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的噼啪聲此刻越來越響,但另一種聲音蓋過了它——槍彈撕裂空氣發出的金屬般的振動聲。那些槍聲不斷地從附近傳來,冰冷又刺耳,令身陷火海的三個人神經緊張。
出口處的穹頂轟然倒塌,走道一下子堵死了,三人猝不及防。
丹尼爾全然不知該逃往何處。他意識到火實在是太猛了,只能憑本能做出反應。他退了回來,在煙氣蒸騰下費勁地摸索着,胳膊被撞得生疼。門外子彈穿過窗戶,炸裂的玻璃碎片飛濺到走道上。***“砰”的一聲打在了他們頭頂的牆壁上。牆壁被射出了幾個人頭般大小的洞。里奧倚在一扇厚實的格子門邊,但仍然感受到狹窄過道上那強烈的衝擊波浪。
外面又射進一陣槍彈,牆壁也被打斷,炸出的碎塊砸到走道上。丹尼爾像貓一樣擡起身子跨步上前,不由自主地衝了出去。一瞬間,牆壁中央的磚石全部散落開來,里奧和神父緊隨其後闖了出去。
他們弓着身子奔向教會醫院右後方,子彈“嗖嗖”地從身後飛來,丹尼爾再次撲倒在地,整個人撞在右邊凹凸的欄杆上。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反叛軍衝進了醫院大門。
“不許動!”走在前面的男子叫了起來,說時遲限時快,里奧手持“**爾”, 旋風般地舉槍開火回擊,男子的胸部綻出了血花,他連哼都沒哼便倒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里奧看到了多米諾,它伏倒在火焰後面的牆邊上。多米諾!它那受傷的右腿蜷縮在身子下面。不知怎的,里奧感到了多米諾對火的恐懼,可他就是來不及救它。隨着主人的呼喚,它把自己從地上拖起來,頭頂上的窗臺像發生了一陣小小的山崩似的飛落下來。它抖了抖自己,更多的灰和帶着火焰的碎石沿着它的皮毛落下來。血也從鼻子上向下滴。它站起來,歪着頭朝向外面的天空,發出一聲低沉的嗥叫。
多米諾隨即縱身跳出窗去。
槍聲擦着身體飛過,傳來尖利的嘯叫聲。多米諾拼命地在草坪上奔跑,它聽到槍聲再次響起,嘯叫聲擦着皮毛而過。追擊暫時停止了,所有的人都在醫院裡搶劫,叛軍們花大力氣佔領了聖安納醫院,他們迫不及待地尋找着醫院裡存留的E-3生物抗生劑,那是他們必須尋找的藥品,因爲他們身體被ENIGMA病毒感染的地方在隱隱潰爛。
但是多米諾不太懂,它只知道在它身後的那些人味道污穢而且噁心。它覺得這個世界不同的人在威脅着它。
多米諾在黑夜裡狂奔。
丹尼爾和里奧一起朝醫院右邊的通道跑去。他們一路走去,突然看到了一扇樸實的木門,帶着沉重的鉸鏈。丹尼爾朝門口匆匆跑去,里奧和神父緊跟其後到達門邊,卻發現木門緊鎖。丹尼爾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抓住門把手推了起來。
三個人屏住了呼吸,然而門卻紋絲不動。里奧掏出“**爾”半自動手槍,對準門閂連開三槍,門閂“嘩啦”一聲碎了。
神父俯視着門後的通道,問道:“能通向哪裡?”
