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易白這一聲疑問裡含着淡淡的譏誚,“我能幫上老夫人什麼忙?”
語氣中的疏離越發的明顯。
邰老夫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婉妃的事火燒眉毛,不能不張口,“婉妃娘娘中了奇毒,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我想請你給她斷一下到底中了什麼毒。”
易白輕笑一聲,“老夫人爲何會認爲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
“這……”邰老夫人皺皺眉,先前在宮裡的時候就說得很清楚了,況且出自皇后之口,難不成還有假?
“你就不會想想,太醫院束手無策的到底是婉妃身上的毒,還是權勢遮天的某位人物?”
這話一出,邰老夫人當即嚇白了臉,忙四下掃了一眼,確定這地兒沒人才稍稍放了心,又瞪着易白,“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老夫人心裡有面鏡子,照照就知道,何必自欺欺人?”
這下,邰老夫人臉上半點血色也無了,倒是把眼睛給急紅,“阿白,這可是掉腦袋的話,你怎麼能隨便亂說呢?”
易白毫不在意地輕嗤一聲,“都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何懼掉腦袋?”
邰老夫人見他張口就來,連一點點的避諱都沒有,甚至看起來還有些悠閒,她拼命剋制住情緒,“那你給我句準話,能不能幫我?”
“非是我不想幫你,而是你要做的事情極其的冒風險,等同於把整個邰家放到火架上烤,老夫人可曾仔細考慮過後果了?”
把昨兒邰老夫人對他說的話原封不動還了回來,堵得邰老夫人臉色青青白白,明滅不定。
如果說邰老夫人還不能從易白的言語之間嗅出點苗頭來,那麼她往後也不配繼續坐在家族嫡母這麼重要的位置上了,可是嗅出來歸嗅出來,那到底是一條人命,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沒了吧?“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你當然可以救她。”易白仰起下巴,看着皇城方向,幽幽道:“反正宣宗帝和朱太后,你們邰家橫豎都得得罪一個,你自己掂量想要得罪誰,如果想好了要救婉妃娘娘,那我或許可以盡點綿薄之力。”言外之意,你想好了要得罪朱太后就只管救婉妃,而一旦救了婉妃,你們邰家就默認選了陣營,與朱太后爲敵,也便是與我同一條船。
邰老夫人臉色一變再變。
一直以來,邰家聽從的都是宣宗帝的指令,畢竟這位纔是當權者,他讓邰家做什麼,邰家身爲臣子,自然莫敢不從,可是誰能想到,宣宗帝背後竟然潛伏着一隻隨時伺機而動的猛虎,而這猛虎不是旁人,正是他生母朱太后。
難怪前段時間邰家在朝爲官的大爺無意中提及太后似乎對邰家很不滿,當時邰老夫人只當是哪個地方做得不盡人意,惹太后不快了,如今看來,邰家不是某件事做錯了,而是邰家選錯了陣營,成了太后施展野心的最大阻礙,她有心除之,所以先從後宮開刀,斬斷邰家一大後臺。
“怎麼樣,老夫人想好了嗎?”易白問:“你們家是打算保婉妃娘娘而得罪暗處的某人,還是打算棄了她自保?”
