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以自己爲餌

四目相對, 周圍頓時陷入安靜。

“抱歉,剛纔沒找到機會告訴你,”姜嘉彌心虛地後退, 努力真誠又無辜地看着他, “就算今天我媽沒有約我吃飯, 我也沒辦法赴約。”

周敘深緩緩眯了眯眼。

她被看得目光飄忽, “之前約法三章的時候忘了提, 這種問題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盯着她輕輕咬了咬牙,下頜線都收緊了,最後驀地輕笑一聲, 垂眸搖了搖頭。

“特意選擇這個時候告訴我?”

“不是的,真的是忘記了。”

“我還以爲你還是不高興我給你房卡的事, 或者介意我裝睡。”

聞言, 姜嘉彌抿脣看着他, 慢吞吞地點了一下頭,“這理由的確說的過去, 也是個方法……”

接着她話鋒忽然一轉,“可我真的不是因爲這個故意這麼做的。”

雖然她極力壓着脣角,但星星點點的笑意和狡黠還是從眼裡流露出來。

話音剛落,屁股上就輕輕捱了一下。

他“打”了她。

“你,你怎麼……”姜嘉彌一抖, 坐姿僵硬起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這一下像是憐愛又頭疼地教訓了一下不聽話的小孩兒, 但也有點旖.旎的警告意味在內, 絕不僅僅是對待孩子那樣的教訓。

她下意識這麼說, 大概是在本能地規避“危險因素”。

周敘深輕笑一聲,擡手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我當然清楚你不是小孩子。”

姜嘉彌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潛臺詞,窘迫地要站起身,卻被他握住了肩膀。

“先聽我說。”他臉上笑意淡了,平靜地看着她,嗓音低沉清朗,“你不用因爲這種事說抱歉。”

“我……我就是覺得不太好嘛,到這種時候再說挺掃興的,所以順口就說了。”她沒想到他突然這麼認真正經,忐忑地攥着手指跟他解釋,“而且,今天是週六呀?”

“你也說了,這不是你能控制的,我和你見面也不僅僅是爲了這個。它不是我滿足感的來源,不是目的,只是一種手段。”

聞言,她茫然地望着他。

“這是一種享受,不是任務,目的是愉悅彼此。當然,”周敘深忽然微微直起身,手護在她身後,靠近她低聲緩緩道,“我很樂意單方面愉悅你。”

姜嘉彌愣住,臉頰驀然漲紅。

從前兩次來看……他的確也是這麼做的。

還沒來得及多想,周敘深忽然抱着她站起身,然後俯.身把她穩穩當當地放到了地上,還扶着她後背替她提了下裙子,提醒她站穩。

姜嘉彌臉上還熱着,卻忍不住擡眸看了眼他。

“怎麼這麼看着我?”他挑眉笑了笑。

她立刻搖頭,“沒什麼。”

只是突然覺得,他對她的態度有時候並不太像只是單純爲了身體上的關係?難道是因爲兩個人年紀差距大,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做事風格都不同,他也因此更加照顧她?

周敘深垂眸看着她整理微微泛起褶皺的裙襬,餘光忽然留意到了茶几上的高腳杯,蹙眉走過去,彎腰拿了起來。

“生理期還喝酒?”他轉過頭,不太贊同地看着她。

姜嘉彌回過神,不自覺乖乖併攏腳站好,“我沒喝,只是嘴上沾了一點點。”

他緩和了神情,將杯子收走,“我幫你叫一杯熱牛奶。”

聞言,她低頭看了眼腕錶。

馬上就要九點了,她還以爲他會直接送自己回家。

周敘深彷彿猜到她在想什麼似的,“暫時不急着走,就留下來再坐一會兒?”

“好。”姜嘉彌點頭答應下來。

他放下酒杯,撥通酒店內線,讓他們送一杯燙一點的牛奶上來。

“可以加一點糖嗎?”她忍不住小聲問。

周敘深頓住,擡眸看了看她,無聲勾起脣角,這才又對電話那頭的人補充,“加一點糖,要甜牛奶。”

“好的,周先生,我馬上讓人送上來。”

“嗯。”

掛了電話,周敘深問她:“喜歡甜食?”

姜嘉彌點點頭又搖搖頭,“想加糖是因爲不喜歡牛奶裡那種奇怪的味道,加了糖就會好很多。”

“還有什麼特別喜歡和特別不喜歡的嗎。”

“喜歡的比較多,一下有點想不起來,還是不喜歡的記得比較清楚。比如不加糖的牛奶,太酸的水果,但是飯菜的話不喜歡甜味重的……”

意識到自己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她突然後知後覺地清了清嗓子,“其實我也沒那麼挑食啦,就是比起其他食物來說沒那麼喜歡。”

周敘深低笑着“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走過來,“這種小習慣很可愛。”

姜嘉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被這稱得上“莫名其妙”的誇獎給弄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除了濾鏡太厚的姜言東以外,他是第二個覺得她挑事可愛的人。

“我爸也這麼說。”她摸了摸鼻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怪不得。”

“什麼怪不得?”

