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戰天鬥地
明月夜。
飛檐上。
鐵樹開花,驚濤書生、還有黑光上人,對上了白癡狂人關關七特別爲修長蒙面漢子張烈心發了一指。
“驚蟄”。
乍見這一指,張烈心仿似見到那孤做不羣但心狠手辣的白愁飛,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不知怎的,張烈心一想到白愁飛,就覺得心寒。
悚然。
——他必須要殺死這個人,否則終爲此人所殺。
而今,這人雖已死了,但他的指法絕學,卻又在他面前陡現。
他一見就怕。
失了鬥志。
——鬥志雖失,但求生的慾望大盛。
鬥志是求勝,他己不求勝,只求生。
他還要:
一,活下去。
二,好下去。
他和他的結義兄弟張威,想法都完全一致。
——他要活下去,好下去,就不能死!
他要掙扎求生!
這剎間,他只求保命,眼看“驚蟄”一指,破空而至,他的“落鳳掌”,五指如爪掌如綿,一手抓住了這凌空而至的指勁!
抓個正着!
“噗”的一聲,他的手背已給指勁貫穿!
——原來“落鳳掌”的功力只要運勢幹掌上,手軟扣綿,刀切不斷,槍刺不入,可是他的手掌只要沾在敵人身上(任何一個部位),對方的那處着招的骨胳就會立即軟了,而且從那一處的骨頭開始軟起,一直軟到頭骨去。
所以,着了“落鳳掌”的人,通常會軟成像一灘泥,或者像剛溶化了的冰雪,或者像一具胚胎原形,但一時二刻還死不去,掙扎求生到頭來仍不得不死。
可是,夫七這隔空一指,”哩”的一聲,擊破了他的掌背。自掌心裡直穿出去,仍疾取張烈心的咽喉。
幸好,張烈心除了“落鳳掌”,還有“臥龍爪”。
他的“落鳳掌”一破,“臥龍爪”立即一封,自鎖住了咽喉。
關七那一指,只射在他手心上。
“臥龍爪”本來就是一種極剛猛的“外家拳法”。張烈心卻把他完全當作“內家拳”來修習,爪一攻出,直扣人身十二大死穴,而張開花特別練得高明、高強的,是他出爪更毒辣,不是抓咽喉,就是挖眼睛,不然便是抓捏下陰、露蹊。
他不僅在對敵跟男的對手出這種歹毒招數,連對付女性敵人時,也一佯遞出這等陰招。
更可怕的是:
由於他把這兩種掌、爪功力練到家了,練得他自己也成了不男不女身,這生理狀況又影響了心理狀況,使他出手更加惡毒,而且,別人與他交手對拆,以爲他出手只要招架得住便了事,但他的“臥龍爪”,卻可以透過任何阻礙以內勁傳人對手體內,再自要害處爆炸開來。使他們形同着實中了一爪的效果並無大異。
也就是說,他揉合了“落鳳掌”勁的“臥龍爪”,只要凝緊內力於爪上、甚至根本不必真正的抓中對方,就可以同樣使敵人致命。
他的爪勁運布,即可在手掌、指尖五尺範圍內全面運作。
也等於是,關七這一指射至,根本未挨近他的爪,這一指諒必已讓他至柔至陰至毒至狠的爪掌所化解。
化解?
沒有用。
“吃”的一聲,指勁衝破爪勁,攻入爪心,血飛濺,張烈心的爪又出現了一個血洞!
幸好張烈心雖連受二創,但他反應奇速,居然猛把脖子往後一仰,就像是着了迎面一拳似的,仰天而倒。
他這一倒,關七那一指果然射空了。
射了一個空。
——幸好他避得快。
——幸好他精通“臥龍爪”與“落鳳掌”,先得把關七飛指阻得一阻,耽得一耽,他纔來得及仰脖子避這奪命一指。
由於他把領項仰得如此之急、這般的猛,他甚至可以椎心刺骨也分明的體會到,他的脖於是扭傷了筋。
這一剎間,雖然驚險,但他隔中居然還掠過了這麼一個好玩的想法。
——不知狄飛驚一直擡不起頭來,是不是因爲他腰脊斷了,還是因爲像自己一樣,爲了急於救命保身,因而扭傷了頸筋。
痛。
刺痛。
刺痛的感覺令張烈心十分清醒。
幸好,就是因爲清醒,所以他的反應更快了。
看到他那一仰,忍不住有人在下面喝了一聲彩。
那一聲彩,不是發自狄飛驚。
也不是來自在屋瓦上的戚少商。
更不是正與戚少商並肩而立的孫青霞。
甚至也不是在轎中的無情。
馬上的朱月明也沒叫,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屋頂上的拼鬥,關七大發神威的指法。
連吳其榮也沒叫。
他叫不出。
因爲關七以一指攻向張烈心,卻向他攻了十六、八指,他已應付得手忙腳亂。
他本來就是多汗的人,而今已迅即汗溼重衫。
他平時是一面與人作戰,一面以巾帕抹去臉上的汗漬。
而今他已自顧不暇,哪還管那汗兒?只見汗珠已全沾在眉上、眼蓋,有的還索性淌落、淌人眼眶裡,驚濤書生已來不及揩上一揩、拭上一拭,哪怕是隻空着手去抹一抹,也斷無可能。
叫的人亦不是孫魚。
他看得幾乎屏住了呼息。
當然也不是雷滾。
他不敢叫。
自然也不是楊無邪。
楊無邪這種人,一向處事沉着,天塌下來了,也不見得他會變色。
叫的人卻是在黑暗裡、長街外、巷子口前的那名“更夫”。
他叫了一聲:
“好!”