自保?邰老夫人冷笑,婉妃能得“帝寵”,完全是因爲背後有邰家,否則誰不知道宣宗帝專寵秦貴妃一人,婉妃一旦死了,邰家與皇族便徹底失去了聯姻的這層關係,君心難測,或許宣宗帝會趁熱打鐵再往邰家挑一位姑娘去補上這空缺繼續維持關係,又或許,他一怒之下讓整個邰家覆滅,總而言之,這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可對於邰家來說,這是個難上天的抉擇,保與不保都會得罪朱太后和宣宗帝這對母子的其中一方,“這件事我做不得主,得回去商議。”
“聽聞婉妃娘娘病得不輕,老夫人可得抓點緊,否則等她兩眼一閉,你們便是再有主意,也於事無補了,您要是考慮清楚了,就來前面這家茶樓,我自會現身見你。”
邰老夫人想吐血,慘白着臉回到馬車上,貼身嬤嬤問她什麼,她也沒聽進去,腦子裡一團亂麻。
易白站在巷口,直到目送邰家的馬車離開他才走。
邰老夫人回到府上,幾位爺一下衙,她就讓人請到了議事廳。
瞧見老孃面色凝重,兒子們面面相覷過後誰也不敢先開口,安靜等着。
邰老夫人撫了撫胸口,儘量平復情緒,可即便是這樣,也難以掩飾她被氣得肝疼的事實。
“我今兒找你們來,是有件事想問問你們兄弟幾個的意見。”
“母親您說。”大兒子畢恭畢敬。
“早前我入宮去看過婉妃娘娘了,情況不太妙。”
幾位爺臉色俱是一變,“怎麼,太醫們都沒轍嗎?”
太醫倒是有轍,無奈腦袋上被權勢壓着,邰老夫人閉了閉眼,“婉妃娘娘的生死,決定了邰家今後在朝中的地位,你們都說說吧,到底該不該救娘娘?”
三兒子一臉納悶,“母親這是說的什麼糊塗話,娘娘病了,自當是該救的,難不成咱還能眼睜睜看着她有事?”
三兒子腦子簡單,邰老夫人也不指望能從他嘴裡聽到什麼關鍵性的話,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大兒子,大兒子一向是個做事沉穩的人,自己提示得這麼明顯,他不可能聽不出來,那麼,想來能給她出出主意。
“母親,此事非同小可。”大兒子的確是聽出點端倪來了,臉色甚至比他老孃的還凝重,“您此次入宮,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沒錯。”邰老夫人點點頭,“正是因爲聽到了風聲,所以纔會急急忙忙趕回來找你們兄弟幾個商議。”
這對母子說話就像在打啞謎,把其他幾位弄得一臉懵,完全不知所云。
大兒子臉色一沉再沉,“我原先還以爲是自己的直覺出錯了,沒想到都是真的。”太后與皇帝離心,而她眼下最看不慣的,就是邰家。
邰老夫人滿意地看着大兒,果然還是年長些要讓人省點心,“那你說說,救還是不救?”
大兒並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回答,或者說,他爲難。
照理,自古後宮不得干政,哪怕是太后有了那見不得人的野心,她也蹦躂不了多久,因爲世俗不允許,律法不允許,文武百官更不允許,可是說句實話,但凡與朱太后打過交道的人都會有一種想法——宣宗帝跟朱太后比起來,簡直弱成一隻小白兔。
明面上,宣宗帝掌權乃天經地義之事,邰家也該堅守陣營做保皇派,可想想,保住婉妃就徹底得罪了朱太后。
得罪宣宗帝與得罪太后的後果,那絕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下場。
上次棲霞長公主出嫁之前,有幾個世家的紈絝子弟在外頭花天酒地的時候說錯了話,帶累了整個家族被狠狠削了一頓,即便是到了現在,那幾個世家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栽在誰手上了,可他卻看得很清楚,背後動手的人是朱太后,朱太后在算計和處置人這方面是個什麼段位,他再明白不過,“要不,咱想個法子吊着婉妃娘娘一口氣,既不讓她好起來,也不讓她就這麼死了?”