周敘深隨意笑了笑,開口道:“怪不得,我和你父親能成爲朋友。”

“要真是因爲這種原因,也太……”她說到一半沒了下文。

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也太不像話了。

姜嘉彌訕訕地搖了搖頭,沒把這後半句說出口。恰好這時候門鈴響了,她忙起身跑去開門。

周敘深站在原地沒動,脣角有一點不太明顯的笑弧,靜靜注視着她的背影。

白色裙襬在腳踝旁翻飛出漂亮的弧線,她在門前站定,開門後偏頭往外看,背後微卷的長髮順着滑落下去。她擡手隨意撩了一下,把頭髮別在耳後。

“周先——”門外的服務生話音戛然而止,反應飛快地改口,“這位小姐,是您要的熱牛奶嗎?”

“是我,麻煩你了。”姜嘉彌接過托盤,“謝謝。”

“不客氣,您有什麼需要再隨時告訴我們。”服務生很有職業素養地鞠躬三十度,眼觀鼻鼻觀心地走了。

就在他轉身之前,他清楚地看到周敘深走到門內那個年輕女人的身後,極其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托盤,然後關上了門。

回想着剛纔那個服務生驚訝又隱含八卦的表情,姜嘉彌覺得對方肯定是在猜測她和周敘深的關係。

但只要不是認識她的人,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周敘深接過她手裡的托盤,手背貼緊杯壁試了一下溫度,“有點燙,慢慢喝。”

“嗯。”她乖乖跟在他身後走回沙發旁邊,坐下來試着喝了一口。是有一點燙口,不過這個溫度放好一會兒都不會涼,美中不足就是還不夠甜。

姜嘉彌默默拿起托盤裡的小袋砂糖撕開倒了進去,再用攪拌棒仔細拌勻。

弄好後她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醇厚濃郁的奶香裹着甜味一起在口腔裡暖洋洋地化開——嗯,這回甜度非常合適。

她裙襬與杯中的顏色巧妙呼應,被暖色光線勾勒出一層柔光。而她身側的人周身顏色利落分明,黑白之餘只剩長指間託着的那支高腳杯裡盛着一點深寶石紅。

一個喝着熱牛奶,一個喝着杯裡剩餘的紅酒,氣氛卻異常和諧。

他們坐的位置離得並不遠,腿與腿之間的空隙剛好夠她的裙襬淌下去鋪陳開來。

和不夠熟悉的人待在一起時,沉默總是讓人侷促和尷尬。姜嘉彌自認沒有周敘深那種從容自若的能力,只能努力從腦子裡搜刮着話題。

忽然,她看見了擺在茶几上的那隻打火機。

“好像很少看到你抽菸。”姜嘉彌舔了舔脣,小聲打破沉默。

周敘深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我煙癮不重,偶爾心煩的時候才抽一支。”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在抽菸,所以你那個時候是心情不好嗎?”

“不算吧,”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大概只是心裡比較亂。”

“噢。”她垂着眼睫,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周敘深看着她安靜坐在自己身旁的樣子,自知明明早已脫離了以搶奪別人心愛玩具爲樂的孩提時代,心底依舊浮現出某種惡劣的快意。

他回憶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他原本在小南洲,例行回去看沈素鈺和周老太太,只不過飯桌上又提到了那個讓他們都滿意的“姜家小姑娘”。

他一直以旁觀者的身份聽着,聽得多了,忽然沒了耐心。

周老太太說等人帶來家裡看看之後就想跟姜家人探個風聲,兩個優秀出衆的小輩要早早撮合,免得被人截胡。

話音剛落,他放了筷子,起身說自己還有公事要忙,然後便不緊不慢地離席。

最後他開車去了那家酒吧。

其實他很少有因爲心煩而抽菸的時候,但那晚的確是。遠遠地看着她時,一支支菸燃燒殆盡。

或許周臨是單相思,或許她也對周臨有好感。只不過現在一切還沒成爲定局,假設再遲一些,誰也說不準。

難道要等那時候再去拆散一對小情侶?他做不出那種事。

原本多多少少有些掙扎,直到一支菸燃到一半,她忽然轉過頭,兩人隔着重重人影與嫋嫋煙霧視線相接,他清楚地察覺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怔忡與驚歎。

他曾經遠遠地注視她數次,但她一直沒有注意到他。

除了這一晚。

那一刻,周敘深心裡某個念頭倏然落定,煙也被他重重摁滅在菸灰缸裡。

他不相信好運能夠永遠眷顧、永遠停留,所以一旦遇見一次,就要想法設法地抓住。

至於以後?

多幸運,他還能和她有以後。

欠周臨的,他這個做叔叔的可以用其他方式償還,也可以在未來幾十年裡對這個晚輩百般照拂,至於其他人如何評判他並不在乎。無論別人怎樣認爲,他從沒自詡過君子。

既然這人他也喜歡,那截胡的人當就當了吧。

於是在某個時刻,他站起身走向酒吧吧檯,明明座位上的酒還一口沒碰,現在卻又要了一杯新的。

他沒有往身側看,卻能清楚感受到旁邊的小姑娘正自以爲隱蔽地打量自己。

一次次對視,事不過三,接下來發生的事順理成章。

當她陷落在柔軟的被子裡、抱着他的脖頸說“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時,他忽然慶幸自己連這細枝末節的地方都滿足她的喜好。

他應該算是一個合格的誘餌,以自己爲餌,先把自己搭進去。

後來她醉酒時問他用的是哪一款男香,可不可以賣給她,他沒有考慮就拒絕了。

如果喜歡,可以到他懷裡來。

而自己有了食物無需再飼養的鳥兒,一旦飛走,就很可能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