找的那位,原先蘇星燁不肯喝她的奶,但是雲靜姝不在,他餓得狠了,這才肯屈服,雖然剛去國公府的那幾天會常常因爲見不到雲靜姝而哭鬧,可時間一長,便也慢慢習慣了。
入了府,奶孃抱着蘇星燁去了四房,雲初微示意韓大姑姑跟着去,這小東西可是四房的命根子,要出點差錯,她再生十張嘴都解釋不清楚。
目送着那幾人走遠,夫妻二人才跟着靜瑤太夫人去了聽風苑見老太爺。
原本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老太爺合該出席的,奈何所有人都放心不下,怕他在席上突然出點什麼事兒,所以商議一番後,讓他繼續待在聽風苑,就不出去湊熱鬧了。
不知道是因爲他耳背的緣故還是對老太太沒有感情的緣故,馮氏的死,似乎並沒給他造成多大的打擊,老太爺的狀況,與數月前一般無二,還能坐在院子裡賞桂花吃月餅。
蘇晏夫妻見了禮之後就退過遊廊上來了,特地給靜瑤太夫人留空間。
蘇老太爺擡起腦袋,看清楚曲氏的容顏,頓時露出滿面喜色,嘴巴一張一合,醞釀了半天才把曲氏的閨名喊出來。
以前老太太還在世,靜瑤太夫人每次見到老太爺,都會想起當年的事,說不恨是不可能的,可再恨,她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個妾,妾壓不過妻,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儘量避開老太爺,免得觸景傷情。
如今老太太已經死了,靜瑤太夫人心中的恨也隨之消散,再次面對老太爺,她很平靜,那樣的目光,不是看夫君,而是看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老太爺,若沒什麼事的話,妾身這便告退了。”
見曲氏要走,老太爺激動起來,可他離不開輪椅,拉不住曲氏,只好遞眼色給聽風苑的嬤嬤。
嬤嬤很快上前攔住曲氏。
曲氏蹙眉,“你做什麼?”
那嬤嬤解釋道:“太夫人,老太爺給你留了東西。”
曲氏轉過身,對上老太爺堆滿笑意的臉,有些暗惱。
嬤嬤離開了一會兒,不多時取來一個小匣子,當着老太爺和曲氏的面直接打開。
站在雲初微和蘇晏的角度,剛好也能看到這一幕,然後夫妻倆都驚呆了。
那個匣子裡,有一疊厚厚的地契以及一把鑰匙,不用想,肯定是老太爺存私房錢那地兒的鑰匙。
這麼多,得佔蘇家三分之一的財產了吧?
雲初微與蘇晏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選擇不出聲,又不約而同地往那邊看去。
曲氏直愣愣地望着匣子裡的東西,“這……老太爺這是何意?”
嬤嬤幫忙解釋,“這些,都是老太爺專門給太夫人的,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旁的事,他什麼也做不到了,唯有把這些留給你,希望能彌補他年輕時犯下的過錯。”
曲氏呼吸一窒,往後退了兩步。
她其實一直以來都不知道當年老太爺之所以在那件事以後疏遠她是爲了變相保護她,所以心頭的怨念纔會存了二十年,即便到了如今,她私心裡也是覺得老太爺薄情寡義的,哪裡想得到他會給她留這麼多財產。
“我…我不能要。”曲氏馬上從震驚中醒過神來。
蘇家這麼多太姨娘可全都等着分家分財產呢,要是知道老太爺私底下給了她這麼多,一個個還不得將她刮骨剜肉生吞下腹。
“這些都是老太爺名下的。”嬤嬤又解釋,“與公中財產無關,太夫人就快些收下吧!”