邰老夫人眯了眯眼眸,似乎也只有這樣了,雖然這麼做有點兩邊得罪人,但婉妃半死不活,皇帝不可能繼續寵幸她,太后那邊總不至於盯着一個失寵的妃子不放。
而邰家也能借此機會削減削減之前的銳氣。
思及此,邰老夫人忽然想起先祖隱世的初衷,太祖皇帝時期,邰家是大族,可就是因爲被牽連進了奪嫡之中,先祖爲了自保,不得不狠下心隱退,所以到了邰老夫人的上輩人,邰家都一直默默無聞,直到陸清綰的出現。
說起來,邰家能入世,全都虧了那個女人,以前不明真相,邰老夫人一直以爲真是邰家子孫太優秀而得了先帝青睞,從易白口中得知真相以後她才明白,原來不是,先帝之所以重用邰家,完全是出於想把邰家緊緊攥在手心裡以此來把控某些事,只是先帝怎麼都沒想到,邰家發展之迅速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於後來在也沒法控制邰家。
打定了主意要吊着婉妃一口氣不讓她死,邰老夫人第二日就去了易白所說的那家茶館,易白似乎就在這附近,沒多久便如約而至,依舊是戴着個帷帽。
老夫人開門見山,“我想清楚了,不讓她死,也不完全救她。”
易白馬上反應過來,“這麼說,你們打算吊着她一口氣?”
“也只能這樣了。”邰老夫人唉聲嘆氣,“救是罪,不救也是罪,索性採取最保守的法子。”
“看來老夫人的確是有認真考慮過,只是,我爲什麼要幫你?”易白指尖在杯沿上打轉兒,語氣顯得十分漫不經心。
“你!”邰老夫人氣得肝疼,她沒想到以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如今露出真面目來竟然是個輕易碰不得的硬茬子,可偏偏如今受制於人,非求他不可,“阿白,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你也當明白我的難處,女兒的仇,我比誰都想報,但我是邰家主母,一舉一動甚至是一言一行都關乎着整個邰氏家族的生死存亡興衰榮辱,處在我這個位置,必須爲了家族考量,不能一意孤行,否則我非但換不回女兒的命,還會把其他的族人給牽連進去無辜喪了命,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吧?”
易白沉吟片刻,“老夫人說得很有道理,處在你的位置,是爲了家族考量,那麼,處在我的位置,便是爲了我自己考量,我本就是早該死了的人,貿然露頭是很危險的,沒必要爲了你們家去冒這麼大的風險,對我來說,命比什麼都重要。”
“阿白!”邰老夫人氣得狠了,臉色一下比一下難看,“你非得要用這樣的語氣同外祖母說話嗎?”
“我並非易家人,更不是邰芷雲的兒子,你犯不着這時候來同我攀親。”易白很不客氣,他或許在很多人際關係方面處理得不是那麼的盡人意,但有個道理他是明白的,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況且,他對邰老夫人也沒有多大的親情。
說到底,現如今兩個人能坐在茶樓裡如此心平氣和地說話,不過是打着親人的幌子行着互相利用的事罷了,邰家想保住婉妃,卻又不敢明着得罪太后,所以便想請他出面幫忙把婉妃身上的毒解掉一半,造成苟延殘喘的局面,而婉妃僅剩的一點利用價值,就是這最後一口氣,它既能打消太后爭鋒相對殺了婉妃的念頭,又能牽緊邰家與皇族之間的這條線不讓它輕易斷了。
要說狠心,要說無情,對比起邰家,易白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
邰老夫人額頭上青筋直跳,這時候哪還會管對面的人是她名義上的外孫,只想早些找到能給婉妃解毒的法子,太后想來早就和太醫院通過氣了,那些老匹夫的話都是不可盡信的,那麼她現在唯一能找的人就只剩易白一個。
“你開個條件。”事到如今,不得不低頭,邰老夫人也是個能屈能伸的。
“很簡單,我可以幫你們治癒婉妃娘娘讓她與從前一般無二。”
邰老夫人直搖頭,“不行,這樣一來可不就得罪了太后?”
“那你想婉妃死嗎?”
邰老夫人還是搖頭,“我要她半死不活。”
“固執!”易白冷笑一聲,“老夫人倒是理所當然,想左右逢源,可在我看來,你這種行爲很愚蠢,無疑是在給邰家埋下禍根,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太后與宣宗帝總要有一方徹底完敗退出這場遊戲,要麼,太后放手自此不問政事頤養天年,要麼,皇帝成傀儡太后垂簾聽政,你兩邊討好,萬一宣宗帝成了最後的贏家,你覺得你們邰家在北燕還能有立足之地?”
