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虞山城中萬籟俱寂。雖因爲戰爭爆發城中實施了宵禁,但從這幾天的戰爭裡散發而出,瀰漫在空氣中的緊張感,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城中居民。一片安謐沉浸在黑暗中,鋪滿了小虞山城的每一個角落。
家家戶戶滅燈安睡後,街道上除了巡邏禁軍的腳步聲以及風聲和蟲鳴聲外,再無其他聲音。
鬼母宮中,內庭裡萬象宮外。
身着娟紗金絲繡花長裙,上套鳳紋上裳,外披着一件狐皮大氅的鬼母,此時此刻正站在臺基頂層西面邊緣,憑欄朝着遠方眺望,一言不發。
寒風吹來,拂過她的臉頰,吹動了她的垂在耳邊的幾縷青絲後,又帶着她的思念,朝前飄去。
“吾主。”許久後,跟在她身後的辰若思來想去,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到:“您在想蕭將軍嗎?”。
鬼母沒有吱聲,依舊愣愣的看着西面遠方;眉宇間掛着淡淡的思念和擔憂之色,交織在一起。
雖說金剛幾次派人回報,都是蕭家軍的捷報;但是蕭石竹始終沒有安然無恙站在自己跟前,鬼母的一顆心便是始終懸着。眼看蕭石竹約定的一月之期將至,她心中的緊張和擔憂便是越來越重。
尤其是今夜,不知爲何她的心就是七上八下的。雖說經過數日的激戰,敵軍主力已盡數被春雲和夏星率軍圍困在了朔月島西面一個山谷之中,敵軍戰船也是盡數被毀,使得敵軍無法回援國中,但鬼母卻還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放心。
一旦敵國再派出艦隊,主力軍又突破防線撤回國中,那蕭石竹必然危險。
“吾主,蕭將軍機智過人,狡詐異常,鬼王軍主力又被我們困在朔月島上,國內守軍絕對是拿他沒辦法的;您就安安心心的吧。”見此地風大,生怕鬼母着涼,辰若便上前一步,勸說道:“您還是回宮休息吧。”。
鬼母依舊沒有吱聲,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在此時,一個禁軍飛奔上臺基,在她身邊跪下後,喊道:“報!敵軍派出了艦隊接應。被我軍團團圍在西面山谷裡的敵軍中,有一支部隊也衝破了重圍,朝着鬼王國方向逃竄。”。
至始至終一言不發的鬼母,在聞言後心裡咯噔一下,接近着轉頭看着那個禁軍,急聲問到:“是哪支敵軍?”。
“天魂軍。”伴隨着那個禁軍口吐這三字,心裡又是咯噔一下子,腿都有些發軟了。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天魂軍是鬼王國中最強的軍隊,共有軍士五萬;雖說這幾日在春雲和夏星的領兵合圍下,不少的天魂軍被就地消滅了,但始終沒能傷其元氣。一旦他們回國,蕭石竹和他帶走的五千蕭家軍,將要面對的是數倍於己的敵人。
急躁,擔憂,不安,恐懼一時間同時在鬼母心底泛起,如奔涌而出的泉水,瞬間填滿了她的心房,交織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複雜的感情;讓鬼母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夏星春雲他們在幹嘛?”片刻後,她一聲怒斥,同時拔腿快步往宮外方向而去。
“兩位大人已在重新組織鞏固防線,剩下的敵軍已被再次圍困。”追上來的禁軍趕忙回到。
“告訴夏星和春雲,讓她們速速解決戰鬥。然後主力四城衛軍取消休整,由她們率領,尾隨天魂軍而去,進攻鬼王國吸引敵方軍隊,讓蕭石竹有機會脫身。”說到此,鬼母突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稍加思索後,轉身對緊跟其後的那個禁軍和辰若又說到:“派出羽民傳令金剛,讓他的艦隊快速找到便接應蕭石竹。”。她說得又急又快,都有些咬字不清了;那禁軍險些沒有聽清她說什麼。
待那禁軍領命而去後,滿臉焦急的鬼母把雙手放在胸前,十指緊扣在一起,微微低頭在心裡不斷祈禱:“他得活着,他得活着。”。
許久後,她又擡起頭來,焦急的目光從眼中射出,在辰若臉上一掃後,道:“快差人去蕭家軍駐地傳令,讓泉先率鮫人出戰,擊毀敵軍戰船。”......
