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擊得手的敵機在空中轉了個漂亮的大彎,又掉頭俯衝了下來。對着車隊一通掃射的同時,還扔下了一顆炸彈。炸彈落在了拖拽着坦克炮塔的雪橇拖車中間,轟地一聲炸開後,牽引纜繩被炸斷,圓木做成的雪橇被炸得四分五裂,拉車的戰馬悲鳴着倒下,車上的戰士被爆炸的氣浪掀到空中,隨即又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炮塔也打着旋,在光滑的冰面上滑向了路的對面,在撞塌了幾個小冰堆後才停了下來。
卸掉了炮塔的坦克,喪失了所有的戰鬥力,在這無遮攔的冰面上,就是敵機攻擊的靶子。我打開車門,從駕駛臺跳了下來,也怪不得隱蔽,一邊向前跑一邊大聲喊:“隱蔽,快隱蔽。不要留在車上,快下車隱蔽!”
敵機再次拉昇時,我軍的防空火力開火了。
我先是聽見附近有挺高射機槍,在向空中的敵機猛烈開火。接着聽見隆隆的炮聲,高射炮的炮彈在空中爆炸,在敵機的四周形成了一片彈幕,這一定是女子高炮連在開火。
敵機爲了躲避炮火,拉昇到了更高的高度,才完成了轉彎俯衝的動作。高炮火力爲我們爭取到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卻非常寶貴,足以讓運輸隊的大部分戰士從車裡逃出來,分散到路邊的冰堆後面,以躲避敵機的攻擊。
我趴在路邊的一個冰堆後面,眼睜睜地看着敵機第三次俯衝下來,用機載機槍將一輛卡車的駕駛臺打得千瘡百孔,隨即起火燃燒,幸好司機早就逃出來了,否則現在性命難保。
敵機攻擊完運輸車隊,又調頭去女子高炮連的防空陣地飛了過去。在反覆的俯衝掃射轟炸後,敵機被彈片集中,拖着黑煙向遠處飛去。
這次空襲,讓坦克分隊損失不小。我剛纔在遠處親眼看見有兩輛卡車被敵機的機載機槍擊毀,一個雪橇拖車被炸壞。等過去清點損失時,才發現有不少坦克駕駛員也在空襲中犧牲。他們在沒有任何遮擋防護的坦克駕駛室裡,駕車行駛了十幾公里,人早就被凍僵了,以至於在驟遇空襲時,想完成逃離坦克的這個很簡單的動作也不可能,犧牲得很慘也很不值得。幾名犧牲的坦克駕駛員躺在地上,臉上好像戴着一個冰制的面罩,雙手向前伸出,還保持着原來的駕駛姿勢。
由於報銷了兩輛卡車,多餘的坦克兵坐不下,於是阿扎羅夫的這輛卡車也被臨時徵用。維托爾加諾夫大尉向我請示是否能讓沒車坐的戰士,上我這輛車的時候。我小聲地問了一句:“大尉同志,部隊的傷亡如何?”
大尉低下頭,有些沮喪地回答說:“不小。坦克分隊原有坦克二十輛,戰鬥人員八十人,再加上維修人員和後勤人員,總人數有一百八十五人。在剛纔的空襲中,有十五人犧牲,二十六人負傷。”
“會影響部隊的戰鬥力嗎?”
“不會的,少校同志。”大尉擡起頭看着我,用堅毅的口吻回答說:“必要時,我們的維修和後勤人員都能投入戰鬥,他們都會駕駛和操作坦克。”
被打壞的汽車和雪橇、炮塔扔在了路邊,劫後餘生的坦克分隊繼續向目的地前進。
在路過女子高炮連駐地時,阿扎羅夫把車停到了路邊,說:“指揮員同志,您到地方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阿扎羅夫,你今天表現得很勇敢,好樣的!”接着向他伸出手去,“希望很快能再見得你,祝你好運!”