邰老夫人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她卻更贊同大兒的話——如今看似宣宗帝掌權,實際上,宣宗帝背後還有個潛伏者朱太后,皇都各大世家的一舉一動,想必都逃不過朱太后的眼線,如果這時候他們利用婉妃來做文章從以前的保皇派轉到中立派來,那麼將來不管誰贏了,邰家都還能有一線生機,可一旦過早地選擇了陣營,那麼將來自己這方的敗了,邰家也就只能跟着敗。
“邰家從一開始就站的宣宗帝,你以爲就算你們改中立,太后就能放過邰家?”易白很清楚邰老夫人在打什麼主意。
“那你說,當如何?”邰老夫人也是徹底沒主意了,易白說的並非沒道理,邰家此前一直是宣宗帝手裡最得力的一柄利劍,如今突然中立,以太后那完全不信任何人的多疑性子,不會懷疑纔怪了,那麼,邰家與其戰戰兢兢地在中立派搖擺不定,倒不如拿出勇氣來賭一把。
“這盤棋,我賭宣宗帝贏。”易白用杯盞在桌上比劃了一下。
邰老夫人面露猶豫,“可是……”太后的實力明顯比宣宗帝要強很多,再有“孝大於天”這層禮法壓制着,宣宗帝根本就動不了朱太后,他拿什麼來贏?
“自古沒有女人當政的道理。”易白道:“哪怕她再有三頭六臂通天本事,於禮法不合,那就是大逆不道,就算她是皇帝生母,也得依着律法處置,在這一點上,宣宗帝這個合法的葉家江山傳承人便站了絕對的優勢,而朱太后到現在都不敢有過分明顯的動作,很顯然也是在忌憚禮法,那麼她在忌憚的同時,一定在琢磨能讓文武百官乖乖閉嘴看她垂簾聽政的法子,老夫人大可以仔細想想,現如今的局面,有幾個是敢站出來同意太后垂簾聽政甚至是掌握大權的?”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宣宗帝哪怕再弱,他也是以帝王的身份和權威存在的,這種時候站出來支持朱太后掌權,與謀反有何分別?說不得宣宗帝還留了後招,專門對付最先出頭的人,邰家可不能敗在這上面。
易白繼續分析,“關於朱太后,但凡在朝中混出點名堂的人都能感知到那麼幾分,只不過一個個裝傻充愣不敢點破罷了,那麼這種時候就需要有人領頭,趁着朱太后的野心剛萌芽,狠狠掐斷它,毫無疑問,邰家來做領頭人最適合,因爲你們家在朝中的影響力最大。”
邰老夫人沉默了,易白繞這麼半天彎子,她又豈會聽不出來,無非就是易白有法子把婉妃娘娘給治癒,那麼這樣一來,邰家就等同於直接向太后宣戰了。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是昨個大兒的那些話,一會又是邰家今後的命脈走向,各種紛亂攪和得她腦仁疼。
易白也不急,安靜地喝着茶看她怎麼說,反正他篤定到了最後老夫人一定會選擇站宣宗帝。
邰老夫人也是這麼想的,宣宗帝是真命天子,正宗的葉家江山傳承人,站他比較保險,只不過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阿白,你是不是提前推演過星盤了?”
國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星象推國運更是他的長項。
易白不語,算是默認。
邰老夫人心神一震,“那你能否告訴我,你推出什麼來了?”
