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我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土坡上扔出的手榴彈,在德軍擁擠的隊列中炸開,迸濺出大片的火光和硝煙。在望遠鏡裡,我清晰地看到成羣結隊的德國兵,橫七豎八地倒在了炸點附近。有些人是當場死去,而有些負傷未死的,正在地上翻滾着。
爆炸的硝煙尚未散去,沒等我叫出好來,山坡上的指戰員們卻紛紛從自己隱蔽的地方躍起,端着槍朝土坡下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德軍隊伍衝了過去。
和這些冒冒失失從山坡上衝下去的新兵蛋子們相比,德軍明顯要訓練有素得多,他們知道如果不消滅掉這股衝下來的敵人,自己就無法繼續前進,甚至有被消滅的可能。於是在短暫的慌亂過後,零散的士兵自發地組織起來,三五成羣地迎向了我們的隊伍,兩支隊伍在土坡腳下糾纏在了一起。
在觀察所裡的我看到這一幕,氣得怒火攻心,暗罵這個不知所謂的連長,怎麼就不知道在土坡上用火力居高臨下殺傷公路上的敵人,冒冒失失衝出去做什麼?本來德國人只是順着公路向前逃命,你們這麼一衝下去,德國人肯定會停下來進行戰鬥。而且兩支部隊糾纏在一起,謝傑里科夫他們的裝甲部隊衝上來後,又會因爲怕誤傷自己人而投鼠忌器,這樣一來,沒準會讓被打得潰不成軍的德國人有機會逃掉。
不光我在生氣,同樣看到這一幕的班臺萊耶夫被氣得暴跳如雷,他跳着腳指着前方破口大罵:“這個連長是怎麼指揮的。爲什麼不讓部隊留在土坡上。用火力殺傷那些在路上光顧着逃跑的德國兵。而是傻乎乎地衝下去和他們拼刺刀?他難道不知道那些都是缺乏訓練的新兵,這樣做,不是讓他們去送死嗎?”
“副師長同志,”我雖然對那個擅自下達了出擊命令的連長不滿,但此刻敵我雙方的部隊已絞殺在了一起,根本無法對這名指揮員做出任何處罰,所以只能勸說班臺萊耶夫:“稍安勿躁,雖然德國人的技戰術水平比我們的戰士高。不過他們現在的建制已被打亂了,只要等謝傑里科夫的兩個連壓上來時,這場戰鬥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
在我的勸說下,班臺萊耶夫閉上了嘴,沒有再罵人,但是臉上的怒氣依舊嚇人。我猜測假如那名連長這時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沒準班臺萊耶夫會直接把他斃掉。
除了在土坡附近和我軍打白刃戰的德國兵外,在稍遠的公路上,還有不少的德國兵在漫無目的地亂竄着,見前方打得熱火朝天。似乎看到了希望,也紛紛朝這個位置涌了過來。企圖消滅土坡下的我軍部隊。
他們剛剛集結起來,幾輛我軍的裝甲車便沿着公路衝了過來,在離他們二十幾米的地方停下,擺出了戰鬥隊形後,用車載機槍猛烈開火射擊。幾輛車上冒出的長長的槍口焰,如果一條條火鞭似的抽向了那些擠在一起的德國人,將他們成片成片地打倒在地。緊接着,跟在裝甲車後面的我軍戰士,也端着武器快速地越過了裝甲車,衝向了前面的德軍。
有了這股生力軍的加入,勝利的天枰便徹底倒向了我們一邊。看到還有些戰鬥力的德國兵,被我們打得七零八落,士氣盡喪地四散奔逃時,我心裡明白,這場戰鬥,我們又勝利了。
由於隔得太遠,和謝傑里科夫中校之間又沒有通訊器材進行聯繫,所以我和班臺萊耶夫只能坐在觀察所裡等着謝傑里科夫的報告。
在沉默許久後,班臺萊耶夫點燃了一支菸,若有所思地問道:“師長同志,您認爲我們今晚的伏擊,能這麼輕易成功的原因是什麼?”