握完手,我推開車門,跳到冰面上,衝他擺擺手,轉身往營地走去。
走着走着,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在瀰漫的硝煙裡,我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難道女子高炮連在剛纔的空襲中有人負傷或犧牲嗎?想到這裡,我沒有回帳篷,而是直接往防空陣地跑去。
繞過齊胸高的雪牆,眼前的景象再次把我驚呆了。三門高射炮被炸得粉碎,冰上到處是窟窿,一些彈藥箱的木頭碎片還在燃燒着。一片開闊的空地上,放着一排擺的整整齊齊的屍體,估計都是這幾門高射炮的戰士。沒有犧牲的女兵們,有的在四處搜尋姐妹們的殘肢斷臂,有的在搬運彈藥箱。
不知道哪個眼尖的女兵發現了站在一旁的我,用帶着哭腔的喊了一聲:“少校回來了。”喊完就朝我跑了過來。她的喊聲沒有引起女兵們的反應,她們依舊在埋頭忙着自己的工作。但等她撲到我的懷裡,放聲大哭時,才激動了其他的女兵,她們呼啦一下全圍了上來。
撲進我懷裡的是娜婭,我摟着她,輕聲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娜婭對我的話沒有任何反映,只是一個勁地哭啼,我又問了一句,她還是沒有回答我。
我向四周望去,女兵們個個都是面孔黑黑,沾滿了硝煙,看來剛纔的戰鬥一定非常殘酷。我衝着她們大聲地問:“誰能告訴我,剛纔發生了什麼?”
“少校同志,”一名少尉軍官從女兵中擠了過來,向我敬禮後報告說:“請您說話聲音大一點,很多姑娘的耳朵都被炸彈震聾了。”
我看清眼前站着的是娜婭的排長葉連娜少尉,便提高嗓門重新問了一遍。這下葉連娜聽清了我的問題,大聲地回答說:“報告少校同志,剛纔有敵機空襲運輸線的車隊。我連發現後,爲了掩護運輸隊,果斷向敵機開火,並在戰鬥擊傷敵機。但是敵機在攻擊防空陣地的時候,用炸彈摧毀了我們三門高射炮,”說到這裡,她低下頭,手指向擺放遺體的位置,聲音低沉了下去,“不少的姐妹光榮地犧牲了。”
“連長和指導員呢?”沒看見基里亞諾娃和奧爾洛娃,我心裡不由一陣陣發慌,問道:“還活着嗎?”
“還活着,不過都負傷了。”
聽到兩人還活着,我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放開懷裡的娜婭,吩咐葉連娜:“少尉同志,帶我過去看看她們。”
葉連娜帶着我來到了一個雪牆後,找到了女兵連的連長和指導員。基里亞諾娃頭上纏着繃帶,背靠着雪牆,雙手捂住臉,雙肩拼命地顫抖着。指導員奧爾洛娃站在她的旁邊,一隻手撫摸着她的頭,而另外一隻纏着繃帶的手臂被一個三角巾掛在胸前。
我的到來,立即引起了奧爾洛娃的注意,她把手從基里亞諾娃的頭上移開,向我敬個軍禮,大聲地報告說:“報告少校同志,女子高炮連……”
我打斷了她的報告,用手輕輕地摸着她掛在胸前的手臂,關心地問:“傷勢怎麼樣?”
“不要緊,被彈片擊中,只傷點骨頭,很快就好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又低頭問基里亞諾娃:“你怎麼樣了?”
基里亞諾娃擡起頭看着我,眼裡一點光彩都沒有,有點喃喃自語地說:“德國人的飛機扔炸彈,很多女兵都犧牲了。剛纔發現敵機在攻擊運輸車隊,我馬上命令女兵們投入戰鬥。敵機俯衝掃射投彈時,沒有一個人後退,都堅守在炮位上頑強地戰鬥着……”說道這裡,頭一歪暈倒在地。
女兵們不知在什麼時候圍了過來,將連長暈倒,紛紛上去去攙扶。我把手中的步槍交給奧爾洛娃,和幾個女兵七手八腳地把基里亞諾娃擡了起來。
我用讚許地目光看着面前的女兵們,大聲地說:“好樣的!姑娘們,你們都是好樣的!我會爲你們請功的。”接着又對和我一起擡着基里亞諾娃的女兵們說:“現在,我們先把你們英雄的連長擡回帳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