丹尼爾犯疑了。教會醫院的建造延用了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可作爲臨時城堡使用,以防城市受到攻擊,所以醫院的出入口都儘可能減少。這條通道就是嵌在後部的堡壘裡——與其說是一個出口,不如說是一個逃跑的通道。
“不會再有別的路了,”丹尼爾說。
他們朝教會醫院外面奔去,里奧的思緒一片混沌,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幾乎是裸着身體在跑。
醫院後面的臺階呈扇形,然而此時這些臺階變得支離破碎。東方的天空已經發白,大火的餘光投在醫院地區的馬路上,上面沒有一輛汽車通過。路面很平坦,一直向前延伸着。
他們最後的體力全用上了,三個人拼命地奔跑着,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背後傳來了軍用卡車轟鳴的聲音。他們根本無暇回顧。前方的路被鋸斷的樹幹攔擋住了,那裡是一片樹林,路邊左手處有一個警告牌,上面寫着:國家公墓,禁止入內。
只要逃進那座樹林,就有救了。丹尼爾意識到,由於瘟疫而關閉的公墓對逃亡者來說,意味着隱秘的機會,只需要找到一條路進去。丹尼爾毫不遲疑地從這些鋸木架中鑽過去直奔入樹林。
※ ※ ※
公墓裡小徑蜿蜒曲折,縱橫交叉,多米諾與三個人沿着一條小徑,走到了一條礫石小道上。
黎明前墓碑四周的石板上發着清冷的白光,修剪平整的草坪還沾着昨晚的水珠。氣溫略有回升,空氣清冽,墓碑和樹叢籠罩在一層薄霧之間。
頭頂上方掠過孤零零的一隻鳥,一聲鳴叫劃破了墓地的沉寂。三個人慢慢走進墓地的縱深腹地,里奧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即使在豔陽高照時,行走在逝者長眠之地也不會是件輕鬆愉快的事。此時此景,里奧想起了自己的查爾斯舅舅,不久前正是在這裡參加了他的葬禮,卻又彷彿相隔久遠。
他們收住腳步,查看着身邊的方位,遠方公墓那巨大的尖拱形入口已經隱沒在泛白的霧靄中。丹尼爾四下環顧,辨別着方向,心裡猶豫着究竟是否應該趕到這兒來。這實在是個尷尬的局面。如果碰巧找到查爾斯的墳墓,這時機也實在是不恰當。要是沒找到的話,那他們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整個公墓很大,有四百多英畝,很容易迷路,特別是在起霧的黎明。
他丟開心事,繼續往前走。顯然,他們此時來到了公墓一個較早時期的區域。走過一塊裝飾精緻的墓碑,墓碑上方是座斜臥着的大理石天使雕像;此時,多米諾聽到從一側傳來了什麼聲音。它吃了一驚,它擡起頭透過薄霧往聲響處張望着。那裡除了黑乎乎、搖曳不定的樹枝外,看不見有其他動靜。三個人忐忑不安地加緊步伐,知道自己是在一步步深入公墓的腹地。
丹尼爾確定了自己目前的方位,他加快腳步,決定穿過一小塊坡地。匆匆穿過溼滑的草坪,他的腳在長着青苔的路邊緣石上滑了一下,幸虧伸手抓住了一塊已有些破裂的墓碑,纔沒跌倒。
這時,他看見在五十碼開外的地方,孤身站立着一個人。
那人神情肅穆地站在一塊小墓碑前。墓碑前放着一束康乃馨鮮花,是深紅色和乳白色相間的花束。他低着頭。一輛灰色的菲亞特汽車孤零零地停在墓地外側的車道上。
丹尼爾收住腳步,向里奧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躲在一旁。稍等了一會,這才獨自一人向那個人走去。他走得很慢,像一頭獵豹般悄無聲息。他走到那人身後十英尺左右的地方,儘管這兒除了他倆外,沒有別人了,但對方仍然沒回過身來。
“查爾斯教授,”他低聲說道,聲音顯得很猶豫。
那個人身子一震,隨即慢慢轉過身來。
丹尼爾看到面前站着一個容貌與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一頭銀灰色的頭髮,很厚,面容憔悴,雖然身材依然頎長,個子很高,但以前運動員般的體魄已經消退,甚至顯得有點駝背。那人看上去像個飽受磨難的教授,儘管如此,還是能夠從他精銳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睿智。他雙手插在深色大衣的口袋裡,領子豎立着。丹尼爾注意到對方大衣的袖口都磨破了,露出了絲絮,有些地方還留有污跡。
