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炮火覆蓋下的城市,成千上萬人的死亡,牆倒屋塌的建築物,被炸斷的高壓輸電線打着藍色的火花……城市簡直成了一座巨大的、死氣沉沉的墳場。
在城市裡,最殘酷慘烈的莫過於巷戰,沒有徑渭分明的戰線,沒有前方後方之分,沒有軍事目標和平民建築之分,沒有武裝人員和婦女兒童之分,雙方逐街逐屋地反覆爭奪,傷亡率高得驚人,整個城市泯滅在黑暗中間……
當輕型裝甲車的燈光出現在城市中心的時候,引起了叛軍們的歡呼,所有裝甲車全部掀開大燈後,順着燈光的指引行駛在黑漆漆的拉佐市街道上,叛軍進入了戰爭準備。
反叛軍首領哈爾維克一聲令下,照明彈耀亮了天空。
護衛裝甲車擺成一字陣形,炮彈衝出炮筒,帶着濃濃的煙塵飛向了對面,劇烈的爆炸使得火光和濃煙沖天而起,震耳欲聾的聲響顫動着每一個反叛隊員,他們緊握着手中的長槍,趴在軍用卡車的護板後面。裝甲車不曾猶豫的衝向聖安納教會醫院,肉眼已經能夠看到從裡面驚慌逃竄出來的人。
裝甲車巨大的軀體行走在街道上,四周低矮的建築在他們眼中彷彿只是孩子的積木。在劇烈的振動和碰撞中,裝甲車高聳的前舷撕裂了平整的醫院大門,深深的插入門廊之中,鋼筋與混凝土製成的堅固的防線在劇烈的衝擊面前卻不堪一擊。
在徹底破壞了教會醫院的一個三層樓後,裝甲車停止了運行,軍用卡車的後門全部打開,如同黑夜中死神似的叛軍涌了出來。
※ ※ ※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丹尼爾被刺痛和喧囂驚醒,他一直被關在不見陽光的陰暗屋子裡。
他幾乎全身**,手腕被繩子牽向兩邊,整個人給拉得快要分了家。他雙臂被拉開,似乎被釘在某個看不見的十字架上,懸掛在柱子上。胳膊因爲繩索的捆綁變得痠痛發麻,幾乎沒有了知覺,稍一掙扎,捆縛他的繩子便會刺激傷口,汗水混合着血順着身體往下淌。
他就這樣頭下垂着睡覺,但這種姿勢他堅持不了多久;每隔半小時,他便清醒一次。
這次醒來,房屋外面席捲而來的槍彈聲讓他宛如在作夢,他努力讓自己再次回到剛纔的夢裡,可命運把他固定在這裡,在他生命的某一刻,註定要經受噩夢的呼喚。他的意識漸漸不清,又聽到了那種可怕的嗡嗡聲。
嗡嗡聲漸大,不對,是隆隆的馬達聲!窗戶上筆直射進的光線印證了他的猜想,“喂!……”他以爲自己叫出了聲。
外面的光線一掠而過,黑暗中極難辨物,但同樣被捆綁住身體的里奧還是努力向他這邊移動。里奧注意到窗戶外面不遠處的護欄被撞得七扭八歪,定是發生了什麼狀況!不及細想,他伸出了手。
“喂,把手給我!”
丹尼爾已經無法出聲,在嘴裡只發出了嗚嗚的聲響,表示還活着。
可儘管里奧用盡了全力還是夠不到丹尼爾的手,“聽得到嗎?丹尼爾。”
神父此時緩慢地挪動了一下身軀,渾身骨骼也像是散了架,稍稍扭動一下身體,身體就感到被撕裂般的疼痛。我這是在地獄,他心想,主啊,你因何將我拋棄?
生存同盟的武裝分子大部分撤離了。
只留下了幾個男人。
他們用捆綁的方式折磨囚犯,慢慢地、一點點地吞食着人的精力和意志。最初渾身肌肉發硬,隨後肌肉的腫硬又轉移到骨頭裡。時間一長,誰都無法忍受,比起用鞭子、棍棒來拷問,這種折磨要厲害得多。
丹尼爾意識到自己決不可能如實交待,無論受到什麼拷問或是被槍斃,也要保持沉默。何況,生存同盟的首領尼古萊對他們的身份還半信半疑。在那天三個人被伏後,把他們一起綁起來,讓他們嚐盡苦頭直到無法忍受爲止,也可能會因此而吐露出密秘。
——這是尼古萊的想法。
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里奧三人只有等待,在這種漫長的煎熬中也許會變得精神失常的,里奧呆呆地等待着逃脫的機會到來。受這種折磨,時候長了人的神經很難保證健全,自己已臨近神經崩潰的邊界線了。雖然是九月份,但在夜晚已經讓人感到寒冷,里奧裸露的身體就像是有萬顆針在錐刺着皮膚。被縛捆的手掌和腳趾現在已沒有感覺了,完全麻木了,僅只有腦海裡還殘留着知覺。
他呆呆地想起了Ann。現在這個時候,她一定被馬修帶到了安全的地方。綠寶石海灣裡那令人心碎的分別之後,她需要柔和的燈光、優雅的環境和美妙的音樂……。此時也許馬修正坐在她的身邊,一起享用伏特加雞尾酒;或者她會親自下廚,爲馬修燉一鍋蝦仁秋葵作晚餐。她一定爲失去了里奧這件事感到痛苦,但同時也會爲能在一個高貴男人的身邊暗自慶幸。
想起這些,對里奧來說是一種精神上的痛苦,他感到渾身發涼,而大腿上的傷口又火燒火燎的,這是段很殘忍的記憶。
Ann已經不能再見到里奧了,她會在地球上的某處宮殿裡過着愉快的生活。
那些暴民們要怎樣處置他們的呢,丹尼爾開槍殺死了他們的人。明天如果更多的人回來的話,他們變得兇殘暴戾時自己又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呢?