“是因爲敵人的輕敵。”我沒有說是因爲我們指戰員的英勇和頑強這種套話,而是直截了當地說:“正是因爲他們的輕敵,壓根沒想到會遭到我軍的伏擊。所以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們步兵和裝甲部隊之間的協同作戰就無從談起。當遭到我們的突然襲擊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德軍步兵亂成一團,做不到和裝甲部隊有效配合,結果讓沒有步兵掩護的裝甲部隊輕易地被我們的炮火摧毀。”
“那教訓呢?”班臺萊耶夫接着又問。
“如果說教訓嘛。”我想了想,表情嚴肅地說道:“三團的戰士擅自放棄自己的防禦陣地,從土坡上衝下去和德國人打白刃戰。因爲他們的擅自出擊,導致了我們伏擊行動所取得的戰果大打折扣,剛剛我在望遠鏡裡看到,至少有上百的德國兵,成功地逃脫了。我個人的意見是,雖然這次戰鬥我們勝利了,但絕對不能輕饒那個連長,一定要嚴厲處理。”
班臺萊耶夫望着我,簡短地問:“怎麼嚴肅處理?”
雖然我口頭上說着要嚴肅處理這名擅作主張的連長,但真的等班臺萊耶夫問出該怎麼處理時,我反而說不出來了,我總不能爲了這件事,就把那個連長槍斃了吧,畢竟我們打的是勝仗而不是敗仗。沉吟片刻後,我試探地說道:“要不,撤銷他的連長職務,讓他到班裡去當班長?”
班臺萊耶夫聽完我的這個處理意見,想了想以後,緩緩地點點頭:“好吧,我認爲這樣的處理結果對他來說,應該是可以吸取教訓的。”也許是怕我多心,他還特意強調,“我之所以要求對他進行嚴肅處理,是爲了防止有其他的指揮員學他的樣子,光顧着逞英雄,置軍紀於不顧。如果聽之任之的話,在以後的戰鬥,我們是會吃大虧的。”
我們正說着話,謝列勃良內帶着謝傑里科夫來到了觀察所。
謝傑里科夫快步來到我們的面前,擡手敬禮後,情緒激動地報告說:“師長、副師長。我部已圓滿地完成了伏擊德軍的行動。我是來聽候你們的下一步命令的。”
班臺萊耶夫站起身走到了謝傑里科夫的面前。一邊和他握手,一邊有左手拍打着他的肩膀,讚許地說:“好樣的,中校同志。你們表現得非常好。”他扭過頭望着,面帶笑容地說,“我和師長剛剛在望遠鏡裡看得很清楚,你們出擊的時機把握得很好,一下就把敵人打蒙了。要不是三團的那個連節外生枝的話,我相信你們能取得更大的戰果。”
我坐在位置上沒起身,而是淡淡地笑着問:“中校同志,部隊的傷亡情況怎麼樣?消滅了多少敵人,繳獲又如何呢?”
謝傑里科夫連忙輕輕地掙脫了班臺萊耶夫手,來到了我的面前,站得筆直地回答說:“報告師長,一團傷亡35人,其中犧牲7人,擊毀了七輛德軍坦克和兩輛裝甲車。繳獲一輛裝甲車,打死打傷敵人187人。俘虜61人,繳獲了大量的武器彈藥,還有一個公文包。”說着,他將挎在身上的挎包取下來,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接過公文包打開,從裡面掏出厚厚的一疊文件,隨意地翻看着。文件既有手寫的,也有印刷的,不過我一個字都不認識,只好苦笑着放在了桌上,隨後問班臺萊耶夫:“副師長同志,都是德文的文件,您能看懂嗎?”
班臺萊耶夫聽完,也苦笑着搖搖頭,轉身問謝列勃良內:“上尉同志,您懂德語嗎?”