殘陽如血,映紅了半邊天。
深入敵腹的蕭家軍們,此時又回到了黑牡村以北的山林中。比來之時,如今的他們各個都變得有些灰頭土臉,身上衣甲破爛,臉上皆有掛彩。
就連旗手擡在手中,本是嶄新的軍旗,此刻也是破爛骯髒,旗身上赫然多了幾個大洞。
但無論如何,深陷何種險境,蕭家軍將士們的臉上,都掛着淡淡的堅毅和不懼之色。何時何地,旗手都緊握旗杆不放,使得這面軍旗屹立不倒,迎風飄揚獵獵作響。也使得不少敵軍遠遠看到這面旗幟,便望而生畏,不敢在前進一步。
現在,亦是如此!
三天前,天魂軍突然回援,圍住了蕭家軍,打了一個他們措手不及。好在他們也是被英招和陸吾調教的訓練有素,加上蕭石竹詭計多端,才衝出重圍,也沒多大損失。
其後蕭家軍便開始往敵國邊境撤退,而天魂軍和其他敵國守軍很快又一起撲了上來,對蕭家軍又發動了窮追猛打的圍追堵截。面對數倍的敵人,一時間蕭家軍也陷入了苦戰之中。
但蕭石竹很快就發現,除了天魂軍其他敵軍都很是懼怕他們,作戰時都是一觸即潰;且天魂軍不擅長夜戰。因此在白天遇敵時他便從守軍方面突擊,而夜裡則來個回馬槍,主動找上天魂軍,來個反客爲主。
幾日下來,雙方都各有損傷。雖說戰爭總和死亡如影隨形,而蕭家軍卻也只陣亡了一百多軍士,可蕭石竹還是看得心疼。
再這樣下去蕭家軍總有打完的一天,故此不能再繼續深入敵腹了。算着撤退日子快到了,蕭石竹便率軍給了追在他屁股後面的天魂軍來了個漂亮的伏擊後,朝着黑牡村北面山林中而去。
一來是他和金剛約定好了,從黑牡村附近海域登船撤退;二來是登陸時,蕭石竹在這片山林之中,埋藏了不少的火器和彈藥,此時正好拿來招呼天魂軍。
他們退到了一座名叫孤雁峰的山中後,朝着山頂有條不絮的撤退。
此山沿江連綿十數裡,南面從山腰處到山頂,皆是懸崖峭壁,峭壁上斜突且細長尖石密佈,山腳下便是黑牡村北那條江水。只因這山山形似一隻孤雁伸頸昂頭,舒足展翅欲騰空飛翔,因此得名孤雁山;又由於靠近江河,溼氣較重,常年煙雲的烘托和羣峰的疊襯,加之它矗立於黑牡村附近,這一帶都是地勢相對低窪的盆地之中,更顯得它的山頂峻極天穹。
蕭家軍方纔挖出早已藏好的火器後,退守到了山頂片刻,天魂軍便追了上來,在山腰處展開攻擊陣勢,同時將東西面和北面的下山道路把守住,使得蕭家軍似乎陷入了窮途末路中。
一時間山下漫山遍野都是敵軍那招展的旌旗,看這樣子,敵軍是鐵了心的要逼蕭家軍跳崖了。
眼看着蕭家軍被逼上山頂,已是走投無路,天魂軍的主將,牛頭人身的阿傍便走到大軍前方站定,悠閒的搖着他股後牛尾,瞥了一眼插在山頂隨風飄揚的蕭家軍軍旗後,對身邊的馬面人身的馬面阿婆,呵呵笑道:“這次蕭家軍是真的插翅難飛了。此山南面谷深崖絕,東西面和北面又多是山高路狹之地,且又被我軍把守各個出入口,他蕭石竹只有跳崖的份了;要是他不跳,我就帶兵逼他跳。”。語氣得意,字字之中充滿着自豪和驕傲。