他失聲叫的。
——也許,這一招使的是吳驚濤或同級的高手,那“更夫”顯然就下會叫出這一聲來:
這一招變化,死裡求生,險中捨身,盡時應變,實在已難能可貴。
幸好張烈心有這一招,不然就死定了。
但他有這一招也沒有用。
因爲他遏止的是關七。
關七向他發出了一指:
他對上的是“驚蟄”。
——白愁飛的成名指法之一。
指勁射空,在天空居然發出了波、波、波三聲悶響後,像一記連花炮投擲於夜空發出連串的炸裂後,指勁竟然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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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只折了一折,“颼”的一聲,在半空往下擊落!
依然追擊張烈心!
仍然直取張烈心之咽喉。
這一指就像陰魂不散,如蛆附骨一般,對張烈心纏綿下去。
——連關七臉上的神情,似也對自己之一指使得得心應手,而喜溢於色。
張烈心完了。
幸好張烈心是一個應變奇速和反應奇快的人。
他大叫一聲,雙掌反拍。
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下面即是屋頂。
他的雙掌反擊,就是掃在屋瓦上。
轟隆一聲,整塊屋瓦塌了下去。
——儘管他“臥龍”、“落風”二種歹毒掌功已教關七的“白愁飛指法”洞穿攻破,但他此際求活運聚的畢生功力,仍是非同小可。
嘩啦啦一陣連響,張烈心已在瓦石迸濺中重急墜人那大宅裡。
屋頂又坍塌了一大片——要不是這古舊建築都是用真材實料一一架構起來,如宅主人司馬溫公做學向下的功夫和底子。只怕這一上來就瓦坍塌的幾下,這屋子早就立不住了,沒有頂碎瓦四濺。
屋頂穿了個大洞:倒像天還沒有崩,地已歿裂了。
對張烈心而言,這就是他最好的、最後的、也是最不能錯失的求生契機。
他立即滾了下去。
轟隆隆聲中,還夾雜着“嗤”的一聲,然後還有一聲似有若無的悶響,彷彿吞吐着許多發作不出的不甘與心翳。
但在屋頂上震怖人心的慘烈格鬥中,誰也沒再來得及注意這些微的信息,誰也不願分心於這些不重要的聲息中。
畢竟,張烈心還是逃過了“驚神指”。
屋頂的破洞內很黑,塵土滾落,瀰漫於空,誰也不知道下面的世界。
但他畢竟是活了下來。
——逃過了關七的追擊。
只要他能活下來,光是這一役,他就足以揚名天下、名震武林。
有些訊息雖然看來很不重要,微不足道,但在在後卻可能造成十分嚴重的影響和後果。
就像生病一樣。
以爲咳嗽幾聲、生凡塊斑疹就不去理會,往往會導致病發不可收拾,難以醫治。
張烈心一落下屋瓦,觀戰的人幾乎都同時喝了一聲彩:
以張烈心的武功,這下避得更真不容易哪!
但這一次,卻有一人不發一聲。
那打更人。
——剛纔他爲張烈心急仰身避指勁而喝彩,而今卻不發一聲。
只擺擺頭。
孫魚也是喝彩的人之一。
他最喜歡應變。
應變使他感覺到自己纔是一個真正活着的人。
所以他也最善於觀人應變。
因爲看人應變才能使自己的應變能更快、更準、更正確。
一個高手縱有絕頂武功,但若不善於應變,他只能算是個中級高手。相反的,一箇中級高手如果擅於應變,那麼,其實就是位絕頂高手。
因爲懂得應變才曉得變招。
要與人過招一定要懂得應變。
孫魚之所以爲張烈心喝彩,不是因爲這“張龍鳳”的武功高到絕頂——若論武功,張開花只怕還高不過他——但就是因爲張五聖主的武功不算太高,卻因求生而迫出如此應變奇急的本能來,這才叫他喝了彩。
他是喝彩的人之一。
喝彩的當然不是他一個。
但他一面喝彩,一面也留意其他人的“動靜”。
——這也是他一向特長之一。
有些人夭生就能夠“心分數用”,而且可以“三心兩意”。
以前王小石重用孫魚,就是看中和看重他這一點。
大家都爲此喝彩,便證實了他的眼光是對的——
但顯然有一人不是。
他在衆人喝彩聲中嘆息了一聲:
嘆息很輕。
輕如落葉。
但份量卻重。
很重。
因爲他是孫魚極注重的人:
楊無邪。
王小石走後的“金風細雨樓”裡,楊無邪是樓子裡的總管,同時也是軍師,孫魚統領的仍是“一0八公案”,他負責搞組織和執行任務。
二人合作無間。
因爲楊無邪知道自己手上需要孫魚這種年青人:他的身份和年紀,不可能事事都由他出面、衝鋒。
同樣的孫魚知道自己不可缺少了楊無邪這種人物在後面督導、撐腰,要不然,有些場面和事情、人物,不是自己夠膽、夠力、夠狠就可以撐得起應付得了!
故此楊無邪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很重。
——這人可謂是“四朝元老”!
