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半分猶豫和懷疑,馮若昭伸手去接,隨口問:“是什麼?”
“不知道,”宇文赫的臉上滿是六歲孩童的天真無邪,“我覺着……好像是小兔子,所以,還是你來吧。”
馮若昭接過竹簍去,同時笑了起來,“小兔子你自己放掉不就好了,幹嘛非要給我。”
“嗯,我以爲你喜歡……”宇文赫注視着馮若昭,心裡隱隱約約彷彿有個聲音在呼喊:她還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她什麼都不知道,你真的忍心就這樣傷害她嗎?!
這一刻她還笑得這麼美這麼甜,可是下一刻——他想象着她被毒蛇噬咬的樣子,鮮血從她的傷口流出來,她美麗的臉在痛苦和恐懼中扭曲……
不!
他擺了擺頭,努力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雜念,他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發出急促的阻止,“等一等!”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讓我看看到底是什麼?”馮若昭一面口中說着話,一面左手拎住竹簍一側提把,右手已經解開了蓋子的搭扣。蓋子一打開,便有一個蛇頭逶迤着從裡面露了出來,灰褐色的小蛇,毫不起眼,可是蛇頭卻是三角形的!
媽呀,是一條蛇!
不對,這是一條毒蛇?
真的是一條毒蛇!怎麼會有一條毒蛇在裡面?!
大腦瞬間當機,此時的她才深刻地感受到:看見一條毒蛇在自己面前地上,與捧着一條毒蛇在自己面前,這兩者的刺激感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啊喂!
鎮靜!一定不能亂動!根據她前世的所知,亂動蛇就會受驚,發動攻擊。
彷彿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馮若昭捧着竹簍站在那裡,儘可能地保持雙手穩定,滿頭滿臉卻都迸出汗來,她沉聲發出警告:“大家都別亂動!這是一條毒蛇!”
阮公公和張舍人見馮若昭神色大變,正想問問怎麼回事,聽到這話,不由得都呆了。
“快,你們快,脫件衣服給我!”馮若昭的小臉緊張而嚴肅,向距離遠一些這兩個人發出命令。
“我來我來,”反應過來的阮公公哆嗦着趕緊脫外衣。
馮若昭的手臂開始微微發抖,她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快,快,把衣服蓋上來,罩住它。”她催促着說。
阮公公慌手慌腳脫下了外衣,直接扔了過來,衣服並沒有如馮若昭所願那樣覆蓋在她手中的竹簍之上,而是呼啦啦直接落在了石桌前的地面上——衣服太輕,而他扔的時候距離又太遠。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馮若昭在心中哀嘆,眼睜睜地看着那條小蛇陡然受驚,扭動着身子猛地頭部彈起,向她左手狠狠咬下。
然而,它撲起的身形卻倏然一滯,竟是被人生生拽住。
原來是宇文赫!
只見他牢牢抓住蛇尾,將蛇身用力摔向石桌之上,一下、兩下、三下……直到整條蛇血肉模糊,這纔將它丟在一邊。然而,緊接着他就一臉頹然地掐住了自己的左手拇指,緩緩坐倒。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驟然出此變故,周圍所有人都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最近的兩個護衛發現情況不對時,連忙飛身過來,也只趕得上給死掉的蛇屍補刀。
見宇文赫表情痛苦地坐倒在地上,馮若昭心知不妙,一時也顧不得什麼忌諱了,直撲上去,抓住他的左手仔細一看,只見拇指第一處關節上一對又大又深的牙痕,已經開始在流血。
張舍人說話都不利索了,整張臉扭成一團,“下官……下官這就去稟……稟告太子,馬上找太醫來。”說完連滾帶爬地朝山下跑去。
阮公公卻像沒頭蒼蠅似的急得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馮若昭定了定神,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急忙向宇文赫道:“不要怕啊,別緊張,也別亂動,我先幫你處理一下。”說話間已經一把將自己右側發鬏上的頭繩直接扯了下來,迅速地纏繞捆紮在宇文赫左手拇指指根上。
阮公公問:“這是做什麼?”
“這樣可以讓蛇毒在血中擴散得慢一點。”馮若昭簡短的解釋,“每隔一刻鐘要鬆開,讓氣血稍稍通暢,過一小會兒再又繫上。””
緊接着,她又向同樣手足無措的菊霜沉着地發出命令:“快,把水壺給我。還有,你頭上的銀簪子拿下來!”
菊霜雖然不明白自家姑娘到底要幹什麼,但是此時的她已經六神無主,聽到馮若昭的話,便連忙將背在身上布囊中的西洋銀質水壺拿了出來,又拔下頭上的如意頭銀簪子遞了過去。
馮若昭只接過水壺,卻道:“把簪子頭磨尖利些,在這石頭上磨就可以了,不過小心些,別碰到那些蛇血。”
她擰開水壺蓋子,向阮公公道:“公公來幫個忙,現在要幫廣陵王清洗傷口上的毒液,我來擠壓傷口,你把水壺中的水慢慢往下倒。”
又轉頭向一臉焦灼的護衛道:“麻煩兩位去問一下,一起上山的人還有沒有帶水壺水囊的,只要是乾淨的水都可以,拿來沖洗傷口,越多越好。”
宇文赫靜靜地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看馮若昭篷着半邊亂髮卻一臉認真地一一分配調度,有點想笑,卻又有些感動。
方纔她手裡捧着裝毒蛇的竹簍,卻還能保持鎮靜,迅速地想出應對的辦法,這會兒又幫自己處理傷口,十分沉穩有序,絲毫不帶他曾經熟悉的嬌弱情態。
這一點都不合理!且不說,四五歲的小姑娘能不能有這份堪比成人的穩重利落,單是與前世的她相比,就完全判若兩人!