“天機不可泄露。”易白隨便敷衍了一句。
非是他故作神秘,而是他根本就沒有推演過,旁人不知,還以爲推演星盤只要仰着腦袋隨便看一眼就能得出結論,實際上哪有這麼簡單,推演星盤是很費心力的,他如今的身體已經支撐不起去做一件極其費腦子的事了,況且易白又不是想篡位,就算看了星盤也於事無補,他想做的,不過是離間這對母子,讓宣宗帝失去民心,把朱太后的野心暴露於人前供百姓唾罵而已。
“不過,我敢保證,邰家站隊宣宗帝是沒錯的。”他又補充了一句。
可以說,國師對於這方面的話那就是定心丸,邰老夫人之前滿心的浮躁都退了下去,整個人鬆緩不少,心一定,“好,邰家站隊皇上。”
戲做全套,易白隨後問了問邰老夫人關於婉妃娘娘的症狀,最後讓茶樓的小廝取來紙筆把解藥方子寫下來。
邰老夫人拿過方子以後就離開了,老臉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
有了易白的方子,婉妃便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奇蹟般地活過來了,朱太后怒得摔東西,“傳太醫院使!”
她倒要問清楚究竟是誰給太醫院那幫人的狗膽竟然把婉妃給治好的!
太醫院那邊也早就收到婉妃大好的消息,一個個急得後背直冒冷汗,這還沒想出個萬全之策來,太后那邊就來人了。
太醫院趙院使戰戰兢兢跟着宮人來到壽安宮,抖手抖腳地給太后請了安。
朱太后嘴角笑意猙獰,“趙太醫,哀家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是吧?”
趙院使馬上道:“娘娘明察,太醫院並沒有任何人給婉妃娘娘開過方子。”
“那她是本事大了自己恢復的?”朱太后滿眼的譏誚,聲音都凝結了一層冰。
“回太后娘娘的話,與太醫院無關,老臣聽聞是邰家老夫人在外頭請了神醫給開的方子,婉妃娘娘服下以後就奇蹟般地好過來了。”
朱太后臉一陰,“邰老夫人?”
“是。”
朱太后死死攥住茶盞,彷彿要徒手將其捏成碎片,“好好好,邰家果然是好樣的,沒讓哀家失望。”
這聲“倒好”誇得何其有深意,趙院使又止不住地顫了顫,主子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很多時候他們都不想摻和進來,但太醫院是宮中各位主子爭鬥的“利器”,他便是想潔身自好也難免被那麼些有心人強行拉下水。
主子們有權有勢,就喜歡花錢使鬼推磨,而這麼大個太醫院,貪名圖利的“小鬼”大有人在,收了銀子就替人辦事兒,辦的還都是缺德事兒,趙院使在這上面沒少背鍋,可見他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有多麼不容易,這次婉妃娘娘的事,太后第一時間就讓人去打過招呼——誰要是敢救活婉妃,誰就頂替婉妃去死。
姿態之高,語氣之狂,讓太醫院一衆太醫手抖心顫,所以不管邰家那頭如何逼問,他都得一口咬死了查不出來。
好在他每日都有讓人盯着婉妃那邊的動向,所以纔會知道婉妃喝的藥是邰老夫人私自帶來的方子,否則這會兒指定是一百張嘴都解釋不清。
攆走了趙院使,朱太后頭疼地揉着腦袋,掌事嬤嬤從外面進來給她奉參茶,關切地問:“太后娘娘可是又頭疼了,奴婢給您揉揉。”
朱太后倒也沒異議,等掌事嬤嬤繞到她後面開始輕揉的時候才吭聲,“你說這婉妃,她怎麼能好起來呢?”
在壽安宮待久了,這些個伺候人的人精多多少少會看出點貓膩來,尤其是太后某些不可告人的野心,於是,聰明的都選擇當鴕鳥。
“那是婉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掌事嬤嬤如是回答。
朱太后幾不可見地皺皺眉,敏嬤嬤是姜嬤嬤陪嫁去南涼以後新提拔上來的,朱太后只是覺着她做事老實可靠,至於其他不該說的,半個字都不曾透露給她,所以這位掌事嬤嬤並不像姜嬤嬤那樣能給朱太后出謀劃策甚至是開口反駁朱太后的決策。
想到姜嬤嬤,她就想起自己那不爭氣的女兒,堂堂北燕第一美人,皇帝的親妹妹,想要什麼樣優秀的夫婿沒有,偏偏上趕子跑去和親,雖然朱太后以強硬的手段封住了外頭好事那些人的嘴巴,但自己還是會忍不住地想,這麼急着嫁過去,八成是肚子裡有貨了,就算肚子裡沒貨,肌膚之親總是免不了的,否則她慌什麼?