在蘇遮幕、蘇夢枕乃至王小石、而今的戚少商在“金風細雨樓”主持大局時,這楊無邪都一直出任總管、白樓主持、軍師和智囊,穩如泰山。
唯一的例外是。
他在白愁飛奪取“金鳳細雨樓”大權時就失了蹤。
他始終忠心耿耿跟隨失意負傷的蘇夢枕,不爲白愁飛所用。
這點孫魚也自覺不如。
不過在當時他也無可選擇:
若他離開了“金風細雨樓”,“一0八公案”精英就會不受他掌管,白愁飛就一定會殺了他;如果他還要留在“風雨樓”,就非得要替白愁飛訓練“一0八公案”的高手不可。
何況,他還要接受樑何的監視。
但他撐過來了。
他用的方法是:
他不急。
他既下急着要去推翻白愁飛,但照樣用心的去處事、訓練人材。
他不是替白愁飛做事,而是替“金風細雨樓”保住一口元氣、一股精銳。
結果,當蘇夢枕重臨之際,白愁飛下令樑何格殺孫魚已遲。
孫魚更因爲白愁飛已對他動殺機而義無返顧的在那要害關頭,將“一0八公案”反叛白愁飛。
倒戈一擊,與楊無邪內應外合,更加速白愁飛的敗亡。
然而今晚他又見白愁飛的“驚神指”。
——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指法!
而且是在關七手上使出來的。
其中“悚蟄”一指,張烈心避得那麼辛苦,眼看是避不過去了,但終於還是避過去了,所以他忍不住還是喝了一聲彩。
他乍見白愁飛的指法,竟有不自由主間生起了這樣的想法:
——彷彿是白愁飛來報仇了!
是以他甚至是衷心地希望張烈心能躲過這“驚神指”的殺法,好像,他也曾作過對不起白愁飛的事,因而只好跟張開花是站在同一陣線上。
然而楊無邪卻在嘆息。
嘆息有很多意思。
有時是感慨的表達。
有的時候是哀傷的意思。
有的則是不同意的一種表示。
——楊無邪到底是什麼意思?
孫魚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便問。
“先生爲什麼嘆氣?”
“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張烈心。”
“可惜這一指沒殺了他?”
“不。可惜的正是這一指還是殺了他。”
“哦?!他不是到底還是避開了嗎?”
“他沒有避開。”
“何以見得?”
“關七早已算準他這一避。這人的確是個戰神,戰天鬥地,任何形式的格鬥,早他在胸壑計算之中。他才落下身去。關七那射空的那一指,勁道激在一場飛濺的小碎瓦片上,那瓦塊已擊着了張烈心,而且還是在他落下身去的那一剎間命中的。”
“真的命中……?!”
孫魚還將信將疑。
“你不妨過去看看。”
孫魚真的穿入屋子裡,看個究竟。
不然他不死心。
不然他不服氣。
他就是這種年輕人,什麼事都是研究個徹底,不然到底不能服氣。
可是他最終也只有眼氣。
心中對楊無邪的觀察力也只好在心裡寫個:“服”字。
他穿身入宅。
這是前朝重臣、當世大儒的房子,但而今已年久尖修,形同暖置。
宅內一片黑暗。
孫魚認準張烈心掉落的地方竄了進去,很夥的他便從瓦碎中找到了這個人。
這個人已死。
額前穿了一個洞,血還汩汩淌出。
的確,在他翻身落下宅裡之一瞬,那擊空的指勁正好打在一塊小碎瓦塊上,瓦塊飛激,正好將他的前額打穿了一個洞。
他死了。
他死時雙眼瞪得老大。
他死不瞑目。
他到底還是死在白愁飛的指法下。
——儘管白愁飛早已死去多時,他仍是沒能逃掉白愁飛這留下來殺他的一指。
孫魚看了,長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今後要跟楊元邪學習的路還很長,日子也更多。
楊無邪那兒有的是學不光的東西,學不盡的智慧。
他解開了張烈心蒙面的布,態度非常凝重,而且若有所思。
——反正,人已死了,也不必再蒙面了吧?
他沉寂了一會。
然後,他自宅子裡擡頭,就看見那瓦面上那一個大窟窿外,正在打得天昏地暗,殺得日月無光。
驚濤書生本來就已跟關七動手,現在也沒閒着。
他全身發出好聞香氣,好聽的聲響,甚至雙掌揮動時還發出極其美豔的色彩,但無論他再好看、好聽、好聞,關七隻要隨意向他發出一指,他就馬上手忙腳亂。
可是關七並沒有面對吳驚濤。
他的指勁也是從背後隨意發出的:
——彷彿就憑吳驚濤這個人,還不值得他直接發出攻擊似的。
他從背後發出的指法是:
破煞。
——依然是白愁飛的獨門指法:“驚神指”。
這是白愁飛“三指彈天”之一:“破煞”!
遇上“破煞”的是驚濤,自然應付得左支右絀。
可是夫七彷彿還不足夠。
仍不滿足。
他是個戰天鬥地的人。
他以鬥爭爲樂。
所以他還同時挑上了兩兒
孫青霞和戚少商。
他用的武功居然是。
刀和劍!
2.天生不怕
關七隻有一隻手。
他手上沒有刀,也沒有劍。
但他使的確是刀,確是劍。
——那是什麼刀?什麼劍?
他用是的“手刀”:
“隔空相思刀”!
他使的是“掌劍”。
“凌空銷魂劍”!
那是刀氣和劍氣!
更重要的、更可怕的、更令人吃驚的是,相思刀和銷魂劍,本來都是王小石的成名獨門絕藝!
然而,關七都會用!
而今,關七都能使!
——他是怎麼學回來的?!
