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周圍頓時陷入安靜。
“抱歉,剛纔沒找到機會告訴你,”姜嘉彌心虛地後退, 努力真誠又無辜地看着他, “就算今天我媽沒有約我吃飯, 我也沒辦法赴約。”
周敘深緩緩眯了眯眼。
她被看得目光飄忽, “之前約法三章的時候忘了提, 這種問題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盯着她輕輕咬了咬牙,下頜線都收緊了,最後驀地輕笑一聲, 垂眸搖了搖頭。
“特意選擇這個時候告訴我?”
“不是的,真的是忘記了。”
“我還以爲你還是不高興我給你房卡的事, 或者介意我裝睡。”
聞言, 姜嘉彌抿脣看着他, 慢吞吞地點了一下頭,“這理由的確說的過去, 也是個方法……”
接着她話鋒忽然一轉,“可我真的不是因爲這個故意這麼做的。”
雖然她極力壓着脣角,但星星點點的笑意和狡黠還是從眼裡流露出來。
話音剛落,屁股上就輕輕捱了一下。
他“打”了她。
“你,你怎麼……”姜嘉彌一抖, 坐姿僵硬起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這一下像是憐愛又頭疼地教訓了一下不聽話的小孩兒, 但也有點旖.旎的警告意味在內, 絕不僅僅是對待孩子那樣的教訓。
她下意識這麼說, 大概是在本能地規避“危險因素”。
周敘深輕笑一聲,擡手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我當然清楚你不是小孩子。”
姜嘉彌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潛臺詞,窘迫地要站起身,卻被他握住了肩膀。
“先聽我說。”他臉上笑意淡了,平靜地看着她,嗓音低沉清朗,“你不用因爲這種事說抱歉。”
“我……我就是覺得不太好嘛,到這種時候再說挺掃興的,所以順口就說了。”她沒想到他突然這麼認真正經,忐忑地攥着手指跟他解釋,“而且,今天是週六呀?”
“你也說了,這不是你能控制的,我和你見面也不僅僅是爲了這個。它不是我滿足感的來源,不是目的,只是一種手段。”
聞言,她茫然地望着他。
“這是一種享受,不是任務,目的是愉悅彼此。當然,”周敘深忽然微微直起身,手護在她身後,靠近她低聲緩緩道,“我很樂意單方面愉悅你。”
姜嘉彌愣住,臉頰驀然漲紅。
從前兩次來看……他的確也是這麼做的。
還沒來得及多想,周敘深忽然抱着她站起身,然後俯.身把她穩穩當當地放到了地上,還扶着她後背替她提了下裙子,提醒她站穩。
姜嘉彌臉上還熱着,卻忍不住擡眸看了眼他。
“怎麼這麼看着我?”他挑眉笑了笑。
她立刻搖頭,“沒什麼。”
只是突然覺得,他對她的態度有時候並不太像只是單純爲了身體上的關係?難道是因爲兩個人年紀差距大,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做事風格都不同,他也因此更加照顧她?
周敘深垂眸看着她整理微微泛起褶皺的裙襬,餘光忽然留意到了茶几上的高腳杯,蹙眉走過去,彎腰拿了起來。
“生理期還喝酒?”他轉過頭,不太贊同地看着她。
姜嘉彌回過神,不自覺乖乖併攏腳站好,“我沒喝,只是嘴上沾了一點點。”
他緩和了神情,將杯子收走,“我幫你叫一杯熱牛奶。”
聞言,她低頭看了眼腕錶。
馬上就要九點了,她還以爲他會直接送自己回家。
周敘深彷彿猜到她在想什麼似的,“暫時不急着走,就留下來再坐一會兒?”
“好。”姜嘉彌點頭答應下來。
他放下酒杯,撥通酒店內線,讓他們送一杯燙一點的牛奶上來。
“可以加一點糖嗎?”她忍不住小聲問。
周敘深頓住,擡眸看了看她,無聲勾起脣角,這才又對電話那頭的人補充,“加一點糖,要甜牛奶。”
“好的,周先生,我馬上讓人送上來。”
“嗯。”
掛了電話,周敘深問她:“喜歡甜食?”
姜嘉彌點點頭又搖搖頭,“想加糖是因爲不喜歡牛奶裡那種奇怪的味道,加了糖就會好很多。”
“還有什麼特別喜歡和特別不喜歡的嗎。”
“喜歡的比較多,一下有點想不起來,還是不喜歡的記得比較清楚。比如不加糖的牛奶,太酸的水果,但是飯菜的話不喜歡甜味重的……”
意識到自己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她突然後知後覺地清了清嗓子,“其實我也沒那麼挑食啦,就是比起其他食物來說沒那麼喜歡。”
周敘深低笑着“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走過來,“這種小習慣很可愛。”
姜嘉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被這稱得上“莫名其妙”的誇獎給弄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除了濾鏡太厚的姜言東以外,他是第二個覺得她挑事可愛的人。
“我爸也這麼說。”她摸了摸鼻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怪不得。”
“什麼怪不得?”