曲氏還是搖頭,“就算不是公中的財產,老太爺也該留給他的嫡子,而不是我,這是不合禮數的。”
這一句,老太爺似乎聽清楚了,他用蒼老的聲音道:“蘿兒,給你的,這些全都是給你的,你不收下,我會死不瞑目。”
曲氏攥緊手指。
其實她現在過得很安穩愜意,有兒子,有兒媳,兒媳還懷了身孕,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當祖母抱孫子,對於銀錢,她看得不是那麼重,所以從沒想過要老太爺一文錢,更沒想過老太爺會對他年輕時候的作爲做出行動上的補償。那是一輩子的傷害,又豈是銀錢能彌補得了的。
嬤嬤見她不肯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直把額頭都給磕紅了,“老太爺說,唯有太夫人收下這些地契,老奴才能跟着去國公府伺候您,否則便要杖殺了老奴。”
曲氏哪裡肯接,活了這麼多年,她又不是沒看明白,老太爺的寵愛對她來說只能是捧殺,就算老太太不在了,太姨娘們也還一個個活得好好的,如果今兒真接了老太爺的東西,明兒就有人敢算計上門來,能在這麼大的後宅活到最後,那些個太姨娘,誰又會是省油的燈。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如今誰還會去爭那可笑的“寵愛”,還不都是爲兒爲女,而分家時家產的分配,最能體現太姨娘們在這個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老太爺這些地契有多炙手可熱,若讓太姨娘們曉得全都被她曲氏拿了,指定得鬧翻天。
“太夫人。”那嬤嬤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匣子裡的東西,全都是老太爺這麼些年一點點攢下來的,地契上寫的,也是太夫人的名字,如果您不接,等老太爺不在了,就沒人動得了了。”
曲氏沉默不語。
其實她寧願老太爺拿出年輕時候對她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來,她都沒這麼難受,可他似乎爲今天準備了很多年,她想不通爲什麼,只是覺得心裡堵得慌。
既然年輕時候要那麼對她,爲何老來又想着彌補,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也在她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如今再怎麼彌補,都只能是粉飾太平,難道他還真以爲自己是十六七歲的小女孩,一點小小的感動就能把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麼?
是,當年的罪魁禍首常姨娘和老太太都已經不在了,她或許不會再恨,可不會恨,不代表不會忘。開心也好,痛苦也罷,那都是她親身經歷過的,一輩子難忘,又豈是銀錢就能抹去的東西。
“太夫人。”嬤嬤急了,“還請看在老奴服侍老太爺多年的份上饒過老奴一命吧!”
曲氏垂眼看着她。
這個嬤嬤,曲氏記得分明,自己入蘇府的時候,她不過二十來歲,那時候在外院主事,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就被調到老太爺院子裡伺候了,算起來,她在這府中也待了幾十年,年紀算不上大,但也不年輕,能在主子身邊伺候這麼多年更是不容易。自己心腸再硬,總不能親眼看着這麼個忠心耿耿的僕婦被杖殺吧?
曲氏心下一軟,泄了氣,“你起來吧!”
嬤嬤面露喜色,擡起腦袋,“太夫人這是答應收下了?”
曲氏道:“我只是答應暫時幫老太爺保管,如今的蘇家比不得從前了,處處要打點,處處用的是錢,如果哪一天真的到了撐不起來的地步,這些東西拿出來,還能勉強幫襯着點。”
嬤嬤點點頭,其實怎樣都好,只要太夫人答應了收下就行,也不枉老太爺一番誠心了。
曲氏接過匣子,沒看裡面都是些什麼地契,直接就給鎖起來,嬤嬤又把鑰匙遞給她。
曲氏將鑰匙放入袖袋,對着老太爺屈了屈膝,“妾身告退。”
老太爺依依不捨地望着她,其實很想蘿兒能再陪自己一會,可他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做,都沒法換回她真正的原諒,送她財產,只是不想將來自己死的時候留下遺憾罷了,也算是一種慰藉。只要她收下,他就高興。
看了半天戲的蘇晏夫妻順着遊廊走到盡頭,在月門處與曲氏匯合。
“娘。”蘇晏喚住她,指了指她懷中的匣子,“這東西,我還是先讓人送回去吧,就這麼抱着,到底晃眼,沒的平白招來仇恨。”
“噯,還是老九想得周到。”曲氏笑了笑,將匣子遞給他。
蘇晏接過,帶着雲初微走到外院,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隨時隱在暗處的蕭忌喚出來,“這些都是老太爺的東西,拿回去以後單獨放置,務必要嚴密。”
蕭忌恭敬地應了聲,抱着匣子很快沒了影兒。
雲初微與蘇晏轉回身,慢慢走向招待賓客的席面。
“九爺,你說老太爺他是不是一直對娘心存愧疚?”