隔空相思刀、凌空銷魂劍,在他手上使來,天馬行空,揮灑自如,還一面施“破煞神指”制住吳驚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已故的白愁飛、已逃亡出京城的王小石的罕世絕學,全在這半瘋半癡的關七身上,源源使來,綿綿不絕?!
關七究竟是什麼人?
——他是人?還是鬼?
——如果是人,是不是聖人了
——要是鬼,是不是魔鬼?
——抑或是什麼都不是,他是一個神。
戰神?
戰神!
這個人仿似天生不怕:
他不怕戰。
不怕鬥。
他還好戰。
好鬥。
他惹了個吳驚濤還不夠,居然劈手以極其強勁的刀氣劍芒,收手揮灑,攻回戚少商和孫青霞。
孫青霞揮劍。
他劍冷。
人傲。
他每一道劍光都似是一道閃電。
他身高六尺三,劍長七尺三,劍光朝天,劍勢狠,而且辣。
他出劍的原則是:
每出一劍,必殺一人。
他使劍。
他可以稱得上是劍中之神:
劍神!
可惜而今這劍神卻遇上了戰神。
他的劍遇上了關七的劍氣。
兩雄相遇。
兩劍爭鋒。
然而,他的劍再利,也是實的,關七的劍卻是虛的、空的。
實則有。
空則無。
關七隨手而發,以無勝有,也無中生有。
孫青霞一向人瀟灑。
瀟灑是來自性格中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一個人生得要灑脫,才能瀟灑,纔會瀟灑,寸可以瀟灑得起。
他不重視名。
視利如糞土。
他不好權。
他不怕挫折。
也許他唯一重視的,只劍和色。
劍使他活得有意思。
行劍道就是行俠道,對他這種人而言,劍和俠是同義的,分不開的,不可分割的。
色使他活得有活力。
色就是美人,追求美麗女子這個企圖和抱負使他活得更快活,更有聲有色。
所以他使的是一套灑脫的劍法。
每一刻都瀟灑。
每一招都灑脫。
因爲他的瀟灑是天生的,所以他的劍法也妙造自然,孤芳自賞,自給自造,獨步天下。
他也是一個天生不怕的人。
可是他遇上的是關七。
關七的出手是空的。
一種空的劍。
——凌空銷魂劍。
沒有劍,卻有劍氣。
劍氣未至,人已銷魂。
那是一種無的劍法。
這種空無的劍法,每一招、每一式、每一劍都剋制住孫青霞“有”的劍法。
孫青霞的劍法縱再瀟灑、再不羈、再無拘束,畢竟那還是“有”劍法的,有跡可尋的,有法可依的。
但關七卻無。
他什麼都沒有。
手上無劍。
劍上無招。
關七空手隨意揮灑,揮灑自如,彷彿他連心都是空的、無的。
但他的劍卻處處剋制住孫青霞的劍。
他的劍招也招招壓制着孫青霞的劍招。
儘管那劍招似是心隨意轉、意隨心到,但那又確然是王小石的劍招。
他們看過這種劍招。
至少,楊元邪熟悉使這種劍法的人,孫魚也目睹過這種劍法。
——王小石本來就是一個無所謂的人。
他無所謂勝、無所謂敗、無所謂起、無所謂落、無所謂浮、無所謂沉,無所謂喜、無所爲惡、甚至連生死也無所謂。
就是他的無所謂、不計較、自尋快活、不尋煩惱,所以才能練就他這種絕世的劍法:
既無所謂,但又在黯然銷魂、悄然神傷中有所爲、有所不爲。
——一種看去無依無憑,但卻有情有義的劍法。
這種劍法而今在關七手上信手使來,招招竟成了孫青霞“朝天一劍”的剋星。
孫青霞手上的劍開始發綠。
他一旦鬥出真火來,劍就會發青。
他的臉色也一樣。
發綠。
也發青。
戚少商的臉色卻在發白。
——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白?
蒼白。
他的劍則綻出寒芒。
劍發白。
白得像透明的冰雪。
這一次,不止是孫青霞遏上了他劍法上的剋星,連戚少商也遇上了極其強大的敵手。
只不過,關七對付他的不是劍。
而是刀。
不是劍招。
而是刀法。
戚少商原來使的是一種不要性命了,但仍非常有情懷的劍法。
這是一種孤寂的劍法。
劍意非常失落。
但由於戚少商一向有一種王者之氣,他的劍路無意有意間也有一種磅礴的大氣,隱含一種王者的風格。
在他過去的人生長路里,成時稱王,敗時則爲寇,得志則吒叱風雲,失意時流亡千里,然而他的劍法可不是這樣子的。
他的劍路縱橫,清奇孤高,成也是王,敗亦是王。
只有他纔可以使出這種世與我相適的劍法。
所以他跟孫青霞交手的時候,孫青霞的劍法的做岸、厲辣,剛好更迫出了他劍法上的清奇、悽其。
他着眼孫青霞鬥劍,就像韓非於所說的:有蛇曰尷,生有二首,二首各不相服,互噬互齧而死。
也許他的劍法本就和孫育霞的劍路一體兩面、單鋒雙刃。
他的劍法很抒情。
孫青霞的劍法則很寫意。
但他的劍法卻剛好遇上“隔空相思刀”。
這刀法原創自天衣居士。
天衣居士許笑一本來就是個重情的人。
重情的人自然創出有情的刀法。
但真正發揚這刀法的人是王小石。
王小石是個多情的人。
——他失意過多次。
可是他一向的原則是。