周敘深隨意笑了笑,開口道:“怪不得,我和你父親能成爲朋友。”
“要真是因爲這種原因,也太……”她說到一半沒了下文。
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也太不像話了。
姜嘉彌訕訕地搖了搖頭,沒把這後半句說出口。恰好這時候門鈴響了,她忙起身跑去開門。
周敘深站在原地沒動,脣角有一點不太明顯的笑弧,靜靜注視着她的背影。
白色裙襬在腳踝旁翻飛出漂亮的弧線,她在門前站定,開門後偏頭往外看,背後微卷的長髮順着滑落下去。她擡手隨意撩了一下,把頭髮別在耳後。
“周先——”門外的服務生話音戛然而止,反應飛快地改口,“這位小姐,是您要的熱牛奶嗎?”
“是我,麻煩你了。”姜嘉彌接過托盤,“謝謝。”
“不客氣,您有什麼需要再隨時告訴我們。”服務生很有職業素養地鞠躬三十度,眼觀鼻鼻觀心地走了。
就在他轉身之前,他清楚地看到周敘深走到門內那個年輕女人的身後,極其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托盤,然後關上了門。
…
回想着剛纔那個服務生驚訝又隱含八卦的表情,姜嘉彌覺得對方肯定是在猜測她和周敘深的關係。
但只要不是認識她的人,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周敘深接過她手裡的托盤,手背貼緊杯壁試了一下溫度,“有點燙,慢慢喝。”
“嗯。”她乖乖跟在他身後走回沙發旁邊,坐下來試着喝了一口。是有一點燙口,不過這個溫度放好一會兒都不會涼,美中不足就是還不夠甜。
姜嘉彌默默拿起托盤裡的小袋砂糖撕開倒了進去,再用攪拌棒仔細拌勻。
弄好後她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醇厚濃郁的奶香裹着甜味一起在口腔裡暖洋洋地化開——嗯,這回甜度非常合適。
她裙襬與杯中的顏色巧妙呼應,被暖色光線勾勒出一層柔光。而她身側的人周身顏色利落分明,黑白之餘只剩長指間託着的那支高腳杯裡盛着一點深寶石紅。
一個喝着熱牛奶,一個喝着杯裡剩餘的紅酒,氣氛卻異常和諧。
他們坐的位置離得並不遠,腿與腿之間的空隙剛好夠她的裙襬淌下去鋪陳開來。
和不夠熟悉的人待在一起時,沉默總是讓人侷促和尷尬。姜嘉彌自認沒有周敘深那種從容自若的能力,只能努力從腦子裡搜刮着話題。
忽然,她看見了擺在茶几上的那隻打火機。
“好像很少看到你抽菸。”姜嘉彌舔了舔脣,小聲打破沉默。
周敘深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我煙癮不重,偶爾心煩的時候才抽一支。”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在抽菸,所以你那個時候是心情不好嗎?”
“不算吧,”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大概只是心裡比較亂。”
“噢。”她垂着眼睫,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周敘深看着她安靜坐在自己身旁的樣子,自知明明早已脫離了以搶奪別人心愛玩具爲樂的孩提時代,心底依舊浮現出某種惡劣的快意。
他回憶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他原本在小南洲,例行回去看沈素鈺和周老太太,只不過飯桌上又提到了那個讓他們都滿意的“姜家小姑娘”。
他一直以旁觀者的身份聽着,聽得多了,忽然沒了耐心。
周老太太說等人帶來家裡看看之後就想跟姜家人探個風聲,兩個優秀出衆的小輩要早早撮合,免得被人截胡。
話音剛落,他放了筷子,起身說自己還有公事要忙,然後便不緊不慢地離席。
最後他開車去了那家酒吧。
其實他很少有因爲心煩而抽菸的時候,但那晚的確是。遠遠地看着她時,一支支菸燃燒殆盡。
或許周臨是單相思,或許她也對周臨有好感。只不過現在一切還沒成爲定局,假設再遲一些,誰也說不準。
難道要等那時候再去拆散一對小情侶?他做不出那種事。
原本多多少少有些掙扎,直到一支菸燃到一半,她忽然轉過頭,兩人隔着重重人影與嫋嫋煙霧視線相接,他清楚地察覺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怔忡與驚歎。
他曾經遠遠地注視她數次,但她一直沒有注意到他。
除了這一晚。
那一刻,周敘深心裡某個念頭倏然落定,煙也被他重重摁滅在菸灰缸裡。
他不相信好運能夠永遠眷顧、永遠停留,所以一旦遇見一次,就要想法設法地抓住。
至於以後?
多幸運,他還能和她有以後。
欠周臨的,他這個做叔叔的可以用其他方式償還,也可以在未來幾十年裡對這個晚輩百般照拂,至於其他人如何評判他並不在乎。無論別人怎樣認爲,他從沒自詡過君子。
既然這人他也喜歡,那截胡的人當就當了吧。
於是在某個時刻,他站起身走向酒吧吧檯,明明座位上的酒還一口沒碰,現在卻又要了一杯新的。
他沒有往身側看,卻能清楚感受到旁邊的小姑娘正自以爲隱蔽地打量自己。
一次次對視,事不過三,接下來發生的事順理成章。
當她陷落在柔軟的被子裡、抱着他的脖頸說“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時,他忽然慶幸自己連這細枝末節的地方都滿足她的喜好。
他應該算是一個合格的誘餌,以自己爲餌,先把自己搭進去。
後來她醉酒時問他用的是哪一款男香,可不可以賣給她,他沒有考慮就拒絕了。
如果喜歡,可以到他懷裡來。
而自己有了食物無需再飼養的鳥兒,一旦飛走,就很可能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