謝列勃良內連忙搖搖頭,回答說:“報告副師長同志,雖然我懂一點德語,但也僅僅停留在能說不能寫的基礎上。”
班臺萊耶夫走到桌邊,拿起那疊文件翻了翻,遺憾地說:“看來我們只能等回到馬馬耶夫崗,再找懂德語的人來翻譯這些文件了。真是可惜,我們不知道德國人下一步將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副師長同志,請不要着急。”謝傑里科夫忽然開口說道:“我們審問了幾個俘虜,從他們的口中得知,德軍在得知我們佔領了空捏依城以後,從正在和頓河方面軍激戰的區域,抽調出一個坦克營和兩個炮兵營,以及一個團的步兵調頭南下,企圖將城市從我們的手裡一舉奪過去。今晚被我們擊潰的,只是德軍的一個先頭營,營長所乘坐的裝甲車,在我們坦克兵第一輪射擊時就被擊毀了。”
我本來想問問他在戰鬥中,有沒有抓住德軍的營長之類的,沒想到他已搶先把答案說出來了。聽到說德軍營長已經在燃燒的裝甲車殘骸裡被燒成了焦炭,我不免有些失望,因爲從他的嘴裡,我能瞭解到更多的情報。
“對了,中校同志。”班臺萊耶夫似乎想起了點什麼,把文件重新放回桌上後,轉身問謝傑里科夫:“三團的那個連傷亡情況如何,在你剛纔的報告裡,好像沒聽你提起過。”
聽到這個問題,謝傑里科夫低下頭有些難過地回答說:“副師長同志,三團的情況很嚴重,全連還能戰鬥的人員只剩下17個人,剩下的幾乎都犧牲了。”
“什麼?”聽到謝傑里科夫這麼說,我立即從座位上蹦了起來。沒想到在剛剛短短几分鐘的戰鬥中,三團的連隊就傷亡如此慘重,看來就是槍斃了那個連長也不爲過。我按着隱隱作疼的太陽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着後槽牙惡狠狠地問道:“那個連長呢?”
“犧牲了。”謝傑里科夫被我這麼兇狠的表情嚇壞了,他緊張而語無倫次地回答:“連長在和敵人的肉搏中,壯烈犧牲了。據倖存的戰士說,他表現得很勇敢,身上至少有五六次刺刀的傷口,還有十幾處的槍傷。”
“師長同志,”班臺萊耶夫過來扶着我坐下,安慰我說:“既然這名連長在戰鬥中犧牲了,那麼就不用再追究他的責任了吧。”
對於班臺萊耶夫的提議,我點了點頭,隨後又問謝傑里科夫:“中校同志,那個連裡還有其他的指揮員嗎?”
謝傑里科夫再度搖搖頭,說:“沒有,所有的指揮員都在戰鬥中全部犧牲了,剩下的都是戰士。”
如果這種傷亡慘重的連隊屬於一團的。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剩下的戰士們併入其它的連隊。反正需要補充的連隊不少。但他們屬於科斯嘉的三團。如果我貿然將他們併入一團的話,科斯嘉中校一定會有什麼想法。所以我考慮再三,最後向謝傑里科夫宣佈:“中校同志,既然那個連裡已沒有指揮員了,那麼就讓茹霍維茨基下士去接替部隊的指揮權吧。”
“中校同志,戰場打掃完了嗎?”班臺萊耶夫關切地問謝傑里科夫:“如果打掃完了的話,就立即收攏所有的部隊,準備立即轉移到高地的後方來隱蔽起來。免得天亮後,就被敵人的飛機炸掉了。我們就只有這麼一點裝甲力量,可不能白白地犧牲掉。”
聽到班臺萊耶夫向謝傑里科夫轉移時,我的腦子裡忽然又冒出一個念頭,我記得好像有哪個優秀的統帥,曾經指揮部隊在同一地點兩次設伏,兩次都重創了敵人。雖然我們剛剛結束了一場伏擊戰,但也用不着轉移,完全可以依瓢畫葫蘆再來一次伏擊。以我對德國人的瞭解,他們一定會想不到我們在打完他們的伏擊後。還敢把部隊埋伏在原地再打他們一次伏擊。想到這裡,我站起來對班臺萊耶夫說:“副師長同志。讓謝傑里科夫中校他們轉移的計劃取消,讓他們繼續留在原地潛伏,準備再次伏擊進攻高地的德國人。”
“什麼?師長,您說什麼?”我的話把在場的人都嚇傻了,過了許久,班臺萊耶夫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師長同志,您說的是讓部隊留在原地不動,準備再打德軍一次伏擊,我沒有聽錯吧?”