寧可因失戀而繼續受傷,決不可以因怕失戀而不敢去戀愛。
這是原則問題。
對情,他是勘不破、看不開、放不下的,更重要的是。
他也不願放下、勘破、看開。
因爲不需要。
做人要做得有樂趣,總得有悲歡離合、七情六慾。
所以他這種感情用事的人來使這種多情多愛多相思的刀法,自然可以使出另一番青出於藍猶勝於藍的境地來。
而今,使這種刀法的卻是關六。
關七癡。
他癡於情。
關七狂。
他只狂於武。
是以他以情用武。
他的“相思刀”一鋪展開來,剛好處處剋制住戚少商那十分抒情、很有情懷的劍法。
也想不相思。
相思令人老。
相思本來就是一把刀,斷水水更流,斬情情更深;戚少商那一把斬情、忘清的劍,遇上這種刀氣,正是:斬不斷、理還亂,使他如行雲流水的劍法,也化爲雲煙,多障多羈,莫道不銷魂,劍苦有情劍不老,人卻爲相思所老。
戚少商的這種背叛命運的劍法,遇上這蕩氣迴腸的刀意,就得要化作繞指柔,劇烈不起來,也激情不起來了。
相思刀,沒有刀。
劍卻有劍。
相思如刀劍如虹。
減少商開始氣勢如虹,之後,終爲這似有若元、空虛破碎的刀氣所糾所纏,像一張無形的網,戚少商劍若蚊龍,無奈都掙脫不出。
劍作龍吟。
劍意消沉。
刀綿綿。
刀意無意。
刀佔了先機。
得了上風。
3.走火人魔
關七一個打三個。
他以白愁飛的“驚神指”困住了吳驚濤,令他左支右絀,屢遇奇險。
他又以王小石的“銷魂劍”敵住孫青霞,且以“相思刀”把戚少商打得幾乎還不了手。
這還不夠。
之前,他還以一口血箭打翻了張鐵樹,又以一記“驚蟄”打殺了張烈心。
吳驚濤、戚少商、孫青霞都是絕頂高手,然而他們三個人都打不贏一個關七。
楊無邪已觀出情形不妙。
他不能任由戚少商折在這裡,更不能允可他們的龍頭傷在關七手下。
不能。
所以他準備下令:
下令要孫魚緊急調度“一0八公案”,先行纏戰、對付關七,讓戚少商先行歇一口氣再說。
可是,到頭來,令已不必下了。
也來不及下了。
因爲他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關七飛身下屋頂,向正在街心、巷口仰首觀望的人發出了攻擊!
關七正以一人之力對付三大高手。
但還不夠。
他突然飛身而下。
本來,戚少商、孫青霞、吳驚濤正與他劇烈作戰中,這幾人都是當世人傑,只怕難再有誰能在跟他們交手時能說收招便收招的、要停手便停手的。
可是關七卻是要收便收。
說停就停。
更可怕的是:
他雖停了手、收了招,但他對戚少商、吳驚濤、孫青霞三人所發出的“驚神指”、“銷魂劍”和“相思刀”,其勢依然不減,其怠猶在,仍奇招迭出,讓三人奇險頻生。
可是他的人已下去了。
就那麼一飛身便掠下去了。
他飛身掠下,第一個找上的對象,便是狄飛驚!
他爲什麼要找狄飛驚?
——爲什麼要找上這個一向連頭都擡不起來的可憐人?
關七凌空飛身,向夜梟一樣,向狄飛驚迎面撲來。
可是在他身形展動之始,他掠過之處,正好是黑光上人立足之處。
詹別野本來目睹關七且以一敵三,精彩絕淪,目爲之眩,神爲之奪,不意關七說走就走,而且臨走時,還向自己拍了一掌。
這一掌也沒什麼。
沒什麼特別。
一一若說有詭異處,只是這一掌遞出時,掌的周邊發出了些淡淡、落落的氣體和光芒。
黑光上人一直是個很謹慎小心的人。
他一向提防人。
——凡是人,就得要提防,因爲人是會害人的、傷人的。
他一面觀成,一在提防:
既提防上面、也提防下面。
——上有關七這種“戰神”,下有朱月明這種“小人”、無情這種“公人”、還有楊無邪這種“敵人”。
可是一旦關七聳身而起,掠過他的頭頂,還一掌拍下,他居然沒來得及閃/躲/避。
連他也不明白到底爲了什麼:
一——是他遲鈍了?
——退化了?
——還是着了魔?
——或是他練“黑光大法”已走火人魔?
他自己雖一時省悟不過來,但旁人是瞭解的。
像朱月明一看,就非常明白:
那是氣勢。
——關七的氣勢。
無與倫比。
無可抵禦。
像狄飛驚雖然沒有擡頭,仍然心知肚明:
那是氣派。
——關木旦的氣派!
那氣派吃住了全場。
也鎮住了詹別野。
就像無情所理解的一樣:
那是魔性。
——關七聖的魔性。
道消魔長。
走火入魔。
那魔性懾住了黑光上人。
也侵奪了全場衆人的神志。
飛如楊無邪所知的:
黑光國師已爲關總聖主所震——要換作任何一人處於同地同一時際,也一樣會像詹黑光一樣,投能、沒辦法、也沒及時避得開去的。
不過,黑光上人雖躲不過,但他依然可以招架、能夠還擊。
他現在就招架。
便還擊。
還擊的力量很大。
黑光上人一出手,就彷彿聚集了上夭人地所有的黑、所有的暗、以及所有的黑暗。
這黑是惡的。
這暗是毒的。
他的“天下一般黑”素來是有殺無赦、既惡且毒的。
他一時竟避不了關七這一擊。
他避不了便還擊。
擊!