一想到這些,朱太后就忍不住捶胸頓足,以前眼光那麼高的人,到最後竟然挑了南涼賢王這麼個不上不下的貨色,真是氣煞她也,更關鍵的是,那個逆女,那個逆女她怎麼能年紀輕輕就把身子給了人,這不是自賤身份是什麼?
兒子爲了個老女人整天跟她擡槓也就算了,女兒還揹着她做出這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來,這倆兄妹,非得要把她活活氣死才肯罷休嗎?
而此時此刻的葉筠在南涼自己挖了個坑給自己跳下去,朱太后並不知情,若曉得葉筠中了那種毒,一準直接背過氣去。
敏嬤嬤瞧着太后的臉色非但沒有好轉,還越來越難看,當即嚇了一跳,以最快的速度跪在地上,“太后娘娘,可是奴婢手重弄疼了你?”
“沒你的事了,下去吧!”朱太后擺擺手。
“是。”敏嬤嬤什麼都不敢多問,嬤嬤退下去。
待人走遠,朱太后才起身走出殿門,吩咐壽安宮的太監總管,“擺駕明瑟殿。”
這是要去看婉妃娘娘了,沈公公不敢多問,讓準備就準備,領着一檔子人浩浩蕩蕩去了明瑟殿。
婉妃聽到唱名聲,剛要起身出去跪迎,太后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內殿,來得挺快。
婉妃大驚失色,一骨碌從榻上跌下來,順勢伏跪於地,大氣不敢出,“妾身給太后娘娘請安。”
雖然邰老夫人什麼都沒跟婉妃說,但她在這宮中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哪裡不明白太后不待見自己,再加上人天生對於上位者的敬畏之心,算下來,婉妃是很怕朱太后的。
“既然沒好全,那還跪什麼,起來吧,讓哀家好好瞧瞧,給折騰成什麼樣兒了。”太后彎下腰,尖銳的護甲戳在婉妃的下巴上,再往下移,直接將她下巴托起來。
婉妃完全不敢與朱太后對視,眼神因爲慌亂而閃躲。
瞧她這副受驚小白兔的模樣,朱太后心頭冷笑,裝什麼呢?反正裝得再無辜,也不會讓她生出半點憐憫之心來,反倒是會更加的厭惡。
起身後,婉妃依舊是低着頭,因爲先前不知太后要來的緣故,身上燥熱,衣服穿得單薄了些,妝容也未整理,看在壽安宮過來的那羣宮人太監眼裡,那就是儀容不整,衣衫凌亂,沒規沒矩。
婉妃心中直呼冤枉,爲什麼沒人提前告訴她太后要來?