“沒有聽錯,副師長同志。”看到他們這麼誇張的表現,我心裡覺得很得意,我的大膽計劃,就連和我相處這麼久的同僚部下都猜不到,那麼做事古板的德國人就更想不到了,因此我肯定地說:“不錯,您沒有聽錯,我就是讓謝傑里科夫中校率部隊繼續在原地潛伏,準備再打德國人一次伏擊。”
“可是,我們的部隊剛剛纔在那個地區,對德國人進行過一次伏擊啊!”班臺萊耶夫估計是被我這個瘋狂的計劃嚇壞了,努力地想勸說我改變主意,“沒準潛伏在那裡的部隊,會被德軍的炮火和轟炸消滅的。我們目前就只有這些新繳獲的幾輛坦克和裝甲車,不能在這裡白白地損失掉。”
我看到班臺萊耶夫還想再說下去,連忙擡手製止了他,反問道:“副師長同志,假如這次是您指揮的伏擊任務,在戰鬥結束後,您是否會讓部隊在打掃完戰場後撤離呢?”
“完全正確,師長同志。”班臺萊耶夫聳了聳肩膀回答說:“我無疑會下達這樣的命令,就算是其他指揮員,我相信他們也會下達同樣的命令。你們說,是這樣的嗎?”他最後一句話,是問謝傑里科夫和謝列勃良內的。
聽到他的問題,兩人都點了點頭,異口同聲地答道:“是的,副師長同志。我們在完成任務後,會命令部隊撤退的。”
聽到三人都相同的答案,我笑着對他們說:“指揮員同志們,既然你們的想法都一樣,那麼我想那些受到了我們附近的德國人,他們的指揮官也會做出類似的判斷,認爲我們的部隊在完成伏擊以後,已全部撤離。我就是想利用德軍指揮官的這種慣性思維,在相同的地點,再打一次相同的埋伏。”
我分析完了以後,班臺萊耶夫半信半疑地問道:“師長同志,德國人真的會這麼想嗎?”
沒等我說話,謝傑里科夫已搶先開口對我表示了支持:“師長同志,我同意您的計劃。”說完這話以後,他又扭頭向班臺萊耶夫解釋,“副師長,自從我認識師長以來,她所做出的決定都是正確,所以她的計劃聽起來冒險,但我還是認爲可以試試。”
“團長說得對。”謝傑里科夫剛說完,謝列勃良內也接口說:“我也堅決支持師長的計劃,我相信一定能成功的。”
見謝傑里科夫和謝列勃良內都對我表示支持,班臺萊耶夫在猶豫再三後,最後點點頭說道:“好吧,師長同志,既然您已經下了決心,那麼我們就只能無條件執行了。謝傑里科夫中校。”被他點到名字的謝傑里科夫連忙來了個立正,挺直身體等待着他下命令。
“立即回去組織部隊,重新就緒僞裝潛伏。”班臺萊耶夫果斷地向他下着命令:“坦克和裝甲車還是隱蔽在草叢中,至於步兵嘛,我的意見是擺在那個土坡上,可以對沿着公路潰逃的德軍進行火力殺傷。”
“中校同志,”我看到謝傑里科夫在聽完班臺萊耶夫的安排後,把目光投向了我,連忙站起身說道:“既然副師長同志已經下了命令,那你就去執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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