兩擊互擊!
也互激!
激烈的互激!
黑光和白芒互激互擊才一下、詹別野正飛了出去。
他一面飛,一面想抓位些什麼、攀着些事物,結果是唏哩嘩啦、噼裡啪啦,連同瓦碎木樑,一齊往下塌,轟隆聲中,那古舊大宅又崩塌了一大片、一大成、一大塊。
他的人也跌落了下去,一面還大叫:“破體無形劍氣!先天破體無形劍氣!”
他的身軀還剛好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這人正勉強恢復過元氣來,正要躍起,但黑光上人已壓了下來。
詹別野現在身上正聚集了兩種力量:
一是他自己的“黑光大法”之力,另一是關七的“元形劍二道罡氣、真氣,聚合一體,激動全身,而剛躍起來的人,就撞在他的身上。
這人大喊了一聲,喊到中途已沒了聲息。
這人當然就是。
張鐵樹。
張鐵樹本來沒死。
他只是給關七的那一口血箭打下屋頂去。
他好不容易纔掙扎、爬起、要躍上屋檐來。
但又正好撞着黑光上人。
——和他那一身交擦互激的白罡黑氣。
4.走魔入火
黑光上人掉了下去。
關七卻陡升了起來,再疾沉而下,如鷹如隼,彷彿他本身的“先天罡氣”,加上詹朝天的”黑光神功”使他力道倍增,更強更烈。
他的勢道更猛。
更急。
更兇也更暴。
他撲向狄飛驚,一面發出厲問,其聲悽其:
“純兒呢一?!”
他的身形何等之快,吶喊再起,他已探至狄飛驚身前。
他一手就抓了下去。
看形勢,他是想一把抓住狄飛驚的衣襟,把他揪了上來。
他的手已抓住狄飛驚的衣褲。
狄飛驚全身忽然一熱。
這是一種神奇的扭動。
如遭電殛。
如在痙攣。
然後就在這瞬息間,狄飛驚己抓住他的手,扳仕他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
關七冷哼一聲,只間:
“——純兒呢?!”
他的手同時發出一服白茫茫的罡氣,同一時間已將狄飛驚的右手震開。
但狄飛驚的左手又扣了上來。
這次他是雙手一齊抓扣住關七的手們。
扣得緊緊的。
關七隻剩下一隻手。
狄飛驚卻有兩隻。
這幾招變換奇速,但楊無邪還是馬上窺出了狄飛驚的武功招數。
這次,楊無邪忍不住喊了出來:
“棄子擒拿法!這是大棄子擒拿手!!”
棄子擒拿法!
大棄子擒拿法!!
大慈大悲棄子擒拿手法!
這是擒拿手失傳了五百六十六年的絕招,之前的擒拿手,比起這種擒拿手法,黯然失色,之後的擒拿法,相比這種擒拿絕技,不算什麼。
在運用中,這種擒拿手不但可以鉗制住人的筋骨要害,還居然可以醫治奇難雜症,甚至有人給擒拿過了之後,一如中了蠱,開了竅,發了神經,它居然還能改變人的性情!
聽說這種擒拿手法,不但站着能使,躍在半空亦能施,甚至坐着、躺着、乃至埋着也能運用自如。
更可怕的是,據說這種擒拿手法的人,一定要殘廢——就算不殘,也一定得廢,縱能不廢,也必定會殘。
學這絕技代價大大。
太沉重。
第一個創這擒拿手法的人是。
卜先知。
在他未創這門絕學之前,他的外號人稱之爲:
“未老先生”。
一旦他練成了這種絕世奇學,名動天下之後,人在其背後卻多稱他爲:
“絕子絕孫”。
他之所以從“未老先生”卜先知搖身一變,變爲“絕子絕孫”卜先知,原因很簡單,有二:
一,他的下體受了重創,真的成了“絕子絕孫”。
二,人們從喜歡他童顏鶴髮、臉如冠玉,以及敬愛他爲人俠義敦厚、洞悉先機,到後來卜先知性情大變,殘暴狠毒,所以人們都怨恨他,都希望他“絕子絕孫”。
他真的也“絕子絕孫”,傳不了子,只好授予徒弟。
他的徒弟多不死也殘廢,幾乎沒有一人有好下場。
——但這種武功太厲害。
——所以,儘管習這絕技太沉重,但還是有人趨之若渴,一旦得人傳授,如獲至寶。但學它,就算不致走火人魔,也難無走魔人火。
不過,到頭來,因爲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死的死,殘的殘,廢的廢,有的還不知所終,皆無着終,這種絕學到底還是失傳但現在卻出現了。
重現在狄飛驚手上。
狄飛驚一出手,便用來對付關七。
而且已制住了關七。
關七是何許人也?
——此人豈容讓人輕易制住!
假如關七跟平常人一樣,有兩隻手,以他的武功,當然不易制住。
但他卻只有一隻手。
一隻可憐的手。
一隻可怕的手。
上以狄飛驚一出手就以雙手扣住了關七的手。
“棄子擒拿手”最厲害之處,不是在擒,不是在拿,而是在手,以及手法。
只要敵人有任一絲破綻。空隙,或任何部位暴露受制於練這種絕學的人之手中,不管是沾在耳垂。尾指、還是一小撮毛髮上,他都一定能將對方整個人完全制住、制伏、並置之於死地。
何況,狄飛悚已完全拿住了關七的手。
不錯,狄飛驚是擒住了關七的手。
關七的手不能動。
甚至連人也不能動彈。
但是他的手指在動。
動得飛快。
而且詭異。
他有時屈着拇指,有時伸着無名指,有時中、食、尾指齊屈伸不已,口裡還在念着咒語也似的一句話:
“臨兵鬥者皆陣列於前!”