蘇晏眼眸一暗,只淡淡答了兩個字,“或許。”但傷害了就是傷害了,不是每件錯事都能得到原諒的,這世上的每個人,都該爲自己一時衝動而做出的行動負責任,就算那個人是老太爺,也不能例外。
蘇府今天的早宴是給蘇晏準備的,所以旁支來了不少長輩。
因爲老太太的死,蘇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實權,長輩們無不扼腕嘆息,可都只能在心裡想想,誰敢直接說出來?畢竟那又不是老太太的錯,誰都不想死,老太太那也是遭人所害逼不得已。
故而,蘇晏沒了兵權這事兒,便成了族裡人人彼此心照不宣的一大憾事,甚至於有的人已經在考慮老太爺,畢竟這位是已經年過花甲的人,隨時都有兩眼一閉的可能,若趕在今年那還好說,可要是明年後年甚至是蘇晏熱孝剛滿的時候去了,那這小子就又是三年的孝,如此一來,官復原職的可能性便直接爲零了。
蘇家百年來就只出了這麼一位封疆大吏,可想而知蘇晏身上寄託了多少本族的希望。
雲初微和蘇晏的席位不在同一間廳堂,太爺們要談事,自然不會允許女眷在旁邊聽,她進的是曲氏和蘇家女眷所在的茶廳,今天騰出來臨時擺宴用。
見到雲初微進來,衆人的談笑聲漸漸弱下去,年輕些的小輩們起身給她見禮。
雲初微擺手,“這是家宴,不必如此客氣。”
說完,往曲氏她們這桌一坐,看了一眼小孫氏,問:“你們剛纔說什麼呢,那麼開心。”
小孫氏道:“九嬸孃來得正好,我們呀,剛纔正猜你肚子裡是男是女呢!”
原來是說這個。
雲初微笑了笑,“那麼,你們都是怎麼猜的?”
小孫氏道:“我猜一定是個兒子,聽說九嬸孃剛害喜的時候整天想吃酸的,俗話不都說酸兒辣女麼,所以肯定是個男孩兒。”
“我倒覺得是個女孩兒。”大太太孫氏道:“男孩兒在胎腹裡鬧騰得很,但我每次見微丫頭,她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所以,很可能是女孩兒。”
小孫氏看向曲氏,問:“太夫人覺得是男是女?”
曲氏望了雲初微一眼,面上滿是慈色,“其實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歡的。”
小孫氏掩脣笑,“瞧太夫人這話說的,九嬸孃要真生了個女孩兒,那也是我妹妹來着,我還能不喜歡了咋地?咱現在討論的是,九嬸孃懷的到底是個小少爺還是小丫頭。”
曲氏想了想,開玩笑地道:“若是都有,那就雙全了。”
雲初微愕然地張了張嘴巴,她懷了龍鳳胎這事兒,她和九爺都沒告訴曲氏,就怕她因此會多了一層擔憂,所以夫妻倆默契地選擇不知情,婆母竟然能一語中的,可見自己肚子裡這倆孩子與她頗有緣分。
“娘,龍鳳胎的機率可小了,哪有那麼容易就懷上的。”雲初微含羞帶怯地說了一句。
小孫氏瞄了瞄雲初微的小腹,也覺得不可能,“九嬸孃都不顯懷,要真是兩個,小腹豈不是早就凸起來了。”
“那也不一定啊!”鄰桌有人接話,“月份還早,不顯懷很正常,等六個月以後就慢慢漸長了。”
小孫氏點點頭,“說得也是,我們家那小子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不顯懷,衣衫稍微寬鬆一點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雲初微掃了衆人一眼,見她們的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臉忽然熱了起來,催促道:“快別說我了,桌上菜都涼了,你們一個個都喜歡吃冷的?”
小孫氏忙招呼着衆人用席。
就快散席的時候,雲初微想着終於能回去懶懶地睡個午覺了,豈料小孫氏來了一句,“九嬸孃,太夫人,一會兒你們倆誰都別忙着走,我們今兒特地召集了族中這麼多人來,就是想請太夫人幫忙見證並定奪分家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