朱太后要的就是給她來個措手不及,會讓人提前通報就見鬼了。
“這兩天來宮裡看你的,是邰家老夫人吧?”太后已經落了座,輕輕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是。”婉妃身邊的宮人馬上找了件輕薄的外衫來給她套上。
朱太后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看來皇帝對你們邰家不錯啊,老夫人都有想入宮就入宮的大權了。”
婉妃臉色一白,“老夫人來之前都是跟皇上那頭打過招呼的。”言下之意,錯不在邰老夫人身上,您要找,就得去找皇帝。
朱太后臉色陰了一下,嚇得婉妃心驚肉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厭惡一個人的時候,就算對方做得十全十美,你也能挑出毛病來,朱太后可不就是這樣,越看婉妃,那心頭就越不痛快,索性再沒有逗留的心思,站起身來,瞅了婉妃一眼,“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該你管的,不該你操心的,你最好彆強出頭,對你沒好處。”
婉妃自然明白太后說的是什麼,整個北燕後宮,除了秦貴妃,就屬她最得寵,而皇帝對秦貴妃是真寵,對她麼,那都是做給邰家人看的把戲,若她不是邰家女兒,皇帝保不齊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婉妃同別的宮妃一樣,都渴望能得到皇帝的寵愛,可是她又與別的宮妃不同,因着母族的關係,宣宗帝確實“寵愛”她,朱太后卻是把她視爲眼中釘,來自太后的壓力自然是她萬不能承受的,所以兩廂一對比,她反倒希望皇上別再把那些逼出來的“寵愛”放到自己身上了,讓她做個安安靜靜的宮妃過完下半輩子就好。
“是,妾身明白。”這是出自真心的話,反正皇上的心思又不在她身上,何必每次都過來做樣子,他把自己逼成這樣,她看了也不好受。
朱太后擺駕回宮的半途中,見着漪瀾殿的宮女慌慌張張拎着個包裹往外頭走,若是鼻子靈敏一點的人就能聞出來,那包裹裡全是血腥味。
朱太后衝着敏嬤嬤使了個眼色,敏嬤嬤會意,三兩下追上那宮女將其拎過來。
太后坐在御輦上,輕輕挑開簾,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你手裡拿的什麼?”
那宮女哪裡想得到會這麼巧碰見太后鑾駕,驚得沒了聲兒,只是不住地顫抖。
朱太后沒什麼耐性,直接示意敏嬤嬤打開,頓時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太后胃裡翻江倒海,險些沒忍住吐出來。
“裡面是什麼?”就算沒吐,那臉色也是相當的難看了,朱太后厲聲喝了一句。
敏嬤嬤捂着鼻子,撿個樹枝扒拉兩下,站起來回話,“太后娘娘,是一隻貓。”
“死貓?”朱太后眯着眼。
“對。”敏嬤嬤如實彙報,“看樣子是被人給宰了,手法相當地殘忍,七竅來血,骨頭全都碎了。”
朱太后是相當喜歡貓的,壽安宮裡就養了一隻雪裡拖槍,毛色純白,唯獨尾巴尖上一點黑,還是當初棲霞長公主葉筠不知從哪兒弄來送給她的壽禮。
當下一聽,怒火中燒,“誰殺的?”
那宮女抖手抖腳,不敢說。
“不說?哀家便像宰這隻貓一樣宰了你!”
宮女嚇得臉色大變,忙求饒,“太后娘娘饒命,奴婢說,奴婢說,是…是漪瀾殿的貴妃娘娘。”
“秦貴妃?”朱太后言語之間不覺就帶上了咬牙切齒味道,“她爲什麼要殺貓?”
宮女生恐太后娘娘動怒,不敢隱瞞,“早前這隻貓抓破了貴妃娘娘喜愛的月華綢衣裳,娘娘一怒之下就……”
“就如何?”
“就活活把貓兒給掐死,似乎還不解氣,又找來匕首一刀一刀地把貓身給剖開……”
“夠了!”太后胸口急劇起伏,臉上的憤怒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猙獰可怕,吩咐敏嬤嬤,“擺駕漪瀾殿。”她倒要看看,這位小人得志的秦貴妃到底有多大臉敢在這後宮爲所欲爲,不過是件衣服而已,你要弄死這隻罪魁禍首貓可以理解,但用這麼殘忍的方式,這是在殺貓還是借貓出氣呢?
漪瀾殿這位主兒跟明瑟殿那位顯然就是兩個極端,明瑟殿那位說句話都得掂量半天,一看到太后就嚇得抖抖索索,而漪瀾殿這位,臉特別大,直接差人出來告訴太后,她剛剛在午睡,還來不及整理儀容,請太后擔待着些,說白了,就是讓太后在外頭等着。
敏嬤嬤大怒,“放肆,哪有讓太后等宮妃的道理?”