臉色。
狄飛驚的臉色本來就很蒼白。
而今卻成了慘白。
他奮力絞扭着關七的手,可是到底無能爲力。
他只有呼喚了一聲,帶着不甘與沉哀:
“快慢九字訣法!”
那確是“快慢九字決”。
而且是當年“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的“快慢九字大手印”!
雷損仗之以成名,仗之以縱橫江猢,更仗以橫掃天下、獨步武林!
——可是,那原是雷損的獨門絕技,又怎麼出現在關七手上、指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快慢九字訣法”來自“密宗九字印訣”,當年,雷損在“三合樓”跟白愁飛與王小石、蘇夢枕聯手戰關七之際,曾使用過,並且曾一時困住了關七。
這密宗九字印法和手印,雷損在施爲之時,能把極爲強大的真氣、技法和念力,三者合而爲一,在瞬息間一動念、一動心、一動指頭,就有扭轉乾坤、斬神滅鬼之大力。
這“九字訣法”的“九字”,原爲:“臨兵鬥者皆陣裂在前”九個字,語出於抱朴子,原文爲“臨兵鬥者,皆陣裂前行”,每個字都可換化爲獨特的手印,也是密宗行者在顧指翻臉間與上天靈力溝通相契的方式。
不過,這“密宗九字訣法”,有多種手印都必需要雙手十指合時施爲方可。譬如第一字印“獨鑽印”第三字“外獅子印”到第六字訣“陣”字“內縛印”至第九字“前”的“陷形印”,無一不是雙手施爲的訣法。
由於雷損缺了三指,他雖套上“假指”,但這並未使他在運使時有不便/不速/不從心處,反而他創造了一種用單手比劃出這密宗家手印訣法的獨特方式。
而所謂快、慢,是他使用這種手印訣法的兩種方式。
快有快打。
慢有慢攻。
可是、再怎麼說,雷損還是有一雙手——他頂多不過是少了三根手指而已,關七卻只有一隻手。
只剩下一隻手。
一隻手又如何使雙手十指聯施的:“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的決法?
能。
關七能。
他非但能,而且只見他五隻指頭、骨節彈動不已,轉眼狄飛驚的擒拿手已擒他不下、拿他不住。
而且反而給他扣住、揩住、克住。
很快的,狄飛驚已兇險百出。
瀕臨險境。
關七居然以一隻手使兩隻手才能使的“密宗九字訣”。
他一下子便反敗爲勝。
反制狄飛驚。
化被動爲主動。
轉弱爲強。
他開始只是唸唸有詞:“臨兵鬥者,皆陣列於前”,到後來,他每吐一字,即施一訣,本來披頭散髮,一臉煞白的他,此時竟滿臉佛光,滿身佛性,每一招遞出,都透露出神機、夾着佛法,以念力把大宇宙、大自然、大無地間生剋制化的力量,與本身與生俱來的天性靈力結合爲一,再以神佛之力和自身之力融爲一體,手勢時而蓮華時而劍,快時極慢慢時極快,在印契曲直伸合間發揮了“臨兵鬥者皆陣裂在前”的殺力、魔力與攻擊力。
狄飛驚當然已制不住了。
且爲他所制。
狄飛驚遇險。
險極。
——誰能挽救狄飛驚的險境?
沒有人。
除了他自己。
他用一句話救了自己。
同時也完全轉移了關七的攻擊。
那一句話是。
“她落在他手上。”
一句話。
五個字。
夠了。
局面變了。
完全改了。
關七停手。
轉身。
目露兇光。
飛掠。
撲向另一個人。
他撲向這個人就形同攻擊兩個人。
因爲戚少商是跟楊無邪同在一起的。
他們不但同在一個組織裡,也在同一條船上,同一陣線上,同一危機和利害關係上。
他們是在一起的。
確是在一道的。
5.走水入魔
“她落在他手上。”
說這句活時候的狄飛驚,眼睛望向楊無邪。
他望向楊無邪的時候,楊無邪也正好望着他。
他很清楚一件事。
在場中,最希望他死的,其中一個,必定是楊無邪。
原因很簡單:
這些年來,他和楊無邪,一個在“金風細雨樓”,一個在“六分半堂”鬥了那麼久了,兩人不管是在蘇夢枕還是戚少商當政、或是雷損抑是雷純掌權時期,仍然穩當第二號人物,甚稱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們勾心鬥角,許久以來,結仇必然深厚:不管是楊無邪的計略陰謀下使狄飛驚的手下心腹中伏喪命,還是狄飛驚的佈署謀略下殺害暗算了不少楊無邪的門人子弟,兩人雖始終未能鬥倒對方,但仇恨必深,仇怨必多。
楊無邪當然不希望“六分半堂”仍有狄飛驚、他在,就會礙着他的大計。
狄飛驚也必然希望“金風細雨樓”沒有了楊無邪,他仍活着,就一定會礙着他的事。
所以狄飛驚自然知道,楊無邪巴不得他死。
對付敵人,狄飛驚的方法一向是:
一,化敵爲友,把敵方的攻擊力量變爲自己的實力,何樂而不爲哉!