莫非她也是重生的?!
一個大膽的念頭躍入了宇文赫的腦海,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如果她也是重生的,她不可能不知道真正的廣陵王是誰。但是很明顯,她是後來在廟會上才知道這一點,當時她流露出的驚訝和氣憤決非僞裝,這一點瞞不過自己的眼睛。
難道自己重生之後,這一世已經有些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比如這一世的她,就與前世絕然不同。那麼,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這一世的人生也可以變得與前世並不一樣?
可是,到目前爲止,許多重大事件包括自己被毒蛇咬傷這件事,並沒什麼不同,想到這個,宇文赫就萬分沮喪。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世的他,因爲有着前世之鑑,在來佛光寺之前,爲了以防萬一,他早已令隨行的太醫備下了許多蛇藥,除此之外,他還有最關鍵的一重保險,除了他自己無人知曉。
前世他十幾年深受蛇毒困擾,直到二十來歲時無意中遇到一個奇人,傳了他一套吐納調養的心法,歷經四五年方纔將體內毒質去盡。
而到了這一世,他自幼便暗暗練習這心法,如今已經略有小成,雖不能立時將蛇毒排得乾乾淨淨,但絕對可以保證不會有性命之憂,也不會如同前世一樣吃那麼多的苦頭。
隨着馮若昭認真地給他沖洗着傷口,他體內心法也正在運轉,盡力將毒質向傷口所在之處集中。
不到一會兒功夫,所有收集來的清水都快用完了。
馮若昭問:“菊霜,磨好了嗎?”
菊霜遞過簪子來,“姑娘,你看這樣可以了嗎?”
馮若昭拿在手中,拿手指在簪尖上試摸了一下,“好像不夠鋒利,這裡還差一點,再磨兩下。”
“你是要用這個劃開傷口?”宇文赫問。
“是,要儘量多擠些毒液出來。”
“不如直接管侍衛們借把刀。”
馮若昭看了他一眼,這時空刀劍都是鐵製,拿來劃傷口,萬一感染破傷風可怎麼辦,又沒有抗生素這種細菌大殺器,還是用銀的保險一點。可是這些東西她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古代的小正太解釋清楚,只好含糊地說:“刀那麼大,拿來在手指上劃傷口可不合適,萬一把你手指頭剁了可就糟了。”
宇文赫平靜地道:“也不會很糟,那樣治起來倒省事了。”
馮若昭失笑,“手指頭可不是韭菜,割完了還能再長出來,能留着還是儘量留着罷。”
銀簪很快磨好了,馮若昭拿起來,細心地將兩隻牙痕傷口間一字切開,又擠了不少毒血出來。
整個過程中宇文赫雖然一直緊蹙着眉頭,但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絲痛苦喊叫,手上更沒有半分抗拒退縮之意。
馮若昭不由得頗是讚賞,“你倒忍得住痛。”
宇文赫淡淡一笑,沒有說話。這點疼痛,對前世經歷了無數苦難的他來說,還真的不算什麼。
倒是父親那裡讓人有些擔心,雖然並沒有性命之憂——宇文赫在心裡暗忖着,刺客此時應該已經現身了,太醫一時半會兒只怕上不來。
想到這裡,他向馮若昭說:“我們直接下山去,不用等在這裡,太醫若上來了半路上也能碰到,這樣反倒快些。”
馮若昭點點頭,“正應該這樣,讓侍衛揹着你下山好了。”
宇文赫所料沒錯,和他前世一樣,放生亭這邊發生了意外,放生池那邊也沒閒着,甚至更加熱鬧。
十數名刺客身着水靠從放生池與寺外河流連接的水道偷偷潛入,與早就暗藏在寺裡的兩名僧衆奸細配合,一同刺殺太子。
好在馮澤是久歷沙場之人,警覺性、反應速度和武力值都非常人可比,有他率一干侍衛與刺客一番殊死搏鬥,太子總算有驚無險,只是慌亂之下落入池中嗆了兩口水,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傷處。
張舍人趕到時,衆人正把落湯雞一樣的太子從放生池中撈上來,而另一邊尚有幾名刺客仍在負隅頑抗。於是,張舍人又陷入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境地,好容易等太子緩過氣來,他便撲過去,結結巴巴地彙報了宇文赫被蛇咬傷的事情。
驚怒交集之下,太子幾乎要暈厥過去,強撐着道:“快,讓太醫先去看看韶鯉,我這裡沒事。”
張舍人帶着王太醫領着幾個小太監急急地回房拿了藥箱,然後忙忙地往放生亭方向趕去。剛穿過塔林,便碰到了從山上下來的一羣人。
王太醫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暗暗慶幸,他原本就在心裡抱怨,爲何不讓侍衛們直接抱了宇文赫下山,反倒要他千辛萬苦地爬上山去。以他的年紀腿腳,等他爬上去再施救,只怕廣陵王小命不保。
不過,像這種不吉利犯忌諱的話他是不敢說出來的,事已至此,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此時,見到宇文赫一行人,不由得略鬆了一口氣,忙上前來查看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