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張蓮而言,活過來是一件異常痛苦的事,她寧願那天就化身在火海之中,或者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永遠不要再醒來。
可是,她偏偏就被搶救了過來,醒過來的一瞬間,她以爲自己是行走在死亡的路途中,白色的牆壁和醫療器具只不過是迴光返照時閃耀在她的眼前的一個虛擬的世界。待她看到穿着白色大褂的醫生走出走進,他們說着她所熟悉的話語的時候,她才明白自己是真真正正地活過來了。
“我的孩子,還有秦斌呢?”一團火焰在她的眼前騰空而起,火焰中有她的兒子和秦斌的樣子在憤怒地看着她。
“你的丈夫已經死了,你的家人都在忙着處理他的喪事,小孩渾身已經大面積燒傷,現在還在搶救中。”一個護士站在她的牀前輕描淡寫地說。
“不,我要去參加他的喪事,我有許多話要對她說!”張蓮翻身起牀,急欲扯掉手臂上的管子。
“不行,你的傷還很嚴重,你需要休養。”護士急忙按住了她。
“讓我去,誰也別攔我!”張蓮固執地掙扎着起牀,眼淚大顆地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照顧好你是我們的義務,阿姨,請你配合我們,不要爲難我們。”護士緊緊抓住張蓮的手,生氣地說道。
“我不需要誰的照顧,讓我去死,死了倒好!”張蓮放聲大哭起來。
護士摁響了牀頭的響鈴,一個醫生走進來給張蓮紮了一針鎮定劑,她立即安靜了下來,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張蓮整整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那天,她抱着自己的兒子出院了,她的兒子在她的懷中像一隻皺巴巴黑黢黢的病貓。醫生說可以把他帶到家裡慢慢調理好身體,然後做皮膚移植手術。
走出醫院,寒冬的風撲面而來,張蓮抱着兒子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冷清清的家裡。
本來那個溫暖的家。短短的時間裡就變得異常地空蕩,雖然父母已經幫忙把燒燬的傢俱全搬出去丟了,換了嶄新的沙發和茶几,被煙燻黑的牆壁也重新刷白了。可是,張蓮的心已經變得空蕩蕩的。
張蓮一直不敢照鏡子,因爲她的面部已經被火大面積地燒傷,鏡子裡的她變成了一個醜惡至極的女人,像一個隨時會取人性命的吸血鬼。
就這樣在家裡呆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段時間裡,張蓮感覺度日如年,她每天晚上都在做惡夢,夢裡秦斌變成了一隻老虎,隨時虎視眈眈地在黑暗的角落裡盯着自己。再看看旁邊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已經被燒得醜陋不堪的兒子,張蓮直感到自己就是一個罪惡深重的女魔鬼,親手在親人之間製造了一出慘不忍睹的悲劇。
張蓮也無數次地想起了那天的情景,那天,如果楊生幫着她及時地撲滅那場火。丈夫秦斌就不會死,自己和兒子也不會傷成這樣。是的,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急迫情景裡,楊生居然顧及的不是他們的生命,而是害怕自己的不詭行爲暴露,選擇了自私地畏罪潛逃,如果他先救人。最糟糕的結果也大不了是雙方離婚了事。說到底,楊生是一個臨陣逃脫的懦夫,是一個置他人性命不顧的自私自利的小人,是導致他們這個家庭悲劇的罪魁禍首。更可恨可氣的是,事情發生了,張蓮淪陷到如此悲慘的地步。他居然不聞不問,連安慰的隻言片語也沒有,像從人間蒸發了似的。
張蓮越想越恨,她真的恨不得把楊生抓到自己的面前來,質問他的膽小與懦弱。甚至將他推向一個火炕裡,讓他也像自己的丈夫一樣痛苦地葬身火海之中。
冷靜下來的時候,張蓮又會特別地恨自己,她恨自己有一個溫暖的家不懂得珍惜,犯了什麼賤,不安分守己矯情地去勾引別的男人,然後在縱情中釀成了整個家庭的不幸。
張蓮開始感到生活暗無天日,外表毀了容不說,她的內心已經千瘡百孔,與其罪惡地苟活在這個世界上,還不如死去。是的,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說不定還能到陰間找到自己的丈夫秦斌向他恕罪,然後,有可能的話,她要報復把她害得家破人亡的楊生,讓他及他的家人同樣地遭遇不幸。
然而,自己的兒子呢?他可是最無辜的啊!但是,把面目全非的兒子留給自己的父母或秦斌的父母來照顧那顯然對他們是不公平的,兒子做皮膚移植手術需要昂貴的醫療費不說,醫生說或許他的大腦都有了很大的損傷,百分之八十的可能連話都不會說,也就是變成了白癡了。這樣一個孩子,留在世上不僅是親人的負擔,對他來說也是一種痛苦。
想明白之後,張蓮決定帶着兒子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張蓮用一塊浴巾包住自己的兒子,把他抱在懷中來到了大街上。
夜色是美麗的,五顏六色的燈光交相閃爍千姿百態,恍若海市蜃樓一般。生活原本可以這樣安寧和美麗,可人的不安於現狀總會破壞了原本的美麗,讓自己自掘墳墓,不僅埋葬了自己的幸福,還連同屬於自己應該最親最愛的人也一同被殃及,緩慢地走在大街上,張蓮的心一陣陣地絞痛,眼淚糊住了雙眼。
張蓮知道自己已經走在行刑的路上,她感到自己有必要在臨死前回顧一下自己短暫的一生。
扎着馬尾辮歡快地和夥伴們追逐在上學的路上,經歷一次次膽戰心驚的升學考試,然後是理想和信念的追求,職業選擇的成與敗,家庭生活的平淡與不屈服的抗爭,最後是自己作爲女人天性中的弱點---虛榮心和不滿足感導致了與生俱來的遺憾……
是啊,正是在經歷一場場複雜異樣的情感歷程中,讓自己逐漸地迷失,也是自己過強的七情六慾,導致了自己在道德的淪喪中一步步走向了毀滅。
不覺中,張蓮來到了市郊外的一座大橋上,寒風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撕割着黑夜的面紗,也侵擾着張蓮滿臉的淚水,淚光中,她看見了秦斌,秦斌站在大橋對面的空氣中,向她揮動着手臂,他正對着她露出一如既往的寬容的笑,那種笑容像一種招喚又像一種阻止。張蓮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兒子,他安然地躺在她的懷中,一副永遠也睡不醒的樣子。“是啊,兒子,乖乖地睡吧,安祥地睡吧,媽媽帶你遠離這個愛恨糾纏紛紛擾擾的世界,去一個極樂的世界找到你的爸爸,一家人在那裡永遠和和睦睦安逸地生活。”
張蓮站在大橋上,回頭往身後看起,她看到了城市鱗次櫛比的建築羣,看到了那些像無數雙眨着眼睛的都市霓虹,也看到了一個她無法再去留戀的世界。
張蓮縱身從大橋上跳下了去,耳畔呼嘯的風讓她找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飛翔的快感。