那個人對眼前的場景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丹尼爾只在照片上見過查爾斯,出於職業本能,要是在街上迎面走過,他會很容易認出來的,可此時此景,他知道雖然對方的身材和年紀與查爾斯·奧格萊迪相差無幾,但卻不是查爾斯教授。
那人吃驚地望着眼前幾乎**着身體的丹尼爾,神情顯得頗爲謹慎。
“哦,真是很抱歉,您說什麼?……”那人垂下了目光,臉上露出難堪的神情。結巴地說道,“請您千萬原諒。我知道,我……我實在是不該來的,但相信我,要是我知道怎麼能與他聯繫……”對方收住了口,看到丹尼爾的臉色陰沉,似乎查覺自己說錯了話。
“好極了!”丹尼爾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里奧從背後衝了出來,“記得嗎?我們見過面!”里奧那雙藍色的眼睛亮堂起來,他腦子裡又閃過了上次出現在葬禮上的情景,那是彷彿是多麼久以前的事了。顯然,他的記憶力正在恢復,他認出了那個人,“現在我知道了爲什麼您看上去有點不一樣。上次見到您時,您留着鬍鬚。我記得當時正是您拍了我的肩膀,把那本老醫學筆記交給我的。”
里奧覺察到對方臉上凝聚着古怪的表情,顯然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隨後那個人向墓碑瞥了一眼,臉色沉了下來。
“別過來,”那人對他們喊道。他的抓着大衣口袋裡的槍,舉起並對準他們的方向,身體顫抖着。
“喂,別這樣,”丹尼爾急切地向他擺了擺手,但動作仍然很鎮定,“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
“我們?你在說些什麼?不要靠近我。”
丹尼爾仍舊朝他走來。“快把槍放下。”
那個陌生人嚇壞了,他扣動扳機——但槍沒反應。丹尼爾此時離他只有不到兩步遠了。他端起槍,察看着自己是否沒擺弄好。丹尼爾飛快地向他逼近,已經近在咫尺了。
那個人急切地撥弄着槍,終於發現了一隻很小的安全栓,急忙把它撥開。槍口正朝向丹尼爾的前胸。他的手微微顫抖着,槍口隨之左右搖擺着。丹尼爾向他猛撲過來。那個人急忙舉槍射擊,但沒能扣動扳機就被撲倒在地,兩人在地上翻滾起來。他的心怦怦直跳,閉上眼,用力扣動扳機,那手槍的扳機冷冰冰的。槍身一震,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一枚金屬彈頭脫膛而出,外面拖着細細的一絲清煙。
子彈擊中了丹尼爾的左側的小腿根部,瞬間從他的體內貫通而出。他佝僂起身子,向前彎躬着背,傷口的部位像有團火在焚燒一般。他跌倒在地,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
那個人縱身跳起,被槍管裡射出的那種小藥丸大小的東西驚呆了,但丹尼爾在抽搐中發出的**聲讓他清醒了過來,他感到自己仍然處在危險之中。他小心翼翼地從丹尼爾身邊跨過去,沿着墓地外側的車道往外逃,但在驚慌中卻踩踏在了地上的殘木碎石上,腳下被磕絆着站立不穩。
同時,里奧端起槍並對準那個人扣動了扳機。那個陌生人動作也很快,在子彈出膛的瞬間滾向一邊。里奧聽到他低聲喊叫了一聲,他覺得有顆子彈擊中了那個人,但他並不十分肯定。那個人仍然在移動,踉踉蹌蹌往後退,退進了遠處的霧色中。
里奧猶豫着自己的對策。
是否要追過去,在查出那個人的背景前幹掉他?這時,他聽到墓地的遠端傳來了一些聲響。那個人還有同夥。
里奧困惑地望着他的背影,把目光轉向墓碑。墓碑很簡潔,雪白的石碑很雅緻,上面鐫刻着兩英寸高的字體,一共是四行:
安妮和特納
在一起
願你們的微笑
在陽光的日子裡燦爛依舊
他起先還沒明白。隨即恍然醒悟:那裡正是查爾斯·奧格萊迪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