二,避而不戰,他自己下限對方直接交手,可無涉險,也可消耗對方的戰力與鬥志,若真要交手,他也會假借他人之力,清除異己,消除障礙。
不到萬不得已時,他是決不出手的。
至少是不親自出手的。
三,若避不開、化不了,只好應戰,一旦接戰,就不留活口,不留餘地,決不讓對方有捲土重來或報仇的機會。
他平生絕少出手,而今,遇上關七,他是不得不出手。
可是他仍敵不過關七。
四,要是他真的打不過敵手,便令馬上轉移敵人的攻擊目標。
他移轉敵人的視線的方式有很多種,讓敵人知道有更可恨的敵人、或更志在必得的事物,就往往可以讓敵人分心亂神。
一分心,一失神他就可以乘虛而入,有機可趁。
他現在就是這樣。
他知道關七要找雷純。
關七一定會找上他。
盯死他。
同時也釘死他。
所以他把這“燙手山芋”扔了出去——
扔給楊無邪!
他遇險,他也祈禱楊無邪遇險。
最好,楊無邪死,而他不死!
關七即刻找上了楊無邪。
他真是說走就走。
要撤就撤。
狄飛驚想要困他片刻都力有未逮。
何況狄飛驚根本不想困阻關七。
他巴不得關七替他殺了楊無邪。
楊無邪本來要孫魚盡心調度“一0八公案”爲戚少商解危。
但卻在頃刻間,關七的攻勢已變:先把詹黑光打下古毛,又飛撲狄飛驚討人,數招間他眼看已有機會格殺狄飛驚,卻因狄飛驚一句話而攻向自己。
關七一手抓向楊無邪。
他抓得很直接。
很不客氣。
也很囂張。
——可是他囂張得起。
別看他輕而易舉、旁若無物的隨便一抓,這裡邊蘊含了多少大力、大信和大武功!
這一爪下來,其勢決施,決無回圜餘地,也絕不容情,但其間自蘊多少複雜變化、包含多少奇功蓋勁,孫魚只有一眼.已夠驚心。
至於楊無邪,甚至不必擡頭看,已知來勢非同小可!
這是“大力鷹爪手”!
據楊無邪的記憶裡和他所收集的資料中,他完全聯想不出關七跟“大力鷹爪王”這一系的人曾有過什麼樣的關係?
沒有。
但這已不重要。
因爲跟前的關七,既會使白愁飛的“驚神指”、“三指彈天”,又會使王小石的“隔空相思刀”、“凌空銷魂劍”,還會使雷損的“密宗大手印九字訣法”——他還有什麼不能使?下會使?
問題只是怎麼破?如何對付?
簡直不可破!
無可對付!
關七就這樣一把當頭抓落,竟難破難挽,難分難解!
這時候的關七,已不像是一個人。
像一位神魔。
如果他是人,也必非凡人,而是天人。
——天人合爲一體的:
“天人”!
關七的光芒是赤熱的。
烘熱的。
他一面仍發出淒厲的喝問:
“純兒呢?!”
一一一純兒?!
“純兒”當然就是雷純!
雷純當然不在楊無邪手上。
一一一要是雷純落在“金風細雨樓”,那就天下太平了!
楊無邪近日已愈來愈發現:
雷純也許比她父親雷損更不好對付!
也許,雷損的武功確比雷純高多了,可是,雪損的沉着、詭詐和以退爲進的老謀深算,至少還可能預防在先。有跡可尋。但跟雷純交手鬥智,可謂羚蘋掛角,深沉莫測,這女子看似全無江湖經驗,純潔溫馴,但有時又機詐百出,笑裡藏刀;楊無邪跟她明爭暗鬥迄今,竟連她到底會不會武功這一點上也沒摸清。
根本摸不清。
楊無邪卻有一個推斷:
人皆以爲狄飛驚是個世間難得的忠義之士,雷損在主的時候,他爲雷損盡忠效命,忠心不貳。雷損歿後,他秉承雷損遺志,鞠躬盡瘁,依然效忠於雷純,爲她賣命,以報其父識重之情。
楊無邪不以爲然。
他認爲狄飛驚不是爲報雷損而對雷純忠心耿耿,而是根本狄飛驚對雷純有思慕之情。
——愛一個人,纔會爲她不惜一切,也不惜犧牲一切。
像狄飛驚這種人,就算是愛一個人,也不會輕易向人表白。
更何況他愛上的是雷純。
像雷純這種人,她真要是喜歡一個人,恐怕也不好表達。
何況她今天的身份是“六分半堂”的代總堂主。
——她是“代總堂主”,然而卻沒有真的“總堂主”。
像狄飛驚這種人,除非不愛,一旦發生情愫,必定會愛得如夢似幻,欲生欲死。
狄飛驚是個深沉的人。
深沉的人自有深沉的愛。
——練武的人,練到癡處,真氣走岔,可能導致走火人魔。
愛情也是。
——若說柔情似水,有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故爾不止於走火入魔,走水,何當不能入魔。
若說人佛之法門有四萬八千種,人魔之道何當不有八萬四千種?
楊無邪甚至懷疑:
狄飛驚是因爲雷純而忠於“六分半堂”,才把一生的精力和智慧都擺了進去,反而不一定是爲了報答雷損的知遇之恩,而爲“六分半堂”耗了他的半生。
是以,楊無邪認爲:
若自己掌握了雷純,就大可也能控制狄飛驚。
可是。雷純當然沒受他縱控。
所以他和狄飛驚抗爭:
難分軒輊。
“金風細雨樓”仍跟“六分半堂”對壘:
旗鼓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