不遠處傳來低沉的腳步聲。
進來的是兩個男人,爲首的是個壯漢,身材魁梧得像頭熊。他的眼角向上翹,一臉兇相。里奧從眼角瞥見了這一情景,他知道在外面可能出了什麼差錯。那兩個男人急促的步伐表明他們闖到這裡之前受到了什麼威脅。
另一個淺黑色皮膚的暴徒大步向他逼來。在火光的映照下,暴徒露出了惡狠狠的眼神。他認出暴徒手中那把槍就是先前放在他外套口袋裡的銀柄“**爾”……那人舉起手槍瞄準了里奧的胸膛,里奧心中一陣慌亂,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被懸在空中的丹尼爾難以忍受這種折磨,就要失去知覺了。
壯漢來到丹尼爾下面,鼻孔裡呵哧呵哧噴出熱氣,解開了懸吊丹尼爾的繩索。丹尼爾墜落在地上時,壯漢又從前面繞過來解開緊緊捆縛他手腕的繩索。隨後冷笑出聲,露出了一口灰白色的牙齒。
里奧仰面倒在地上,突然有人從後面拽住了他,原來是克勞德神父。他氣喘吁吁地使勁拉着他的胳膊。看着神父臉上驚恐的表情,里奧突然間意識到要發生大事了。他頓時感到一種恐懼襲上心頭。
兩名暴徒終於做出了反應。
那個身材魁梧的壯漢伸手從身後拔刀出鞘,高擎過頭,他的動作很慢,彷彿要在三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面前示威,以換取他們驚恐的尖叫。
然而,他聽到的是一種海豚似的叫聲——一種微弱的嘶嘶聲從里奧的胸腔裡發出,壯漢雙手高舉的砍刀停了下來,眼睛正視着里奧,一眨也不眨。他察覺到了一點古怪。或許,因爲外面重新驟然響起的槍彈聲刺激了他的神經,讓他心中那狡詐的惡魔醒了過來。就在此時,一聲巨大的吠叫從門外傳來,隨即一條白狼剎那間從門外黑影裡彈射而出。
獵犬多米諾一直閃避躲在一處很深的樹叢中,卻不急於攻擊敵人,靜靜等候。當里奧遇到危險時,它感到腹中燒灼般的疼痛。神父被綁在里奧旁邊,突然間,他發現里奧的表情全變了。
壯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很想見識一下那匹狼,於是他轉過了身子,獨自前往門外樹叢中要把它逼出來。但是多米諾躲開他。另一個暴徒搶步擡槍準備射擊,多米諾一轉身避開手槍直撲向前,將壯漢撲倒在地,狠狠撕咬他的胸口。
拿槍的暴徒怔怔地站在那裡,看着他們兩個立刻兇猛地打成一團。從來沒有任何獵犬的拼鬥能跟這場面相比,在多米諾憤怒的吠叫聲中可以聽見壯漢的嚎叫。多米諾充滿了恨意,它要把殘酷的剛牙切入對方的血肉。它所發出的騷動使所有在場的人都心靈震顫。但是丹尼爾卻一點都沒注意它,他單膝跪倒在地面上,查看着自己的傷口。
丹尼爾把希望象賭注一樣壓在這個可乘之機上,他胸中早就憋足了一股惡氣,恨不得馬上收拾這些虐待他的傢伙。
受傷的壯漢從地上爬起來,當他跌跌撞撞衝進房間的時候,伏地地上的丹尼爾瞄準了他的眼睛,叉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着對方臉上戳過去。其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兩根手指就象兩杆矛槍一樣,直刺進他的兩眼眶裡。
指尖掏眼珠,令人毛骨悚然。
壯漢慘叫一聲,向前奔去,突然猛力揮刀亂砍了幾下,刀身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寒光閃閃。這勢大力沉的一刀,卻砍在了他拿槍同伴的面頰上,深深切入了他的血肉之軀。
丹尼爾馬上解開捆綁在腳上的繩索。
里奧感到筋疲力盡。但在聖安納教會醫院的囚禁中,預言給他的命運也應驗了;他身上的傷並不嚴重,多米諾走來伏在里奧身旁,伸出一隻前腿搭在他身上。里奧沒有說話,只是伸手不停撫摸獵犬多米諾的頭,他們就這樣緊靠在一起。
壯漢還未死,不停地慘叫着。他企圖用叫聲驚動同伴趕來,否則他就會被殺死。
丹尼爾幾步奔到在地板上翻滾痛不堪言的壯漢身旁,飛起腳,朝着他的後頸就是一腳,只一下就再無聲息。里奧解開了神父所縛的捆綁,便伸手在地上摸索,銀柄“**爾”還在,然後持着手槍,朝着門奔過去。
門的外面就是走廊,走廊的不遠的一端有出口。丹尼爾正朝着那個方向跑去的時候,他突然退了回來。
起火了,在高高的穹頂上,燃燒的團團煙氣在上下翻滾着。突然一陣噼啪聲,火堆裡躥出一束更高的火苗,三個人不由自主地衝了出去,沿着主過道徑直奔向外面。大量的煙氣迎面撲了過來。在離那個出口還有十英尺遠時,一堵火牆攔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