傳話的宮女“噓”了一聲,“皇上也在裡頭呢,這會兒剛睡着。”
這一聽,都明白怎麼回事了,必是這倆人大白天的不要臉關起門來行那事,末了,趕上太后過來,秦貴妃沒臉就這麼出來見太后,所以要先收拾收拾。
好嘛,反正都已經習慣了秦貴妃的不要臉,朱太后索性就破例一回,坐在外頭等。
哪知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秦貴妃出來的時候,顯然已經從裡到外從上到下清洗更換了一遍,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那張臉更是還殘留着某些可疑的緋紅色,看起來滋潤得很。
秦貴妃還沒說什麼,朱太后就是一聲厲喝,“跪下!”
秦貴妃愣了一愣,倒是沒多話,等丫鬟把錦墊拿來,她才緩緩跪在上面。
朱太后馬上給敏嬤嬤遞眼色,敏嬤嬤走下去,毫不客氣地把錦墊扯了起來,秦貴妃猝不及防,一下子倒在地上,臉上沒什麼特別反應,人卻是跟着就直接站了起來。
“哀家讓你跪,你敢抗旨?”朱太后氣得臉色鐵青。
秦貴妃嫣然一笑,“太后娘娘,皇上方纔還誇妾身的這雙腿又白又嫩又長又直,不能受到丁點的損壞呢,否則會破壞了美感,妾身是皇上的女人,自然要聽皇上的話,這地板又冰又涼,還硬邦邦的,妾身萬一跪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跟皇上交代呢?”
話都還沒說完,壽安宮跟過來的婆子們早就臊紅了臉,心裡都默默啐了一口,沒見過這麼輕賤的女人,竟敢把她跟皇上行房的那些私密事拿來太后跟前炫耀?說她臉大,她還連臉都沒有。
“娼婦!”
朱太后忍不住破口大罵。
秦貴妃毫不在意,笑得越發甜了,“太后如果覺得妾身是娼婦,那就是吧!”
這話在隱喻什麼,朱太后又豈會聽不出來——秦貴妃是娼婦,那她兒子宣宗帝是什麼?
朱太后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抽了纔會上這找罪受,明知道宣宗帝把這個女人當成寶貝疙瘩似的寵,可她這個當孃的就是毫無辦法。瞧瞧,這個女人整整大了她兒子十五歲,與她也差不了多少,可就是因爲保養得當,看起來一點都不顯老,反而透着一股子成熟嫵媚,難怪會把她兒子迷得神魂顛倒。
再這麼下去,北燕的江山早晚得毀在這個小娼婦手裡。
默默嚥下一口老血,朱太后又問:“皇帝既然在,爲何不出來接駕?”
秦貴妃毫不避諱地道:“太后娘娘來之前,皇上操勞過度,體力不支,睡過去了。”
“啊呸!”朱太后直接炸毛,騰一下站起來怒指着她,“秦氏,你臉呢?”
秦貴妃眼含笑意地望着朱太后,似乎一點都沒有被太后的威嚴給嚇到,“妾身說的是事實,太后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內殿看。”
朱太后險些崩潰,身子氣得發抖,臉色鐵青到不能看。
所以,一物降一物這種說法還真挺準,朱太后是個什麼性子,想必整個後宮沒人不清楚,就連林皇后見了,那也是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生恐哪裡做得不周到,其他宮妃就更別說了,從婉妃就能看出來,然而在這麼多女人中,偏偏就有那麼一個例外,秦貴妃,她算是頭一個敢與太后頂嘴甚至是把太后氣得肝疼吐血還能安然無恙活下來的宮妃,靠的,就是宣宗帝無法無天的寵愛,而這個人完全不懂得收斂,宣宗帝越寵,她就越放縱,與太后這麼拌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唯有這次是把太后氣得最狠的。
朱太后聽着她嘴裡那些污穢不堪的言辭,恨得咬着牙根,“來人,給哀家狠狠掌嘴!”
“朕看誰敢!”敏嬤嬤還沒動手,宣宗帝冷鷙的聲音就從內殿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