同時在心中暗自笑道:“前幾日看這蕭石竹挺精明的,戰術指東打西詭異莫測,今日怎麼犯了這麼大的糊塗,帶着部下往絕路上退;看來真的是被我們打瘋了。”。
阿婆收起望遠鏡,點點頭贊同了阿傍的話,但也指着山頂,對他提醒道:“阿傍老哥,你看這蕭家軍的防禦工事,修成了品字形;左右兼顧,互相依託支援,且他們幾乎人手一柄火槍,不易強攻啊。”。
依她看,蕭家軍此舉可不是草包舉動;雖說她現在也猜不出蕭家軍撤退到此的目的何在,但幾天較量下來,阿婆發現蕭家軍的強悍絕非浪得虛名。
對方每個士兵都是戰鬥意志堅強,面對數倍敵軍,敢於拼殺不說,甚至能一邊與敵人交火,一邊修築防禦工事。還敢於在兩軍散兵線,相距不到十丈的距離內,空投一種一碎就會迸射出火焰來的罐子進行攻擊。再加上空中的羽人,地空配合以及步炮協同得無懈可擊。而他們從士兵到軍官的戰術素養那也都是極高,一兵一卒都具有很快的攻防轉換意識,一旦被蕭家軍發現敵軍攻擊受挫,他們便會立即抓住機會,從被動的防守快速地轉爲主動的反攻。
故此短短三天時間裡,兩支軍隊交戰十數次,看着是總被追得抱頭鼠竄,死了一百多士兵的蕭家軍沒面子,其實是死傷數千軍士的天魂軍更丟臉。
近十倍於敵的兵力,傷亡卻也是敵人的十倍。這是自從天魂軍組建以來,最大的一次恥辱。
“可別忘了他還有羽人軍。”阿婆又提醒到。
“不怕。”阿傍不以爲然的嚷嚷了一句,道:“他是有羽人軍,但不是全部軍士都有翅膀。我現在已經把他圍住了,最多逃走的是那些羽人,其他的都只有等死的份。”。
與此同時,山頂上的蕭石竹正把巫支祁和羽榮,還有軍中那些百戶們召集了起來,開着簡短的戰前會議。
“不瞞你們說,我是故意把我們帶來這兒的,爲的就是給敵人造成我們已經跑不了的假象。如此一來他們會誤以爲南面是懸崖我們無處可逃而不設防。”面帶從容,眼含淡定的蕭石竹環視圍在自己四周着手下,率先開口道:“可小小的幾百丈懸崖,攔得住我們嗎?肯定是攔不住的。”。
“我們的羽民兄弟們有翅膀,而妖猴兵兄弟們可是攀巖的好手。”他看着羽榮說到,接着把目光轉向巫支祁,又道:“他天魂軍能拿我們怎麼樣?你讓他們追着我們咬,也咬不到我們的屁股。所以我故意把他們引到此地,就是爲了弄他們一下。”。
“將軍,您有什麼計劃您就說吧。”這時,一個身爲百戶虯髯大漢站起身來,用鏗鏘有利語氣道:“我們都聽你的。”。這就是蕭家軍,即使大戰在即,即使身陷險境,那也沒有畏懼和廢話。
“其實我的計劃很簡單,你看我們現在食物也不多了,水也是這樣;關鍵是我們的彈藥什麼的不多了。那怎麼辦?當然是只能撤退了。”蕭石竹笑笑,示意這個百戶坐下後,一拍自己大腿,憤憤道:“可這孫子天魂軍不讓爺爺走啊。怎麼辦?一個字打,兩個字猛打,三個字繼續打,打服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